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彻骨的、烧灼般的空虚感,将它从深沉的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不是梦。梦里不会有如此尖锐的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它柔软的肚腹,反复揉捏。它本能地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细微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呜咽——“嗯~咩……”
这声音……不对。
它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它用力眨了眨,世界才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交错纵横的粗糙岩壁,以及身下垫着的、干枯中带着些许霉味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和一种……淡淡的、属于野兽的膻味。
它试图抬起手,映入视野的,却是一只覆盖着稀疏白色绒毛,点缀着几块黑色斑块的短爪。爪子顶端,是嫩粉色的、巧的肉垫。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三四次了,这次又是什么?
它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翻滚了一下,四只短的、毛茸茸的爪子笨拙地摊开。它低头,看到的是圆滚滚、毛茸茸的肚子,以及黑白分明的身躯。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它此刻简单而脆弱的意识。
本以为自己终将迎来永恒的沉眠,可现在......它,成了什么?
一段更加久远、属于人类的记忆浮光掠影般闪过——那是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一块发光的板子上显示着圆润可爱的黑白动物,旁边标注着:大熊猫,活化石,中国国宝……
国宝?
华安,这是它为自己这一世取的名字。它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曾经的警犬、家猫、猛虎,如今竟成了这只连翻身都费劲的……大熊猫幼崽?
“咕噜噜——”
腹中的雷鸣将它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饥饿,是眼下最残酷的敌人。
它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浅浅的、由岩石然形成的凹洞,勉强能遮风挡雨,应该是这具身体母亲选择的临时巢穴。巢穴里,除了它,空无一物。洞口外,是郁郁葱储无边无际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妈妈呢?
一种源于幼崽本能的依赖和恐惧涌上心头。它努力仰起头,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发出呼唤的叫声:“嗯!嗯嗯!”
声音在洞穴里微弱地回荡,然后被洞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轻易吞没。没有回应。巢穴里母亲的气味虽然还存在,但已经变得很淡,很遥远。
它并非普通的幼崽,三世积累的灵魂让它比任何同类都更早地开启了灵智,也更能冷静地分析处境。它立刻意识到:母亲离开很久了。久到,足以让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幼崽陷入绝境。
等待?还是自救?
等待,可能意味着在母亲归来前,就先被饥饿夺走这崭新的、来之不易的生命。现实的情况,身体的机能,都不允许它坐以待保
它必须行动起来。
它蠕动着身体,笨拙地向洞口爬去。短短几米的距离,却耗费了它巨大的力气。地面的碎石硌着它柔软的腹部,突出的草茎不断绊住它的爪子。终于,它来到了洞口边缘。
阳光有些刺眼。它眯起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竹林深邃,幽暗,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危险。对于它现在这具幼崽的身体而言,每一片摇曳的竹影,都可能潜藏着杀机。
它记得作为老虎时的丛林法则:脆弱的幼崽,是许多掠食者眼中的美餐。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饥饿驱使它,必须找到能吃的东西。
它瞄准了离洞口最近的一株嫩竹。翠绿的竹竿,在它眼前如同参巨柱。它努力仰起头,张开嘴,用乳牙啃咬竹竿的底部。
“咔嚓……”竹竿比想象中坚韧得多。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啃下一点点带着毛刺的碎屑。苦涩的汁液弥漫在口腔,带着一股青草的气息。这点东西,根本无法缓解那烧心的饥饿。
它不气馁,转而看向旁边刚冒尖的竹笋。笋衣同样坚韧,它用爪子扒拉,用牙齿撕扯,忙活了半,才吃到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笋心。味道稍好,依旧不解饿。
效率太低了!华安内心焦急。它知道大熊猫的主要食物是竹子,但以它现在的牙口和体力,获取食物的难度不亚于前世作为老虎去捕猎一头野牛。
它趴在洞口,喘着气,圆圆的肚子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不行!不能放弃!
它凝聚起精神,努力回忆作为人类时,关于大熊猫的零星知识。印象中,除了竹子,它们偶尔也会摄食一些其它植物,甚至……会接近人类居住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火花。
它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竹叶的清香、泥土的腥气,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迥异的气味。那像是……烟火气?一种经过加工的食物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来源的方向,与它记忆中母亲气味消失的方向并不一致。
是继续在原地等待那不知何时归来的母亲,还是冒险循着这丝可能带来转机的气味前进?
华安只犹豫了片刻。
它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巢穴,将那源于幼崽本能的恐惧和对母亲的眷恋,强行压回心底。三世为兽的灵魂,赋予了它超越物种的坚韧。
它转过身,面向那气味传来的、未知的竹林深处,用四只尚且无力的短腿,支撑起圆滚滚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迈出了离开“家”的第一步。
阳光在它黑白相间的绒毛上跳跃,将它的身影,投入那片广阔而危机四伏的森林。它的旅程,开始了。第一步,是为了生存。而未来的路,注定漫长。
它不知道的是,在它刚刚离开不久,巢穴附近的某棵高树上,一个伪装巧妙的红外相机镜头,微微转动了一下,将一只熊猫幼崽独自离开巢穴的异常行为,忠实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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