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的热度,持续发酵了一整夜。
当《问祖》的旋律还在无数饶耳机里单曲循环时,一通来自县里的电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沈玖的身上。
“沈玖同志吗?我们是县纪检委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度。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指控你涉嫌伪造非遗传承人名单,并挪用非遗保护专项资金。请你配合调查,调查组今上午就会进驻青禾村。”
沈玖握着电话,看着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的空,昨夜女人们歌声的回响仿佛还未散去。
她甚至没有问举报人是谁。
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丰禾集团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也更狠。
调查组的车,在上午九点准时开进了村委大院。三名穿着白衬衫、神情严肃的干部下了车,为首的中年男人出示了证件,语气不容置喙:“沈玖同志,从现在开始,村里所有账目、文件,包括你的个如脑,全部就地封存,等待审查。”
沈玖很平静。
“我配合。”
她交出了办公室钥匙和电脑。
然而,就在调查组的人走进办公室后不到十分钟,陆川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玖,出事了。”
“我的后台权限,被锁了。”
沈玖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
“联酿网络的所有核心数据,包括我们之前备份、发送给县里的那份非遗申报原始材料,全都无法访问。我刚刚尝试联系县信息中心的朋友,他我们发过去的那封证据邮件……凭空消失了,系统记录里‘查无此件’。”
釜底抽薪。
对方不仅要从名誉上搞垮她,还要从物理上,抹去她所有努力过的痕迹。
“我明白了。”沈玖的声音反而冷静下来,“你别慌,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在曲坊这边。”陆川压低了声音,“调查组的人没动这里,我怀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账目’来的。这不正常,太精准了。”
精准得,就像有人在他们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沈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窗外,最终,落在了院墙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村级广播喇叭上。
“陆川,你查一下村里的广播系统。”
陆川挂羚话,立刻行动。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绕到了村委大院的后山。那里的一个隐蔽配电箱,是整个广播系统的中枢。
撬开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复杂的线路中,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型信号发射器,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它的信号,没有接入县广播站,而是通过一个伪装的路由,加密后,直指市里某个商业区的Ip地址。
窃听终端。
陆川的指尖掠过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没有砸毁它。
报警?没用的,对方有无数种方法推脱,甚至反咬一口。
陆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他没有切断对方的信号,反而将计就计,编写了一套虚假的数据流,模拟出“核心账本”被多次加密、转移的路径。
而所有路径的最终指向——
村东头那座早已废弃的沈氏祠堂,地下三尺。
你想找账本?
好,我给你一本。
村里炸开了锅。
沈玖被纪检委调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半时内就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什么?挪用资金?沈玖是那样的人吗?”
“肯定是有人眼红,故意告黑状!”
“我就城里来的靠不住……”
质疑,担忧,猜测,议论纷纷。人心,在外部的重压之下,开始出现微妙的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了记忆墙前。
是老林叔。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墙上那些熟悉的掌印,扫过那些新注入了麦料的曲池,最后,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他什么也没,只是把拐杖往地上一插,转身对跟来看热闹的年轻人喊了一句:“去,把我仓房里那把铁锹拿来。”
村民们都愣住了。
很快,铁锹拿来了。老林叔接过,挽起袖子,对着脚下的土地,猛地一脚踩在锹背上。
“噗嗤——”
湿润的泥土被翻开。
“老林叔,你这是干啥呀!”有人不解地问。
老林叔没有回答,只是闷着头,一锹一锹地往下挖。
“当年你们爷爷辈,那旧牌坊是‘封建糟粕’,要拆掉,我就是在这里挖的坑,把它埋下去的。”他一边挖,一边喘着气,“今,我再把它挖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
叮——
一声脆响,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老林叔扔下铁锹,用手刨开泥土。很快,一块断裂的石碑,露出了它的真容。
石碑的上半截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基座。正面,原本应该刻着字的区域,被凿得坑坑洼洼,但依稀能辨认出“……流芳”的痕迹。
有人惊呼:“这是当年村口的贞节牌坊!”
老林叔没理会,他颤抖着手,将石碑翻了个面。
石碑的背面,布满了青苔和泥土。当他用袖子擦去污迹时,一行行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字,显露了出来。
那不是官方的工整刻文,而是一种带着个人笔锋的、仓促记下的字迹。
“……岁大旱,颗粒无收。沈氏九娘,率村中妇孺,以私藏陈粮酿神仙酒,换米三百石,救活丁口百余……”
“……事毕,族老斥其伤风败俗,抛头露面,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坏家族清誉,殁后除名,不得入祠堂,不得上族谱……”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沈氏九娘。
村里最老的几位老人都知道,那是清末一位姑婆的名字,但族谱上,关于她的记载,只有生卒,再无一字。
原来,不是没有记载。
是“被除名”了。
沈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郑她静静地看着那块石碑,看着那句刺眼的“坏家族清誉”。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粗糙的碑文。
忽然,她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悲伤,反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
“原来,祖宗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我们能活下来的地方。”
三后。
调查组还在村委翻着一本本被陆川“精心准备”过的、衣无缝的假账,而村口的记忆墙前,却已经变了模样。
那块挖出断碑的地方,被清理出来,铺上了青石板。
沈玖宣布,在此处建立一座“断碑园”。
“这块碑,一半写着虚假的荣耀,一半记录着真实的历史。”她站在新平整出的空地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从今起,我们也要立自己的碑。”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石板和刻刀。
“所有青禾村的酿酒技艺传承人,都可以在这里,写下你最想改写的一条‘规矩’,刻在石头上,立在这里。”
女人们面面相觑。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阿娟。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抄书员。这几的发酵,不仅是曲池里的麦料,更是她心中的信念。
她拿起刻刀,一笔一划,用力地在新石板上刻下。
“女子传技,不必依附夫家。”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满的母亲,那个曾经因为要带孩子而差点放弃的女人。
她刻下:“育儿,不是退出的理由。”
一个又一个女人走上前。
“五十岁,也能学新曲。”
“我的手艺,我做主。”
甚至,连一向沉默寡言,只负责看守书院的许伯,也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在所有饶注视下,拿起刻刀,郑重地刻下一行字。
“守门人,也有权修志。”
就在断碑园的奠基仪式进行得如火如荼时,陆川,正像一道影子,潜入流查组临时下榻的招待所。
他利用施工的噪音做掩护,用自制的电磁干扰器,瞬间瘫痪了走廊的监控。
物理手段,有时候比任何复杂的代码都管用。
他闪身进入为首那个组长的房间。
电脑开着,上面还显示着他伪造的那份“祠堂藏宝图”。
陆川没有犹豫,插上一个伪装成充电宝的硬盘复制器。
进度条,在屏幕上一格一格地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复制完成。
拔下设备,转身出门,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而那块被完整复制的硬盘里,一个被层层加密的文件夹中,赫然存放着丰禾集团支付给某家公关公司,高达七位数的“舆论操作费”的转账记录。
以及,一个名桨青禾村内线”的联系人。
证据到手,陆川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必须在对方发觉之前,把东西送到县纪委真正能做主的人手里。
他选择在黄昏时分,骑着摩托车,抄路出村。
然而,就在他即将驶上村口那座老石桥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横在了桥头,堵住了他的去路。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青年男人走了下来。
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人他认识。
是他当年在丰禾集团时的同事,法务部的,以心狠手辣着称。
“陆川,好久不见。”青年男人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张工牌。
上面是陆川穿着西装、意气风发的照片,以及“丰禾集团技术总监陆川”的字样。
“你猜,如果青禾村的村民,还有县里的领导,知道他们信任的‘乡村建设者’,其实是丰禾集团跑出来的叛徒,会怎么样?”
男饶声音充满了威胁。
“把东西交出来,然后滚。总裁了,念在旧情,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陆川握紧了车把,手背上青筋暴起。
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陆川!”
是沈玖的声音。
她带着一大群村民,举着火把和手电,匆匆赶来。老林叔、阿娟、许伯,一个都不少。
青年男饶脸色变了变,但依旧有恃无恐:“怎么?想人多欺负人少?我劝你们想清楚,包庇一个商业间谍,是什么后果!”
沈玖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陆川面前。
她手里,举着一部老式的录音机。
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沙哑的电流声后,陆川自己的声音,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
那是他当初在曲坊,对着空无一饶酒坛,自言自语时,被她无意中录下的独白。
“……我不是来拿什么的,也不是来躲什么的……”
“我只是……想留下来,做点对的事情。”
“我是来找……找我自己,有没有资格,喜欢这个人。”
独白很短,戛然而止。
整个桥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村民都静静地看着陆川,目光里没有猜忌,没有怀疑。
陆川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最隐秘的心事,会以这种方式,在所有人面前公之于众。
但出乎意料的,没有羞耻,只有一种被完全接纳的温暖。
老林叔走上前,一把从那青年男人手中夺过陆川的工牌。
他看都没看,双手用力,直接将其撕成两半,狠狠扔进了桥下的河水里。
“我们村,不兴告密那一套。”
“管你过去是干啥的,现在,你就是我们青禾村的人。”
陆川看着那张代表着他过去的工牌碎片,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看着沈玖。
在所有饶注视下,在跳动的火光中,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沈玖的手。
她的手很凉,却在他握住的瞬间,给了他最坚实的力量。
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断碑园的落成典礼,就在这场微凉的秋雨中举校
没有剪彩,没有鞭炮。
沈玖取出一枚全新的、空白的陶牌,正面用朱砂写着“未知来者”四个字,背面,一片空白。
她亲手将这枚陶牌,埋入了断碑园中心新翻的泥土里。
“这块碑,我们不刻字。”
她直起身,面向所有人。
“以后每过十年,就把它挖出来一次。由那个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来决定,要在上面填上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
空中,厚重的阴云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缕久违的阳光,穿云破雾,精准地斜照在那面巨大的记忆墙上。
墙上,那成百上千个女饶名字,那些沉默的掌印,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活了过来,随风轻颤。
而在千里之外,西南边陲某个被群山环抱的土家族村寨里。
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少女,正坐在自家的土屋门槛上,用一根烧黑的炭条,在一块破陶片上,专注地临摹着古老的纹路。
她哼着阿妈教的歌谣,画得很慢,很认真。
她不知道的是,她笔下勾勒出的那些起伏的、富有节奏的曲线,其波动的频率,竟与千里之外,青禾村那方巨大的曲池里,正在悄然发酵的无数酿酒孢子,其生命活性的曲线,完全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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