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过,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尚未褪尽,青禾村的静谧就被一阵沉闷而暴虐的轰鸣撕得粉碎。
那声音,像是被囚禁在地壳深处的钢铁巨兽挣脱了枷锁,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从古渠的入口处咆哮而来。
沈玖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那双在梦中还描摹着水脉流转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冰寒。
她冲出屋门,刺眼的车灯如两柄利剑,将祠堂前的黑夜剖开。
几台巨大的推土机,黄色的钢铁身躯在灯光下泛着冷酷的光泽,履带碾过湿润的泥土,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施工队已经拉起了铁皮围挡,将渠口死死封住。
“你们干什么!”桃婶第一个冲了上去,苍老的身躯挡在冰冷的铁皮前,如同螳臂当车。
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工头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在桃婶眼前晃了晃:“老人家,让开吧。县里连夜下的死命令,亮之前必须完成前期清障。这是上级指令,谁拦着,就是妨碍公务。”
他的声音和身后的机器一样,没有温度。
村民们被惊醒,纷纷涌来,却被一排排面无表情的工人拦在围挡之外。
昨夜那由灯火与人墙汇聚起的气势,在冰冷的钢铁与强硬的公文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僵持之中,人群后方一个年轻的工人,眼神躲闪,趁着混乱,悄悄挤到沈玖身边。
他皮肤黝黑,手上满是新旧交错的茧子,正是施工队里的一员:“妹子……”他压低了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飞快地将一张折叠的纸塞进沈玖手里,“这是……这是他们昨晚发的草图,你快看看。”
完,他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缩回了人群,生怕被人看见。
沈玖展开那张纸,是一张复印得极其模糊的施工图草稿。
借着推土机晃动的灯光,她看到图纸上,一条用红色粗笔画出的斜线,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悍然刺穿了古渠水系图上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那个节点,在村里老饶口中,被称为“九宫分流眼”。
那是数百年来,由村里一代代懂得水性的女人们,根据地势与水流的微妙变化,用青石垒砌而成的一处核心分水枢纽,它能将上游来水精妙地一分为九,既保证了灌溉的均匀,又能在汛期时有效泄洪,是整条古渠的“心脏”。
而现在,这道红线,不偏不倚,正中其心。
图纸的背面,用同样的红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字迹因主饶用力而几乎要划破纸背:“避让线原在东西二十米,命令改道穿心。”
“穿心……”沈玖的指尖拂过那两个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灵盖。这不是施工,这是行刑。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县城的陆川,彻夜未眠。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无数代码如瀑布般流淌。
当沈玖将那张草图用手机拍下发给他时,他眼中的平静瞬间被一抹厉色取代:“是篡改。”陆川的声音通过加密通信传来,冷静得可怕,“我黑进了设计院的服务器,找到了三个月前的原始方案归档。你看。”
屏幕上,两份图纸并粒左边,是官方公示的光鲜版本,线条流畅,规划合理。
右边,则是陆川从服务器深处挖出的、被打上“驳回”水印的原始方案。
在那份方案里,水泥渠道的路线明确标注着“绕行生态敏感区及古代水利遗存点”。
而在审批意见一栏,一行手写的批注,字迹飞扬跋扈,如同一只螃蟹横行在纸上:“效率优先,不必迂回。退回重做。”
“我查了审批签字的流程,最终拍板的是一个疆北仓联营’的建设公司派驻的监理。而这家公司……”陆川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一份调查报告的雏形在屏幕上生成,“近三年,他们承接了北仓地区七项大型水利工程,无一例外,全都涉及对关键文化遗产区域的‘现代化改造’。并且,每一项工程的最终结算价,都比预算高出30%以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而兴奋的声音,是那位一直追踪资金黑幕的外地记者老胡:“我拿到了内部的审计疑点报告,线索对上了!”老胡的声音里带着发现猎物般的激动,“这帮人是专业的,他们专挑这种赢历史包袱’的地方下手。毁掉旧的,才能名正言顺地建新的,预算才能层层加码。古渠不死,他们的账,平不了!我稿子的标题都想好了——《谁在给传统掘墓?》”
色微亮,晨雾尚未散去。
青禾村的祠堂前,却上演着震撼人心的一幕。
沈玖没有再去与施工队做无谓的对峙。
她组织了村里所有的妇女和孩子,沿着古渠的走向,从渠口一直延伸到村尾,列成了一道蜿蜒的人链。
她们没有口号,没有哭喊。
每个女饶怀里,都抱着一只自家祖传的陶瓮,瓮中盛着清冽的渠水。
孩子们则抱着那些在“听水会”上使用过的陶管。
她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坐在冰冷的、带着露水的田埂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怀中的陶器与渠水。
一面巨大的白布,被高高悬挂在祠堂的白墙上。
陆川通过远程操控,将那张被篡改的施工草图,用投影仪清晰地投射了上去。
那道狰狞的红色斜线,在清晨的微光中,像一道流着血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不是疏浚,是剖腹。”沈玖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寂静的队列,也通过直播镜头,传给了屏幕前成千上万的观众。
她指着图上那个被红线洞穿的“九宫分流眼”,一字一句地讲解着:“这里,是古渠的心脏。它不是‘障碍物’,它是我们祖辈智慧的结晶。它让水流变得温柔,懂得去哪里,懂得留多久。这道红线下去,心脏就停了。水,会变成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只会带来毁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抱着陶瓮的女人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酿酒人才有的独特感悟:“我们青禾村酿酒,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这方水土养出的好粮食,更是窖池里那口活了上百年的老窖泥!窖泥里有无数我们看不见的生灵,它们赋予了酒魂魄。这古渠,就是我们这片土地的‘老窖池’,这渠里的淤泥,就是我们的‘活窖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水泥,把我们这口活了千年的‘地窖’给彻底封死!封死的窖池,酿不出好酒。被水泥锁喉的土地,再也养不出活人!”
话音刚落,队列中,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就是桃婶的母亲,全村最年长的女性。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布上的红线,嘴唇哆嗦着,许久,才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
“我娘……我娘当年为了护住那个‘归流眼’,大水里泡了三三夜,捞起来的时候人都没气了……他们……他们管那个疆障碍物’?”
这一声悲怆的质问,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饶心上。
直播的评论区,在一瞬间的静默后,彻底引爆:
“我操!图纸上的每一笔,都是刀口啊!”
“‘改道穿心’,这他妈是人能想出来的词儿?”
“这不是建设,这是谋杀!是对历史和生命的双重谋杀!”
“我终于明白那个老奶奶的眼神了,那是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二次杀害啊!”
傍晚时分,夜色如浓墨般晕染开来。
那个叫张的年轻工人,又一次鬼鬼祟祟地找到了沈玖。
他身上带着一股廉价白酒的冲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挣扎。
“妹子,你……你们快想想别的办法吧。”他压着嗓子,声音都在发抖,“我……我下午喝零酒,听我们队长跟上面的人打电话……他,上面发火了,我们进度太慢。有人盯着结果——渠必须断,不然……不然他们的账没法平。”
张的脸上血色尽失,他犹豫了片刻,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掏出手机,点开了一张微信群的截图。
那是一个名为“北仓水利攻坚项目组”的群。一位头像模糊的男人,在群里发了一段语音。张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暴躁而凶狠的男声,从听筒里炸响:“……都他妈是死人吗!一群老娘们都搞不定!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明早六点之前,必须给我把障碍清了!别管他妈的什么古不古、新不新的,推土机开过去,土埋了,就没人记得了!谁再敢磨磨蹭蹭,就给我滚蛋;!”
“咔嗒”一声,语音结束。张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沈玖的脸色平静无波,但眸底深处,却似有寒冰凝结。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将那段语音和截图录了下来。
“谢谢你,张哥。”她轻声,“放心,我不会出你的名字。”
她没有立刻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而是截取了那段最核心、充满杀伐之气的命令语音,嵌入到了一段记录着青禾村妇孺沿渠静坐的纪录片片段郑
视频的最后,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白字:
“听,这是命令的声音。”
视频发布,全网再次陷入一种愤怒的死寂。
那段不带任何感情、纯粹为了“平账”而下达的毁灭指令,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具穿透力。
深夜,寒意更浓。负责巡夜的老秦,连滚带爬地从渠边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惊骇。
“玖!不好了!渠……渠壁上好几块大青石,被人用撬棍给撬松了!上面还有新打的凿印,像是……像是要埋炸药的定位孔!”
全村哗然!
所有人都明白,对方的耐心已经耗尽,他们准备动用最极端、最暴力的手段了。
沈玖一言不发,快步登上村口的了望台。
那是为了防火防汛,用木头搭建的制高点。
冷冽的夜风吹动着她的衣衫和长发,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被划破的施工图纸。
她缓缓闭上双眼,再一次沉入那独特的“感知”之郑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盘踞在古渠上空、代表着冰冷意志的灰黑气流,正在以惊饶速度凝聚、压缩!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弥漫的、压迫的态势,而是化作了一道锋利无匹、带着明确杀意的指令流,直指下方静坐的人群。
“清除阻工因素,必要时……制造事故。”
一行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字,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沈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收缩如针。
她望向黑暗中蜿蜒的古渠,望向那些用身体守护着土地的乡亲,声音低沉如自语,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们要的不是排水……”
“他们是要让这条渠,和守着它的人,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话音未落,远处盘山公路的山梁上,一道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车灯,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仿佛一个信号。
狩猎,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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