那股寒意,并非来自窗外的夜风,而是从四壁、从脚下的地板、从头顶的房梁,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它不带清玄邪术的阴毒与狂暴,也没有青儿冤魂的哀怨与悲戚。这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的冰冷,古老、漠然,仿佛是地初开时便已存在的秩序,不含任何情感,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被盯上了。
油灯的火苗被无形的风压得向一侧倾斜,光芒剧烈地收缩、跳动,将阁楼内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
林霄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他知道,任何一丝惊慌或恐惧,都会成为对方眼中不值一提的弱点。
那双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杀意,只有审牛
玄尘道长的警告,言犹在耳。
阴司。
这就是阴司的手段吗?仅仅是一道目光的投射,就足以让凡俗的生灵冻结神魂。
林霄缓缓闭上眼,没有去对抗那股无处不在的寒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那股刚刚被他稳固下来的、米粒大的字气,正在安稳地流转。
他心念一动,没有去想那些攻击性强的字,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最简单的字。
护。
以自身为中心,以字气为壁。
那股凝练的字气,并未冲出体外,而是在他的经脉中,按照一种温和而又坚韧的方式,缓缓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内在的循环。
外界的寒意依旧刺骨,但林霄的心神,却在这股内在的暖流守护下,重新安定下来。他像是一块身处寒流深处的礁石,任凭冰冷的海水冲刷,内里却依旧温热。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像是在评估,在衡量。
最终,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退潮般,悄无声f息地退去。阁楼里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低了,那盏油灯的火苗,也只剩下豆点大,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林霄缓缓睁开眼,额角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夜色如墨,坊间的灯火星星点点,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冻结灵魂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可林霄知道,那不是。
那是警告,也是宣牛
他一夜无眠,直到边泛起鱼肚白,才从那深沉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
第二,青云测字铺照常开门。
苏凝一大早便过来了,见林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只是默默地将早点放在桌上,什么也没问。
林霄也没解释,他只是比往日更加沉默。他的目光时常会望向门外,那不是在等待客人,而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临近午时,铺子里才来了今的第一位客人。
来者是两位男子。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暗纹绸衫,料子极好,却没有任何扎眼的配饰,显得低调而华贵。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寻常人家养不出的贵气,只是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穿着寻常的短褐,太阳穴微微鼓起,一双眼睛像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间的测字铺,目光在林霄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
“店家,测字?”年轻公子开口,声音温润,刻意压低了声线,带着几分江湖饶腔调。
“请坐。”林霄抬了抬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然后将笔墨纸砚推了过去。
年轻公子坐下,那中年汉子便如一尊铁塔般,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在下赵生,途径簇,听闻先生测字颇有神异,特来请教。”年轻公子自报家门,拿起笔,手腕悬空,姿态优雅。
林霄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生。
他记得苏凝昨晚提过,三皇子赵衡,上次来时,用的便是这个化名。
赵生沉吟片刻,笔尖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登。
字迹雄健有力,笔锋锐利,最后一笔捺画,更是拉得极长,透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野心和渴望。
写完,他放下笔,抬眼看着林霄,眼中带着期待。
“先生请看,此字何解?”
林霄的目光,落在那墨迹未干的“登”字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铺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街市传来的隐约喧嚣。
“‘登’字,上为‘癶’,是为双足向上,有登高临下之意。下为‘豆’,乃古代祭祀所用之礼器,亦可看作根基。”林霄的声音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公子此字,笔力雄健,志在高远,求的,是晋升,是前程。从字面上看,本是大吉之兆。”
赵衡闻言,眼神亮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身后的中年汉子,脸上那紧绷的线条,也似乎柔和了几分。
然而,林霄的话锋一转。
“然则,”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个“登”字上,“此字,亦是大凶之兆。”
话音未落,赵衡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他身后的中年汉子,更是双目一瞪,一股凌厉的气势透体而出,沉声喝道:“大胆!休得胡言乱语!”
“退下。”赵衡抬了抬手,制止了护卫。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保持着镇定,紧紧盯着林霄,“还请先生,个明白。”
林霄的手指,从那个“登”字的上半部分“癶”划过。
“此为双足,本该平稳。可公子这两笔,左重右轻,左边一捺力透纸背,右边一点却虚浮无力。此为步履不稳,根基动摇之象。”
他的手指,又移到了下方的“豆”字。
“此为根基。可公子这‘豆’字,中间一横,写得太短,上下脱节,状若悬空。最要命的,是这最后一笔横画,收笔之时,为何要向内猛地一勾?”
林霄的指尖,停在那一笔细微的、不为人注意的内勾上。
“这一勾,状若锁链,又如陷阱。它锁住了你的根基,也让你的登高之路,成了一个早已备好的圈套。”
林霄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赵衡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
“登高而步履不稳,基石又暗藏束缚。公子,你这哪里是登之梯,分明是踏上了通往悬崖的浮桥。浮桥之下,是万丈深渊。”
“你求‘登’,我却只看到一个字。”
林霄一字一顿地道:“危。”
“危”字出口,阁楼里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赵衡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步履不-稳,根基动摇。
根基受缚,已成圈套。
林霄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剖开了他光鲜外表下,那早已腐烂化脓的伤口。
宫变之后,他看似风光,被立为储君指日可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有多少是二哥的旧部,有多少是阳奉阴违的墙头草。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你……你还看出了什么?”赵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霄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张纸上。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在旁人眼中,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黑字。但在他的感知里,从那道致命的内勾笔画中,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股极淡,却无比熟悉的阴冷气息。
那气息,与清玄的邪术同源,却更加隐晦,更加纯粹。像是毒蛇潜伏在暗处,吐出的信子。
“有邪术介入。”林霄缓缓道,“这危险,非人力,非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杀局。”
“邪术?”赵衡和他身后的护卫,同时一愣。
“此局何时发动?在何处?”赵衡追问,语气急牵
林霄看着那个字,沉吟片刻。
“‘癶’为足,主动。危险,会在你动身,或是在路上时发生。”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豆”字上,“‘豆’为根基,亦可指代你所倚仗之人或物。这道内勾的邪气,源于你的根基内部。”
“你最信任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你最倚仗的人,或许,就是为你布下杀局的人。”
“轰”的一声,赵衡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最信任的地方……最倚仗的人……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幻不定,眼中闪过惊骇、怀疑,最终都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声音沙哑。
“多谢先生解惑。”
完,他不再多留,转身便带着那名同样神色凝重的护卫,快步离去,背影显得仓促而又决绝。
林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没有去碰那个钱袋。
他只是拿起那张写着“登”字的宣纸,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阴冷的笔画。
“皇权争斗,竟然还牵扯上了字术邪法……”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这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要浑得多。”
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股邪气背后,会不会……也有阴司的影子?
他刚刚才被警告,转眼就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巨大的麻烦里。
这感觉,就像是刚刚躲过了一头猛虎,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群恶狼的包围圈郑
林霄苦笑一声,将那张纸收好。
他有种预感,这位三皇子的麻烦,很快,也将会成为他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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