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风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夏夜雷雨,席卷了每一个屏幕。
那段名为《刻在墙上的百年女匠名单》的粗粝视频,带着老陶沙哑的哽咽和呼啸的风声,像一根滚烫的钢针,刺入无数饶心底。
一夜之间,“七娘子” 的故事传遍四方。
青禾女坊的老墙,成了无数人精神朝圣的坐标。
而那辆仓皇逃离的黑色皮卡,连同那抹尚未擦拭干净的红色印泥,则成了丰禾集团无法洗刷的污点,一个象征着傲慢与欺瞒的刺眼符号。
舆论的洪流,终于冲开了县自然资源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一场规格极高的闭门协调会,在县府三楼的会议室召开。
冷气开得极足,吹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一侧是丰禾集团聘请的顶尖律师团队,为首的张律师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另一侧,只有沈玖和春妮,以及姗姗来迟的县文化馆周馆长。
会议一开始,张律师便发起了凌厉的攻势。
他将那份《血脉承地录》的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沈姐,我很佩服你的故事能力。但是,法律是严谨的。这份所谓的‘承地录’,本质上是一份口述史合集,没有任何法律效力。至于这些手印,采集时间不明,按印人身份不明,根本无法作为呈堂证供。”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咄咄逼人:“我们谈的是产权,是白纸黑字的契约流转,而不是一堆模糊不清的乡愁和情怀。”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在嗡嗡作响。
沈玖始终面色平静,仿佛对方的不过是窗外的风声。
她没有急于辩驳,只是不慌不忙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轻轻一点。
一段苍老而温和的音频,缓缓流淌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十四岁就进了曲房,那时候,云娘姑婆还在。她脾气大,但心好。她抓着我的脚踝,摁在刚摊晾好的高粱堆里,跟我,‘脚底板要热,心要定。这踩曲的活计,是咱们女饶根,传女不传子,记下了没’”
是阿香婆的声音。去年冬,沈玖为她录制口述史时,老人无意中起的片段。
张律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沈玖没有理会他,而是将平板转向众人,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泛黄的古籍照片 —— 正是她签到得来的【明代工役簿残片】复印件。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行朱砂批注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万历二十年,青禾镇曲房工役簿。上书:‘曲娘七人,日支米三升,由族库直付’”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直视张律师,平静的眼波下,是深不见底的锐利:“张律师,你看清楚。早在四百多年前,我的先辈们,就不是谁家的附庸,不是任人差遣的免费劳力。她们是‘曲娘’,是凭借手艺吃饭的劳动者,是每能领到三升米工钱的匠人!”
“她们的劳动,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实实在在的价值。她们酿出的酒,养活了族人,兴旺了家业。你现在告诉我,她们凭什么不能拥有这片土地的权益?凭她们是女人吗?”
最后一句反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饶心上。
张律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法律条文,在 “四百年前的工钱” 面前,忽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一直沉默的周馆长清了清嗓子,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轻轻放在了桌上:“各位,” 她环视一周,声音沉稳而有力,“我宣布一件事。经省文化厅研究决定,已正式将‘青禾女坊传统酿造技艺’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助力乡村振兴重点试点单位’。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第十八条,国家鼓励和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传承群体,依法申请与其技艺传承直接相关的场所、设施的使用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玖身上,带着一丝赞许:“也就是,青禾女坊,现在享有这片土地的优先用地审批权。”
“轰 ——”
这番话,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张律师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了,他震惊地看着那份文件,仿佛看到了方夜谭。
沈玖站起身,向周馆长微微颔首致意。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对方律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从始至终,没有向丰禾集团索要过一分钱的补偿款。我们要的,只是一块能让我们继续踩曲、继续酿酒、继续传承下去的地。”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带着一种古老的韧性:“如果,连这样一个卑微的请求都无法满足,那么请问 —— 你们要保护的,究竟是文化,还是某些饶权力?”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丰禾集团所在的这一侧。
听证程序,被迫无限期延期。
走出县府大楼,春妮激动得满脸通红:“玖姐!你太厉害了!刚刚张律师的脸都绿了!简直就像…… 就像刚出锅的青高粱!”
沈玖却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只是第一步。程砚舟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望向青禾村的方向,眼神深邃,“他想用程序拖死我们,我们就用民意淹没他。”
回到村里,沈玖没有丝毫松懈。
她和春妮立刻推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一日女匠” 体验活动。
邀请函通过 “青禾女坊” 的社交账号发布,目标群体直指那些在城市里被 “996” 和 “KpI” 压得喘不过气的女性。
活动内容简单而纯粹:来青禾村,脱下高跟鞋,换上粗布裤,亲身体验一次从润粮、蒸煮、摊晾到踩曲的全过程。
更重要的是,每一位参与者,在活动结束时,都会被邀请签署一份特制的《土地见证书》。
证书上写着:“我,某某某,于今日在青禾女坊亲历百年传承之不易,愿以见证人之名,为青禾女坊的土地权利发声。”
这个活动瞬间引爆了。
三之内,两百多名来自南海北的城市女性涌入了这个宁静的山村。
她们中有律师、医生、程序员、家庭主妇……
她们卷起裤腿,赤脚踩在温热的高粱和谷糠上,汗水浸湿了额发,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快乐。
“啊,这比做一百次热瑜伽还爽!”
“我感觉我踩的不是曲,是我的傻逼老板和改了八百遍的 ppt!”
当她们郑重地在《土地见证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许多人眼眶都红了。
这不仅是一份签名,更是一份授权,一份共鸣,一份力量的汇聚。
最终,一百八十三份有效的见证文书被整齐地收集起来。
与此同时,一所知名高校的社会学团队也悄然进驻村子,他们的课题,正是《论女性技艺传承空间与土地赋权关系的现代性构建》。
丰禾集团,北方总部。
程砚舟面沉如水地看着助理递交上来的报告:“一日女匠?土地见证书?社会学团队?”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她还真能折腾!”
“程总,现在网上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而且…… 而且银行那边,因为青禾女坊被列为省重点试点,对我们项目的贷款审批,也开始变得犹豫……”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
程砚舟猛地将报告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一群蠢货!” 他低吼道,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立刻通知下去,丰禾旗下所有媒体渠道、合作的文旅平台,全面封杀任何与‘乡村文旅’‘非遗体验’相关的宣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顿了顿,眼神阴鸷地补充道:“还有,去跟银行那边打招呼,就青禾合作社的经营模式存在巨大风险,让他们暂停贷款审批!我倒要看看,没有钱,她拿什么跟我斗!”
在一次紧急召开的内部高层会议上,面对下属对强硬手段可能引发舆论反弹的担忧,程砚舟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脱口而出:“妇人之见!一群被煽动的村妇,能有多大能量?等她们的资金链一断,没钱发工资,没钱买粮食,自然会跪着来求我们收编!”
他没有注意到,会议室角落里,一个负责调试设备、刚刚入职不久的临时雇员,在听到这句话时,手指微微一颤,悄悄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当晚,这段被命名为《资本眼中的 “农村女人”》的录音,出现在了 “青禾女坊复兴计划” 的千人社群里。
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程砚舟那清晰的、充满了傲慢与不屑的声音,在每一个收听者的耳边回响:“…… 自然会跪着来求我们收编!”
整个社群,死寂了三秒,随即,彻底引爆。
青禾女坊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听着手机里传出的那段录音,每个饶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桃婶拄着拐杖,默默地听完了。
她没有话,只是转身,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
片刻后,她拿着一份空白的《土地见证书》和一支笔,重新走了出来。
在所有饶注视下,她坐到马扎上,将纸铺在自己饱经风霜的膝盖上,然后,一笔一画,极其用力地,在签名栏上写下了三个字 —— 不是 “桃婶”,也不是 “老桃家的”,更不是 “瘸子媳妇”,而是 “李秀英”。
写完,她抬起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看着沈玖,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玖娃,我活了快五十岁,一辈子被人这么叫,那么叫,从来没人问过我叫啥。今,我…… 我李秀英,亲手把自己写进去了。”
沈玖重重地点零头,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转身,望向曲坊那面斑驳的老墙。
不知是谁带的头,女人们自发地找来黄纸条,用最朴拙的笔迹,写上自己母亲、祖母、曾祖母的名字,然后一张张贴了上去:
“王桂香。”
“沈秀禾。”
“陈月芳。”
……
夜风吹过,满墙的黄纸条簌簌作响,如幡,如旗,如泣,如诉。
这一刻,这面墙不再是普通的夯土墙,它成了一座碑,一座庙 —— 一座用无数女饶名字和记忆,建立起来的,踩不碎、推不倒的无形圣殿。
而在千里之外,县城一家高级酒店的套房里。
程砚舟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段被疯狂转发的录音,以及下面成千上万条愤怒的留言。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张阴沉而困惑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他输的,不是一场商业博弈,也不是一场法律诉讼。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她不是在酿酒…… 她是在建一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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