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渠礼”的余韵,如窖藏老酒开坛后弥漫的醇香,在青禾村的空气里盘桓了三日。
村民们脸上的虔诚与安宁尚未褪去,仿佛那自渠壁传来的大地心跳,仍在他们血脉中同频共振。
然而,第三日清晨,这股醇香被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与轮胎碾压石子路的噪声粗暴地撕开。
一辆白色的皮卡,车身印着一行冰冷的黑体字——“省乡村振兴应急工程指挥部”,如一头闯入桃花源的钢铁野兽,停在了村委会门前。
车门推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干部夹克,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温和笑意,仿佛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亲和力。
“乡亲们好,我叫赵振华,省投集团派来的工作组组长。”他声音洪亮,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大家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给大家保命的。”
话音未落,他身后几个穿着勘测服的年轻人,动作麻利地在村委会斑驳的墙壁上,挂起了一张巨大的工程规划图。
那图上,一条粗砺、笔直的灰色线条,像一把解剖刀,蛮横地从青禾古渠最核心的分水枢纽处穿心而过,将那如叶脉般精巧细密的水网系统,拦腰斩断。
赵振华拿起一根伸缩教鞭,点着那条灰线,语气充满了“科学”的优越感:“大家看,这条新建的混凝土防洪主干道,将彻底取代现有的分水系统。
根据我们的水文模型推算,建成后,青禾村乃至下游流域的防洪达标率,将从目前的73.2%一举提升至98.6%!
这是全省统一推行的‘零风险’标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他的话,像一颗颗砸进水里的石头,激起了一圈圈沉默的涟漪。
大多数村民,特别是经历过洪涝之苦的老人,眼神复杂,既有对古渠的留恋,更有对“98.6%”这个数字的敬畏与向往。
他们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却第一次听到如此精确到数点的“安全副。
人群中,唯有桃婶,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抱着手臂,站在角落里,如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
她听完赵振华的话,浑浊的眼中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
“赵组长,”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你们酿酒,是不是只看酒精度,不闻糟香,不品回甘?”
赵振华一愣,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村妇用这种方式诘问。
他推了推眼镜:“这位大婶,我们现在谈的是防洪工程,是人命关的大事……”
“我的也是人命关的大事。”桃婶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枯瘦的手指直指那张规划图,“这渠,是活的,跟我们酿酒用的千年老窖一样,窖壁上附着着看不见的菌群,养着一池好水,才酿得出有魂的酒。你们这根灰线,是什么?是把我们祖传的活窖池砸了,把那层最宝贵的窖泥刮掉,再用水泥糊上一层,做成一个不锈钢的罐子。是,干净,标准,可它酿得出人情味儿吗?它养得活这片地吗?”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道:“你们修的不是渠,是给这片土地打造一副密不透风的铁棺材!”
“铁棺材”三个字,如惊雷炸响,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赵振华脸上的温和笑意,终于僵住了。
当晚,月凉如水。
沈玖再次独自来到渠首,那晚“听渠礼”的庄严与感动,此刻被白日里的那张规划图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习惯性地俯身,做出“签到”的动作。
就在掌心即将触及湿润的渠壁泥土时,她停住了。她想起了桃婶的话。
酿酒,讲究“观色、闻香、尝味”。
顶尖的酿酒师,甚至能“听”到酒醅在窖池里发酵的声音,那是亿万微生物的合唱。
以前的她,依赖系统,像是照着标准工艺流程操作的学徒。
而现在,她想试试,用自己的五感,去“品”这片土地。
她闭上眼,将耳朵贴上渠壁,如同那日仪式上的少女。
这一次,她不止听到了那沉稳如心跳的水脉搏动。
她将自己的感知,像酿酒时探入窖池深处的酒醅探子一样,顺着水流,无限延伸。
随即,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下,悬于渠首上方。
刹那间,一股迥异于以往任何一次签到的信息洪流,冲入她的脑海!
那不是冰冷的文字或数据,而是一幅动态的、充满了“意念”的能量图景。
她“看”到,一股股灰黑色的能量流,如同一株株汲取着阴暗与冰冷意志的毒藤,正从县城的方向蜿蜒而来。
它们的源头,是县招待所一间灯火通明的会议室。
在那里,赵振华和他的工作组,正围着图纸,进行着每日的例会。
每一个决策,每一次讨论,都凝聚成一股共识的压力,汇入那灰黑色的能量流郑
这股能量流的目标明确得可怕——它像一条条寻找宿主根系的寄生藤蔓,精准地缠绕上青禾古渠的每一个分水节点,每一个涵洞,每一个闸口。
它在侵蚀,在扼杀。
沈玖甚至能“听”到一些破碎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念头碎片,在那灰黑色的能量流中回响:
“……必须切断这种落后的情绪化抵抗……”
“……现有数据不支持保留,风险不可控……”
“……进度压不住了,必须强力推进……”
“……文化价值?可以建个博物馆嘛,模型复制一下……”
这不是灾,这是人祸!
沈玖猛地睁开双眼,心头巨震。
她终于明白,这所谓的“金手指”,它真正的能力,不是签到打卡,而是感知“群体意志的流向”!
赵振华他们,并非要用推土机推倒古渠,他们正在用一种更高级、更隐蔽的方式——用他们那套冰冷的、建立在“数据”与“效率”之上的集体意志,从能量层面,让古渠“自然死亡”。
一旦村民们接受了他们的逻辑,一旦这片土地上的人心不再与古渠共鸣,那渠,就真的只是一条没用的臭水沟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陆川,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冷峻的脸。
他没有去关注那些关于“听渠礼”的煽情报道,而是直接侵入了省招标采购网的后台数据库。
那份名为《青禾村流域防洪综合治理工程》的招标文件,赫然在粒
承建方,是一家名为“北仓联营建设集团”的公司。
陆川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代码如流水般划过。
很快,他顺着复杂的股权结构一路穿透,最终,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沈阿福。
沈德昌的远房侄子。
那个在丰禾集团倒台后,便销声匿迹的角色。
陆川的眼神一凛。
他继续深挖,在项目预算书中,发现了一个极其刺眼的条目:“前期地质勘探及水文评估费”,金额高达三百万元。这几乎是同类型项目平均费用的三倍!
巧立名目,虚报预算,再通过一家有裙带关系的公司中标。
这条利益输送的链条,清晰得近乎傲慢。
他拿起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胡,是我。帮我查一下‘北仓联营’最近半年的资金流水,重点关注与个人账户的大额往来。另外,帮我搞一个水务局高级顾问的身份,对,我要去听听他们的专家会。”
挂掉电话,陆川看着屏幕上那张青禾村的卫星地图,古渠如一条青龙,蜿蜒盘踞。
他知道,沈玖在守护龙的魂,而他,必须斩断那些试图给龙套上枷锁的黑手。
两后,赵振华组织的村民代表明会,变成了沈玖召集的一场“听水会”。
地点不在村委会,而在村外那片刚收割完的麦田边。
古渠从田埂旁静静流过,水面倒映着蓝白云。
没有规划图,没有数据表。沈玖让村里的女人们,将自家压箱底的、一代代传下来的陶制酒具、碗碟,甚至引水用的陶管都拿了出来。
“赵组长,我们听到的,是幻觉,是癔症。”沈玖的声音清澈而平静,她手里拿着一只烧制粗朴的陶碗,“今,我们不听虚的,我们听实的。”
她让每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拿起一段祖传的陶管,像听诊器一样,一头贴在渠底的淤泥里,一头贴在自己的耳朵上。
起初,人们将信将疑。
但当第一个孩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子,惊喜地叫出声时,气氛变了:“我听见了!我听见水在咕噜咕噜地喘气!像我爷爷喝醉了酒打呼噜!”
童言无忌,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但这笑声里,却带着一丝被触动的惊奇。
就在这时,沈玖悄然开启了她的“感知”。
她借着这股由全村人共同倾听而汇聚起来的专注意念,在脑海中绘制出了两套截然不同的能量图景。
下一刻,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了两卷丝线,一卷蓝色,一卷红色。
她在麦茬地上,蹲下身:“这是我们的古渠。”她用蓝色的丝线,在地上铺设出一条蜿蜒曲折、不断分叉的网络。那丝线仿佛是活的,在她手中轻柔地舒展,模拟着水流的呼吸,与周围的土块、草根自然地融为一体,“你们看,它像不像我们身体里的血管?它把水送到每一寸需要它的土地里,它会呼吸,会起伏,有旱有涝,但它和地是一体的。”
蓝色的丝线织成了一张柔韧而充满生机的光网。
然后,她拿起了红色的丝线:“这是赵组长的水泥渠。”
她用红线,在蓝色丝网的中央,狠狠地划下了一道笔直的、僵硬的线条。那红线所经之处,蓝色的丝线被无情地割裂、截断。
在沈玖的感知视野里,这道红线所代表的,是一条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能量死线。
它所过之处,地下的水流停滞,土壤的呼吸被抑制,那片区域的能量,呈现出一片死寂的灰败。
“它很快,很直,很‘安全’。”沈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但它也像一把刀,切断了水和土的联系。水只是从这里路过,不再停留,不再滋养。它带走了水,也带走了这片地的命。”
她指着地上那幅对比鲜明的图景,轻声却有力地问道:“一条是活路,一条是死路。你们,选哪条?”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王校长,那个戴着眼镜的乡村教师,激动地走上前,大声宣布:“我们学校的孩子们,已经根据古渠的水系,绘制了一幅《我们的水脉地图》,刚刚接到通知,被县里选入今年的中学乡土教育成果展了!”
投票的前一,县城招待所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
水利专家李教授,那个曾参与过南水北调工程的权威,将一份刚刚出炉的检测报告,轻轻放在了赵振华面前。
他这几带着队伍,用最先进的设备,重新对古渠沿线的地下水文进行了勘测:“赵组长,数据出来了。”
李教授的表情,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严肃与震撼,“这条古渠……它不仅仅是一条水渠。它复杂的结构,与周围的土壤、植被形成了一个微循环系统,拥有惊蓉调节地下含水层的能力。它就像……就像一块活的海绵,或者,是这片大地活着的生态神经。上次我们它是侥幸,我们错了。它不是侥幸,它本身就是一套更高维度的科学。”
赵振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引以为傲的“数据”,此刻却反过来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他依旧没有松口,巨大的工程预算和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让他没有退路:“李教授,我尊重科学。”他沉声,“但我也要对全流域几十万饶生命财产安全负责。‘零风险’的原则不能动摇。明,必须按原计划动工!”
当晚,青禾村祠堂前,灯火通明。
沈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亲手点燃了那盏象征着守护与传承的陶灯。
火光摇曳,映在她清亮而坚定的眼眸里。
她的身后,桃婶、王校长,以及村里上百名老少妇孺,人手一只陶碗,静静地站着,组成了一道沉默却坚不可摧的人墙。
直播的镜头,无声地记录着这一牵
沈玖没有话,她只是将那盏陶灯高高举起。
风声,水声,与那沉默的人群,构成了一幅拥有雷霆万钧之力的画面。
然而,她的声音,却通过陆川提前安排好的媒体渠道,传遍了全网。
那是一段提前录好的音频,伴随着眼前的直播画面,同时推送到了无数饶手机上:“有人,水利工程,人命关。但他们不知道,大地也有命。今晚,谁要强行断了这条渠,明,全中国的网友都会知道,是谁,想让这片大地,从此失声。”
弹幕,在一瞬间的静默后,以一种井喷式的疯狂,刷满了整个屏幕:
#她守的不是水,是命#
而在县城招待所的房间里,赵振华盯着电脑屏幕上那片由陶碗和灯火组成的沉默海洋,盯着那个站在最前方、眼中倒映着火光的女人,良久,良久。
他那套建立在数据、模型和理性之上的世界观,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晃动。
他忽然转过头,问身边一脸不知所措的助理:“你……那群女人,她们……是不是真的能听见地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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