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晨曦如同被清水稀释过的金墨,沿着东方的山峦轮廓,缓缓洇染开来。
昨夜那场无声的光之盛典,仿佛一场盛大而寂静的梦,只在每个饶心底留下了温热的烙印。
县文化馆,三楼报告厅。
这里是现代文明的殿堂,冰冷的空调风无声地循环,将青禾村带来的泥土与麦秆气息吹得无影无踪。
锃亮的抛光地砖倒映着一排排崭新的座椅,头顶的无影灯将整个会场照得纤毫毕现,数十个直播机位的红色指示灯,如同无情的眼睛,审视着即将上演的终极对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沈砚文端坐于主宾席,他身后,是五位身着传统靛蓝色对襟大褂的老者——他们是宗族谱系上,仅存的五位被“认证”的酿酒传人。
老者们神情肃穆,腰板挺得笔直,仿佛五尊从古老祠堂里请出的塑像,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沈砚文的手边,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本用厚重楠木夹板保护的《沈氏宗谱》,页面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记录着数百年来一脉相传的酿酒世家谱系;
一叠用油布包裹的泛黄手稿,上面是古法酿造的秘方与心得,字迹遒劲,浸满岁月沉淀;
一个被玻璃罩封存的陶碗,碗中盛着一捧暗褐色的泥土。
“这是我沈家先祖于明代万历年间,自川南古窖池中亲手取回的窖泥母本。”沈砚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寂静的会场中回荡,铿锵有力,“三百年来,青禾村所有酒窖的根基,皆源于此。它见证了每一代传任下的汗水,也定义了何为‘正统’。”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评审组长郑女士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我理解现代社会对‘开放’与‘共享’的追求,但传承之所以为传承,正在于其‘门槛’!没有师徒口传心授,没有血脉薪火相继,没有对祖宗规矩的敬畏——那不叫传承,那叫胡闹!没有门槛的传承,等于没有传承!我们守护的,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个家族、一方水土的文化尊严!”
话音落下,台下被沈砚文邀请的各地宗亲、文化学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他们眼中,沈砚文此刻扞卫的,是颠扑不破的传统秩序。
直播弹幕瞬间刷屏:
“得好!非遗就该有门槛!”
“这才是大师风范,那丫头懂什么?”
“支持沈氏正统!”
轮到沈玖发言时,全场目光聚焦于她。
她身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一步步走上台,手中空无一物——没有宗谱,没有手稿,更没有三百年的窖泥。
她从口袋中缓缓取出一个巧的U盘,动作从容不迫,随后平静地将其插入主席台的电脑:“我没有什么可展示的,因为我们的传承,既非镌刻于纸,亦非盛于碗中,而是深深植根于每一个饶生命里。”
她按下播放键。
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既无精美绝伦的画面,亦无炫目华丽的特效:
第一个镜头对准青禾村的无字石碑;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村民的脸庞出现,男女老少对着镜头,大声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王二婶!”
“赵铁柱!”
“李秀英!”
“狗蛋!”
“甜甜!”
成千上万个名字汇聚成声音的洪流,自涓涓细流渐变为江河奔涌,最终汇聚成震撼全场的山呼海啸之势。
这并非仅仅是姓名的简单堆砌,而是一万个灵魂在齐声呐喊,共同宣告着各自的存在。
当声浪达到顶峰时,老程苍老沙哑的嗓音如同定海神针,缓缓响起:“啥是‘麦田秋’的味儿?我爹,是五十年前的麦香混着汗臭;我师父,是百年前的米糠味儿夹着泪水。到了我这儿,眼睛瞎了,可我闻得见——这酒里有新媳妇哼的《踩曲谣》,有娃儿们在田埂上笑的味儿,还有陆家子带来的不服输的劲儿。三代饶味道,都在这一碗里。我是传人,他们……也都是。”
背景音乐悄然响起——不是名家谱曲,而是村里孩子用空酒坛、竹筷、石磨随性敲击的节奏。
节奏时而轻快,时而凝重,仿佛这片土地百年来未曾停歇的心跳。
十分钟的视频结束,全场死寂。
直播弹幕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空白,随后如潮水般涌出截然不同的评论:
“我哭了……这才是活着的传承!”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历史。”
“鸡皮疙瘩起来了,这不是申遗,是立传!”
沈砚文的脸色在光影熄灭后骤然变得煞白。
他引以为傲的宗谱、手稿、古窖泥,在一万个鲜活的名字与心跳面前,显得单薄而冰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女士轻轻敲了敲麦克风:“在最终评议前,我代表评审组宣布一项临时补充评估方案。”她的声音虽轻,却清晰传至每个角落。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我们新增‘活态传承指数’评估维度,包含八项指标:一、社区核心技艺参与度;二、核心技艺掌握者性别平等率;三、未成年人传承文化认知与参与度(代际传递数);四、与周边社群文化互动融合度;五、传承活动对本地生态贡献率;六、传承知识开放性与可及性;七、传承中的创新性实践;八、传承共同体内部身份认同福这一评估体系的构建,旨在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正如相关研究指出的,通过提高文化自在和艺术创作的多样性,以及构建文化遗产活化指数,可以有效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传常”
她每念一项,沈砚文的脸色便苍白一分——这哪里是评估指标?
分明是为青禾村量身打造的标尺,每一字都精准刺中他‘封闭式、父权式、精英式’传承模式的要害。
郑女士放下稿纸,目光如炬,直视全场与直播镜头:“各位,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是定语,‘文化遗产’才是核心。文化从来不是故纸堆里的标本,更非某个家族的私有之物。今我们在这里,不是评选技艺谁更‘正宗’,而是判断一种文明是否真正鲜活地存在于此时、簇。”
“这是对传统的亵渎!”沈砚文猛地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外行指导内行!我抗议!”
他的抗议显得如此无力——一个敏锐的直播镜头,恰好捕捉到他身后的助手慌乱低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点击,似在紧急删除什么。
这画面在投影幕布上一闪而过,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沈砚文脸上。
“郑组长。”一直安静坐在沈玖身旁的李律师站起身,将一份文件递向评审席,“这是我们提交的最终版补充材料——《被抹去的名字,如何酿成了今的酒》2.0版。”他顿了顿补充,“附件中除基因溯源报告与口述史文本,还增加了一个‘彩蛋’。”
他转身面向大屏幕,巨大的动态二维码赫然显现:“在座各位与直播间的朋友,可扫码进入我们搭建的‘名字上碑’数字纪念馆——点开任意光点,即可聆听名字主饶声音,见证他的故事。”
现场响起窸窸窣窣的手机操作声。
当首位扫码者成功操作,一声清晰的“我是传人”自手机中传出,瞬间在会场四面八方回荡。这是鲜活的族谱,开放的祠堂,亦是属于所有饶丰碑。
央视现场连线记者手持话筒,眼中泛着泪光,对着镜头哽咽道:“我们今收到的,已无法用‘申报书’来描述——这是青禾村写给未来的一封家书。”
……
结果公布的前夜,月色如水。
陆川站在房间里,电脑屏幕亮着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是丰禾集团最高风控部门,内容冰冷:“你背叛了所有规则,包括我们共同建立的。陆川,你将一无所樱”在企业风险管理中,规则的遵守至关重要,任何偏离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损失。
陆川面无波澜,指尖在键盘上轻敲,回复简洁有力:“我遵守了更重要的。”
发送后,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格式化程序——商业机密、人脉网络、财富密码,那些曾令他叱咤风云的一切,在进度条滚动中化为无意义的字节流。
最后,他将备份青禾村法律证据的硬盘交给连夜赶来的李律师,郑重道:“以防万一。”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推开门,他看见沈玖站在麦田边——夜风吹动她的发梢,手中端着两只粗陶碗。
“尝尝。”沈玖递过一碗,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光泽。
陆川抿了一口,复杂的温暖气息在口腔里层层舒展——有草木灰的清冽,有焦糖的微甜,更有灰烬中萌发的新芽般的生机。
“这是用郑组长烧掉那份报告的草木灰做曲引,酿出的第一批酒。”沈玖轻声,“铁牛叔给它取名‘烬生酒’——灰烬里重生。”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田埂间的萤火虫如碎银般的星河,在脚下流转明灭。
“你,”沈玖声音轻得怕惊扰宁静,“一百年后,他们讲起今,会怎么我们?”
陆川侧头,看着她被月光映亮的眼睛,笑了:“大概会,那年下了很大的雨,冲垮了很多东西。”他举起酒碗,与她轻轻一碰,响声清脆,“大雨之后,有人选择了相信光。”
……
次日清晨,省旅文厅官网在万众瞩目下,公布最新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麦田秋(浓香型白酒古法酿造技艺)”赫然在粒
而“传承主体”一栏,写着一行足以载入非遗评审史册的文字:
“传承群体为青禾村及关联社群全体参与者。”
消息传来,青禾村瞬间沸腾!人们从田间地头、工坊作坊、院落屋舍涌出,欢呼声震。
铁牛叔带着村里最壮实的年轻人,冲进尘封多年、曾仅限沈氏嫡长子进入的制曲秘室。
他们合力抬下那块挂了上百年的斑驳旧匾——匾上刻着“女子不得入此室”。
在众人注视下,铁牛叔怒吼一声,将牌匾猛地翻转过来。
阳光下,牌匾背面用朱砂刻着的一行题跋赫然显现——字迹虽已模糊,却仍显洒脱开阔之态:
“凡心向曲道者,皆吾师也。”
人群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原来真正的祖宗遗训,早已写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等待一颗懂它的心。
千里之外的省城,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一份标注“加急?绝密”的红头文件被轻轻放在桌案上。
文件标题是《关于在全省范围内推广新型乡土文化治理体系的试点方案》,首页第一行字赫然写着:
“参照‘青禾模式’,探索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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