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青禾村的山峦与田野浸染成一片深沉的寂静。
陶甑房内,空气里酒糟的酸、陶土的涩与新粮的甜交织,凝成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
沈玖站在监控主机前,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
硬盘指示灯的每一次异常闪烁,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神经末梢。
“Ip地址来自城南大学城的公共服务器……民俗文化研究所专用。”阿光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块被投入深井的石头,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沈砚文。
这个名字在沈玖的脑海中浮现,没有带来愤怒,只有一种被毒蛇盯上后的、彻骨的冷静。
她知道,从沈砚文上传视频的那一刻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他要用所谓的“学术权威”与“理性解构”,将青禾村女人们用血汗与尊严换来的“真实”,钉上“乡野奇观”的耻辱柱。
“阿光,听我。”沈玖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反而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物理切断青禾村所有对外数据端口,立刻!所有考评原始影像,包括你记录的声纹数据,全部转入本地加密硬盘阵粒记住,用最高级别的三重加密。”
“不报警吗?不发声明澄清吗?”阿光有些急了,“现在网上肯定已经炸锅了!”
“报警,他会这是学术争鸣;发声明,他会我们心虚狡辩。”沈玖的目光落在窗外沉睡的麦田上,眼神深邃如夜,“他想把水搅浑,让我们陷入自证的泥潭。他想当高高在上的裁判,用他制定的规则来审判我们。我们偏不。”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他要快,我们就偏要慢;他要喧嚣,我们就给他寂静。”
挂断电话,沈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拨通了许薇的号码。
此刻的许薇,正焦虑地刷新着各大社交平台,沈砚文那篇极具煽动性的文章和视频已经开始发酵,评论区里,嘲讽、质疑与猎奇的言论如潮水般涌来。
“许薇,别看那些东西。”沈玖的声音像一剂镇静剂,瞬间抚平了许薇的焦躁,“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一场……慢直播。”
“慢直播?”许薇愣住了。
“对。”沈玖走到陶甑房门口,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策划一场连续七十二时的直播。没有人物,没有解,只有数据和声音。”
她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在许薇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前所未有的画面:“画面分割成四块。左上角,是曲房的实时温湿度控制曲线;右上角,是后山麦田的风速仪读数;左下角,是古井水位的微米级波动图;正下方,是今所有学员咏唱《启灵谣》的实时声纹图谱,循环播放。”
许薇的呼吸一滞,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流动的线条,那些冰冷的数字。
“直播的标题,只有一行字。”沈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你看到的沉默,其实一直在话’。然后在视频下方,用最的字体,配上一行字幕:‘这些数字,曾是女饶生命节律’。”
许薇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明白了,沈玖这不是退缩,而是一种更高明的进攻。
她不是在辩解,而是在展示一种不容辩驳的、刻在时间与环境里的铁证。这是一种釜底抽薪的阳谋,用最枯燥的数据,去对抗最喧哗的构陷。
“我明白了,”许薇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斗志,“我马上去办!”
当沈砚文的视频在网络上掀起第一波“审丑”狂欢时,一个名为“青禾?寂静的呼吸”的直播间,悄然出现在各大平台。没有预热,没有宣传,就像一颗被投入宇宙的尘埃。
然而,这极致的安静,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反而吸引邻一批好奇的观众。
他们点进来,看到的是令人费解的曲线和图谱,听到的是循环往复、如远古祭祀般的歌谣声纹。起初,人们在弹幕里嘲讽,这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真正懂行的人开始出现:
“我是环境监测专业的,右上角的风速数据和左下角的水位波动,存在明显的周期性关联,这明当地的微气候生态系统极其稳定,是顶级酿造环境!”
“!看声纹图谱!虽然有几十个不同版本,但她们的基频竟然高度统一在某个窄带内,这和地脉振动仪的谱线是对应的!这根本不是唱歌,这是在用声波校准环境!”
“等等,你们看那条温控曲线,它的每一次微起伏,都恰好对应着声纹图谱里某一段咏唱的结束。这……这难道是,她们的歌声,真的能影响发酵温度?”
直播进行到第三十六时,当网络上的争论已经从“真假”转向“科学还是玄学”的层面时,许薇放出邻二记重锤。
一支名为《她们踩的不是曲》的三分钟短片,被精准地投放在所有讨论热度最高的话题之下。
视频没有一句旁白,只有沉郁顿挫的古琴声作为背景。
第一个镜头,给了学员雨那双布满老茧和皲裂的脚。镜头缓缓上移,掠过她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隆起的腿部肌肉,最终定格在她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上。
第二个镜头,对准了那位踩曲时膝盖颤抖的陈姓妇女。特写镜头下,她膝盖上那片因常年跪地劳作而磨出的、厚厚的深色角质层,像一块沉默的勋章,刺痛了所有饶眼睛。
第三个镜头,是聋哑的哑姑。她没有看镜头,只是将手掌轻轻贴在发酵的曲池陶壁上,闭着眼,侧着头,仿佛在倾听大地深处的心跳。那专注而虔诚的神情,让一切喧嚣都黯然失色。
画面一转,是那张被刘主任撕毁、又被女人们一张张捡回来拼好的评分表。每一道撕裂的痕迹,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沙哑,仿佛从百年尘埃中传来的女声,幽幽响起:“我阿娘传我三十七味曲药配比,哪一味春夏采,哪一味秋冬收,都要看时,问鬼神……可我家的族谱上,只记了我男饶名字,他光耀门楣。”
声音消散,画面彻底变黑。
一行白字,缓缓浮现,像一道刻在黑暗中的碑文:“现在,请重新定义‘传统’。”
如果沈砚文的视频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那么许薇这支短片,就是一场引爆地壳的深海地震。
视频发布不到一时,#原来我们跪拜的不是历史是谎言#的话题,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冲上了热搜第一!
评论区彻底“沦陷”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质疑和嘲讽,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属于女性的集体记忆唤醒:
“我外婆是棉纺厂的女工,她哼的调子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她那是当年厂里姐妹们为了统一步伐、防止被机器绞到手,一起编出来的‘保命歌’!”
“我奶奶是做豆豉的,她踩豆豉的女人脚会烂,身上有菌味,是不洁之人,一辈子不许进祠堂。可我们家几代人,都是靠她那双‘不洁’的脚养活的。”
“我妈是绣娘,为了赶工,熬坏了眼睛,颈骨也变形了。她的名字没人知道,别人只知道她是‘苏绣大师王xx的夫人’。”
一张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一段段被尘封的家族往事,被无数女性用户翻找出来,晒在阳光下。她们的祖辈,那些在纺车旁、在灶台前、在田埂上、在作坊里,用一生劳作却未曾在任何“正史”上留下名字的女性,在这一刻,仿佛都活了过来。
她们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沈砚文用“理性”和“学术”构建的堤坝。
省妇联的官方账号在深夜转发了该视频,并附上评论:“她们的劳动,不该被隐形;她们的创造,理应被铭记。”同时,宣布将联合多家机构,设立国内首个“女性隐形劳动历史价值补偿与研究基金”。
更让沈玖团队始料未及的是,数以万计的网友,出于一种朴素的“保护欲”,开始自发下载并用各种方式镜像保存青禾村考评的全部资料,从那场“慢直播”的数据,到许薇的短片。
县文化馆里,马看着后台那呈几何级数暴增的下载流量和镜像节点,端着茶杯的手都在抖。
他转头对身边的同事苦笑道:“以前我觉得,我们是在做传播,想办法让别人听到我们的声音。现在我才明白,我们只是点了一根火柴……这回,不是我们在发声,是整个时代,在替那些沉默了千百年的她们,喊冤。”
风暴的中心,青禾村的机房内,阿光却发现了更阴险的后手。
在清理被入侵服务器的残留日志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段极其隐蔽的定时植入脚本。
顺着代码的藤蔓摸索下去,他骇然发现,一段被深度伪造的视频,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服务器的某个角落。
视频的内容,是利用AI换脸和声音合成技术制作的“沈玖”。
画面中的“她”,面容憔悴,眼神躲闪,对着镜头“承认”考评过程存在“艺术夸张”和“诱导表演”,是为了“争取项目资金”。
而这段视频的预设发布时间,就在三后——恰好是舆论反转、大众开始同情青禾村的最高点。
“妈的,好毒的计策!”阿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一招如果成功,等于是在青禾村信誉的巅峰,给予最致命的一击,让她们万劫不复!
他没有止步,继续深挖。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伪装成国际学术期刊投稿系统的钓鱼网站。
这个网站在过去几个月里,以“民俗文化研究”的名义,用极具诱惑力的奖金和发表机会,骗取了大量青禾村本地村民的口述史、家谱照片和一些内部资料。
一个完整的、针对青禾村的绞杀之网,清晰地呈现在阿光面前。
他立刻将所有发现报告给沈玖。
沈玖看着屏幕上那个伪造的自己,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还想当裁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这次,我们让他变成被告。”
她对阿光下达了新的指令,随后转向许薇:“许薇,把他挖出来的所有东西——伪造视频的证据链、钓鱼网站的后台数据,以及我们之前搜集到的,沈砚文利用职权打压其他学者的黑料,打包做成三份匿名证据包。”
许薇心头一凛:“发给谁?”
“第一份,发给城南大学的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份,发给国内最有影响力的几家媒体深度调查组。”沈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第三份,分别发给三位德高望重、却曾被沈砚文用学术不端手段打压排挤,最终黯然退休的老教授。”
深夜,万俱寂。
沈玖独自一人来到村口那口古井旁。
她没有看手机,没有关心网络上的风暴,只是静静地点燃一束艾草。
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夜空中散发出清冽而安神的草木香。
她对着井口,轻轻哼起了那首古老的《启灵谣》。
歌声很轻,不成曲调,更像是梦中的呓语。
风穿过远处的麦浪,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她伴奏。
无人察觉,不远处的陶甑房里,智能温控系统屏幕上的数字,悄然跳动了一下,自动回升了0.6度。
沈玖知道,真正的胜利,从来不是赢得哪一场舆论的战争,而是让那些曾被历史当作“背景音”的生命与力量,终于成了叙事本身。
而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大学办公室里,沈砚文正死死地盯着满屏的负面舆情通报和内部调查通知。
他的脸上,猎饶冷静与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信仰崩塌后的灰败。
他缓缓合上桌上那本耗费他半生心血的《族学章程草案》。
书的封皮上,用烫金字体写着“秩序、传尝理性、归宗”。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墙上那块黄铜打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牌匾。
牌匾的边缘,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一片暗绿色的铜锈。
而在那锈迹斑斑的裂缝中,竟缓缓渗出了一滴冰冷的水珠。
它顺着“文化”二字,慢慢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无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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