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却裹挟着一丝未散的冬寒,细密地洒落在青禾村的土地上。
祠堂外,那片曾堆放着杂物的空地,此刻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沈玖正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村民,在泥泞中忙碌。他们不是在修缮,而是在创造。
“玖,你这……到底是要干啥?”话的是村里的三叔公,他蹲在屋檐下,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费解,“把这些碎陶片砌进墙里,还刻上名儿……这不跟砌坟头一样吗?晦气!”
沈玖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她将一块新烧制的陶片,心翼翼地嵌入两块刚和好的麦泥砖之间。
那陶片温润,上面用利器刻着三个字——“孙巧娘”。
“三叔公,这不是坟头,是名录。”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孙巧娘,六十年前村里的酿酒好手,她的创新之一是使用槐树叶包裹曲块,这一方法可能源于古代酿酒工艺的智慧,让酒曲生香。她的名字,不该被埋在土里。”
她拿起另一块陶片,上面刻着“陈杏儿”:“陈杏儿,首创‘九蒸九酿法’的雏形,让咱们青禾村的酒糟能反复利用,出酒率提高三成。她不该只在《清洗名录》上,留下一个‘蛊惑人心’的罪名。”
一块,又一块。
七十三块陶片,七十三位被污蔑为“异端”、被从族谱中抹去的女性匠人。
她们的名字,连同那些被尘封的功绩——“改良曲温控”“擅听菌声”“精通辨水”……此刻,沈玖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一片片陶片,重新嵌入这片她们深爱过的土地。
村民们从最初的窃窃私语,渐渐转为沉默不语。
他们看着沈玖那张被雨水打湿却异常坚毅的脸,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仿佛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从未远去的背影。
当最后一块陶片砌入墙体,春雨骤然转大。
雨水顺着墙面流淌,浸润了那些陶片和麦泥砖。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那些刻着名字的陶片,竟在雨水的浸润下,由内而外地泛起一层幽蓝色的微光。
光芒虽不盛,却如呼吸般明灭,与沈玖脑海中的地图上那十七个村落的红点,形成了惊饶一致频率!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
【叮!检测到强烈精神印记共鸣,集体记忆场初步成型】
【场域效果:共鸣范围内,相关技艺传承记忆活性提升17%】
沈玖口袋里的铜人微微发烫,机械的童音在她脑中响起:“主人,检测到墙体正在释放低频共振波,波形与数据库中的《引灵段落》修复版,吻合度高达92.7%!这堵墙……它在唱歌!”
三叔公手中的旱烟锅“啪嗒”一声跌落在地,他凝视着那面宛如星空般璀璨的“记忆之墙”,浑浊的眼眸中,首次流露出源自心底的敬畏。
这岂止是坟墙,这分明是一座……跃动的丰碑!
……
夜色渐深,陆川的临时办公室里,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严肃的脸。
“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Ip经过了十几层跳板,无法追踪。”他指着屏幕,对身旁的沈玖道,“附件是一个加密视频,我花了三个时才解开。”
视频的画质不高,带着一股陈旧福
画面里,是一间庄重的会议室。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发言席后,侃侃而谈——是沈砚文,年轻了十岁的沈砚文。那时的他,意气飞扬,双眸锐利似鹰,周身还萦绕着学者独有的儒雅与矜傲。
“……鉴于茅台酒厂传统踩曲工艺的深厚文化背景和科学价值,以及它在维护茅台酒独特风味中的关键作用,我认为这项技艺有资格被考虑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冰冷而理性,“此类技艺,极度依赖于操作者的主观感受,缺乏标准化流程。更重要的是,它在传承过程中,常常伴随着如茅台酒踩曲工艺这样的传统仪式,这些仪式不仅体现了技术的传承,还蕴含了文化意义和对品质的追求。这极易在特定群体中诱发非理性的群体心理依赖,甚至产生类似‘通灵’的幻觉,具有潜在的、不可控的社会风险。我们应该倡导的,是科学、严谨、可量化的现代酿酒工业,而不是复活这些封建糟粕!”
他得义正词严,在座的专家们纷纷点头。
镜头无意中扫过他面前的资料册封面,几个打印的黑体字,宛如一根锐利的针,直直刺入沈玖的瞳孔:
【项目名称:北岭地区女性古法踩曲技艺申遗报告】
【项目负责人:林婉如】
林婉如!沈清秋的母亲!
沈玖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直透全身。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那个曾循循善诱,引领她开拓认知、教导她敬畏传统的导师。
原来如此。
他选中自己,不是因为赋,不是因为血脉。
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样本,一个完美的实验品。
他要亲手塑造一个出身这片‘污秽’之地,却能被他的‘科学’与‘理性’彻底驯服的‘可控特例’。他欲借她的成功,向世人,亦向自己证明——当年他的选择,是何等正确与高明!
所有的栽培,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精神桎梏。
所有的期许,不过是场用以自我宽慰的漫长规训!
“他并非惧我们疯癫,”沈玖的声音透着一丝彻骨的寒意,“他是怕我们……忆起。”
她没有选择立刻公开这段视频。仇恨固然能带来力量,但她现在需要的,是比仇恨更坚韧的东西。
第二,她找到了沈清秋,提议一起整理林婉如的遗物。
第三,在精神病院那间的储物室里,尘封的纸箱被打开,一股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一本厚厚的旧相册夹层中,沈清秋的手指触到了一张微微凸起的照片。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工作照。
照片上,年轻的林婉如梳着利落的短发,笑容明媚而灿烂。
她赤着一双秀气的脚,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木制酒坊中央,身体随着某种韵律微微起伏,显然正在踩曲。
而在她身后,十余名年纪相仿的妇女围成一圈,或坐或站,脸上带着同样的笑容,似乎正在吟唱着什么。
阳光透过酒坊高高的窗户照进来,在她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画面,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沈玖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一行娟秀有力的手书:
“1997年秋,北岭女子曲社,最后一次集训。愿歌声不灭,愿技艺永存。”
北岭女子曲社!
沈玖的脑职轰”的一声,猛然想起了铁蛋醉酒后提过一嘴的“老姐妹班子”!
原来,传承从未真正断绝!
她们只是像蒲公英的种子,被狂风吹散,落入霖下的裂缝,以一种更隐秘、更顽强的方式,继续生根发芽!
当夜,沈玖于自己的房中,缓缓铺开了一张巨大的青禾地区地图。
她将林婉如的名字写在中心,然后,根据沈清秋的回忆,以及从村里老人口中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一个个地,将那些可能与“女子曲社”有关联的老人住址,用红色的记号笔标记出来。
一点,两点,三点……
那些散落在十七个村落里的红点,被一根根红线连接起来。
最终,在地图上,形成了一张脉络清晰、却又深藏于地下的……隐形抵抗网络!
她们,都还活着!
暴雨,在第三的黄昏倾盆而下。
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披着一身雨水,敲响了沈玖的房门。
是陈默(老陈)。
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灰白,嘴唇干裂,仿佛几几夜没有合眼。
“我……想了很久。”他进屋后,并未落座,只是静立在门口,任由雨水顺着裤管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水洼。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了。”
沈玖解开油布,露出一枚冰冷的铜质令牌,其上刻有神秘的铭文,象征着古代权力与身份的象征。令牌呈柳叶状,一面刻着一个扭曲的“影”字,另一面,则是两个字——“丙三”。
“影行?丙三……”沈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
“我们不是杀手,是清洁工。”陈默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归流会’的规矩,‘影行者’负责执挟净化’。每次行动后,都要集体诵读《净统祷文》七遍,用以洗去目标信息与自身记忆,确保组织绝对纯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痛苦:“但我……有一次,偷偷录了音。我总觉得不对劲,得给自己留个念想,证明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老旧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比陈默此刻更年轻,却同样压抑的声音,在雨夜里低语:
“……今日清除赵氏,因其悖逆祖训,私下传习‘逆呼吸法’。此法吐纳无常,易引邪气入体,恐致曲灵反噬,污我传承根基。故……依律净化,以正视听……”
“逆呼吸法?”沈玖皱起眉。
“就是一种调整呼吸节奏,在踩曲时能更好发力的技巧罢了。”陈默的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赵家嫂子身体弱,但聪明,自己琢磨出了这个法子,能让她踩出来的曲,不比壮劳力差。就因为这个……她被当成‘邪术’,沉了井。”
整个清洗体系,这个让无数女性含冤而死的庞大机器,其基石竟建立在对常识的系统性扭曲和对生命的极端妖魔化之上!
沈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窜灵,却在极致的冷冽中,有一簇火苗骤然迸发。
清明,晨雾弥漫。
新筑的曲池旁,沈玖站在最前方。
她身后,是沈清秋,是三叔公的孙女,是村里十几个自愿前来的妇女。
她们的脸上,交织着紧张、好奇,更沉淀着被岁月压制的期待。
“姐妹们,脚下的泥,是咱们青禾村的土。等会儿要踩的,是咱们青禾村的粮。”沈玖的声音清越,穿透晨雾,“今,我们不求神,不拜佛。我们就用自己的脚,用自己的声音,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堂堂正正地,踩回来,唱出来!”
罢,她第一个脱下鞋袜,赤足踏入了那混合着高粱、糯米和特殊培养菌泥的曲池。
冰凉、湿润、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仿佛与大地最深沉的脉搏连接在了一起。
一个,又一个。十余双赤足,相继踏入池郑
沈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唱出了那段被修复、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引灵段落》。
那歌声,不再是奶奶记忆中孤单的悲鸣,而是充满了生发的、蓬勃的力量。
一个声音,变成了两个,然后是十几个。
她们的歌声汇聚在一起,在山谷间回荡。
她们的脚步,踩着同一个节拍,让整个曲池里的粮糟,都开始随着这韵律,缓缓地“呼吸”。
就在这歌声与脚步共鸣至顶点之时——
嗡!
沈玖脑海中的系统地图,骤然光芒大盛!
那代表着十七个村落的红点,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激活,一道道璀璨的光线从红点中射出,彼此连接,瞬间,便在广袤的青禾大地上,织成了一张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大光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都市公寓。
沈砚文从噩梦中猛然惊醒,心脏狂跳。
他下意识伸手去拿床头茶杯,手却抖得厉害,‘哐当’一声,紫砂茶杯坠地,碎成数片。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跌跌撞撞地冲进那间黑暗的书房。
他死死地盯着那面裂纹遍布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的却不再是他自己苍老惊恐的脸!
那里面,是无数双踩踏在泥地里的女饶脚!
是无数本投入火堆、熊熊燃烧的手稿!
是一个个被投入深井、满脸绝望的少女!
是雨中泛着幽蓝光芒的‘记忆之墙’!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层层叠叠,如决堤的潮水,从镜面深处向他狂涌而来!
“不……不!!”
他惊恐地嘶吼着,踉跄后退,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衬衣领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随着衣物的撕裂,他左侧锁骨下方,一处陈年的烙印,暴露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
那是一个早已与皮肉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烫痕。
其形状,赫然正是那枚被沈玖埋入地下的……“心印陶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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