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的手推车轱辘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一如他弯下腰时骨头的声响。清晨五点十五分,区还在沉睡,只有他和他的推车在淡灰色的晨光中移动,像一艘慢船划过静默的海洋。
他熟悉这条路线胜过熟悉自己手心的纹路。三号楼门口的蓝色垃圾桶常有矿泉水瓶,七号楼下的回收箱是杂志和旧报纸的聚集地,十二号楼边上那棵梧桐树下,总有人扔下不再需要的玩偶——偶尔,他会捡一两个还算完整的,洗净晾干,放进他那不到十平米的屋的窗台上。
今他照旧沿着围墙根慢慢搜寻,这是最后一站,然后就能回家煮粥。围墙根下散落着几个纸箱,他弯腰用铁钩子拨弄,估算着它们的重量和价值。就在此时,其中一个稍大的纸箱动了一下。
陈老头后退半步,推了推老花镜。纸箱又动了一下,伴随着极其微弱的嘤咛。他犹豫片刻,用钩子挑开了纸箱的盖子。
三只狗蜷缩在一起,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露水还是别的什么。最的那只黑色的一动不动,另外两只黄色的东西呼吸微弱,肚皮几乎看不出起伏。箱底垫着些脏污的碎布和干草都有些潮湿。
“造孽哦。”陈老头摇头,声音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话。
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黑狗的鼻息,已经没了。另外两只黄狗勉强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几乎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樱十月的清晨已经有些冻人,它们的鼻子都是冰凉的。
陈老头四下张望,区空无一人。他看了看手推车里积攒了一早晨的纸壳,又看了看纸箱里奄奄一息的生命。
“造孽。”他又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
他心翼翼地将黑狗的尸体挪到一旁,用几片落叶轻轻盖住;接着,他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把两只黄狗裹起来;最后,他把它们揣进怀里,贴着自己仅穿一件薄毛衣的胸口,头也不回地朝区外的宠物医院走去。手推车和纸壳都被他留在了原地,孤零零的,像被遗弃的堡垒。
“能救活吗?”陈老头问宠物医院的年轻医生,声音里有一种心翼翼的期待。
医生检查着两只狗,眉头紧锁:“严重脱水,营养不良,体温过低。这只情况更糟,可能有细病毒。治疗需要费用,而且不能保证一定能救活。”
“多少钱?”
“初步治疗和检查,大概八百。后续治疗看情况,可能要两三千。”
陈老头沉默了一会,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他数出八百元,递给医生:“先救着,不够我再去取。”
医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陈老头是医院的常客,不过以前都是来卖纸壳的,医院堆积的纸箱总会留给他。
“陈大爷,您确定吗?这些钱够您收好几个月的纸壳了。”
“生命无价。”陈老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言语。
医生不再多问,抱着两只狗进了治疗室。陈老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他的毛衣胸口处还留着狗身上的污渍,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起了四十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坐在医院走廊里,等待妻子生产的消息。那时他年轻力壮,相信生活总会越来越好。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却因大出血去世。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儿子很有出息,去了国外工作,一年打不来几次电话,汇来的钱他都存在银行里,几乎不动。
“如果能救活,就叫它们平平和安安吧。”陈老头喃喃自语。
“您什么?”路过的护士问。
“没什么。”他摆摆手,耳根微微发红。
三时后,医生走出治疗室:“暂时稳定了,但需要住院观察。那只稍大一点的应该能活下来,的那只...只有五成把握。”
陈老头点点头,付了钱,留下姓名和那个几乎从不使用的电话号码,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他煮了粥,就着咸菜吃完,然后出门推回他的手推车。区里有人听他救狗的事,纷纷送来旧报纸和纸壳,还有人拿来不穿的旧衣服,可以给狗做窝。
“陈大爷,您真是好心人。”住在五号楼的李阿姨。
陈老头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晚上,他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没接。他留了言:“我挺好的,你忙你的。”
第三,医院打来电话,的那只情况恶化,需要紧急手术。陈老头二话没,去银行取了钱。这次他付钱时,手微微颤抖——那是他攒着准备换新电视的钱。
手术成功了。两只狗都活了下来。
一周后,陈老头去医院接狗。它们看起来精神多了,虽然是同一个品种,但仔细看能分辨出差异:稍大一点的眼神温顺;一点的左耳有一块缺口,像是被什么咬过。
“平平,安安。”他轻声呼唤,两只狗摇着尾巴,舔他的手指。
宠物医院送了他一些狗粮和宠物用品,陈老头没推辞,抱着两个生命回家了。
他的屋从此多了两个居民。平安和喜乐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也适应了陈老头的生活节奏。每清晨,它们陪着他收废品;傍晚,它们在他的院里追逐嬉戏。陈老头用捡来的木板给它们搭了个房子,铺上热心邻居送的旧毯子。
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院里有了生机。陈老头开始笑了,有时是看着平安笨拙地追逐自己的尾巴,有时是看着喜乐试图挖地洞却总是半途而废。他话多了,虽然对象是两只听不懂人话的狗。
“这个瓶子能卖一毛钱。” “今的纸壳有点少。” “你俩别打架。”
平平性格沉稳,安安活泼好动。陈老头收废品时,平平总是安静地跟在手推车旁,而安安则东奔西跑,但对陈老头的呼唤总是积极响应。
十一月底,气转冷。陈老头给狗的屋加厚了保暖层。一晚上,他发现平平精神不振,不吃不喝,第二一早赶紧带它去医院。
“犬细病毒,应该是之前就感染了,现在复发了。”医生,“需要住院治疗。”
陈老头沉默地点点头。治疗费用不菲,但他没犹豫。
安安似乎感知到伙伴生病了,整无精打采,守在门口等平平回来。陈老头也是,收废品时心不在焉,常常算错账。
五后,平平回家了,瘦了一圈,但尾巴依然摇得欢快。安安兴奋地围着它转圈,陈老头站在一旁,笑容里有着难以察觉的泪光。
那晚上,他做了一个很久没做的梦。梦里,妻子还活着,儿子还是个男孩,他们在现在的这个院里玩耍,两只狗在他们脚边奔跑。醒来后,他久久地坐在床上,听着窗外平平和安安均匀的呼吸声,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十二月初,区物业找到陈老头,有人投诉他收废品影响区环境,还他养狗不合法,要求他处理掉狗。
陈老头第一次在区里发了火:“我收废品十几年,从没乱堆乱放!这两只狗有证,打了疫苗,怎么就违法了?”
他的声音很大,引来不少人围观。令人惊讶的是,许多邻居站出来为他话。
“陈大爷是咱们区最环保的人,他收废品是在做回收利用!” “那两只狗可乖了,从不乱叫乱跑。” “是谁投诉的?站出来理由!”
投诉者没露面,事情不了了之。但陈老头意识到,他和狗在区里并不孤单,有许多人关心和支持他们。
圣诞前夕,儿子罕见地打来视频电话。陈老头兴奋地把镜头对准平平和安安。
“爸,您什么时候养狗了?”儿子有些惊讶。
陈老头简单讲了讲救狗的经过。儿子在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您总是这样,见不得生命受苦。”
这句话让陈老头想起了许多往事。儿子时候,他们家里养过猫、狗,甚至救过受赡麻雀。儿子大学选了医科,想拯救生命,是不是受了这些经历的影响?
“您一个人照顾两只狗,辛苦吗?”儿子问。
“不辛苦,它们陪着我。”陈老头。
通话结束后,陈老头久久地看着屏幕,心里有种不出的滋味。
新年那,陈老头决定给平平和安安做一顿特别的晚餐。他买了新鲜的鸡肉和胡萝卜,煮了一锅营养餐。看着两只狗吃得津津有味,他感到一种简单的满足。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陈老头疑惑地开门,看到一个他不敢相信的身影——他的儿子,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爸,我回来了。”儿子,“公司有个项目,我申请调回国内分公司。一年,也许更久。”
陈老头愣在原地,平平和安安好奇地跑到门口,摇着尾巴欢迎客人。
儿子蹲下身,摸摸平平的头,又抚抚安安的背:“这就是那两只狗吧?”
陈老头点点头,还是不出话。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皱纹滑落,他抬手抹了把脸,拉着儿子的胳膊往屋里让:“快进来,外面冷。”儿子笑着进屋,行李箱在水泥地上拖出轻微的声响,平平和安安围着箱子嗅来嗅去,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接下来的日子,屋里添了更多生气。儿子会帮着陈老头整理收来的纸壳,傍晚陪他在院里遛狗,偶尔还会下厨做顿热乎饭。陈老头发现,儿子话不多,却总在默默做事——帮狗的窝换了新棉絮,给手推车的轱辘上了油,连窗台上那些旧玩偶都擦得干干净净。
“爸,周末我带您和狗去公园逛逛吧?”一个清晨,儿子一边帮陈老头搬纸壳一边。陈老头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它们还从没去过公园呢。”那公园里,平平和安安追着蝴蝶跑,儿子拿着手机给陈老头拍照,镜头里的老人笑得露出了牙,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暖融融的。
日子一过去,平平和安安渐渐长大了,变得更加活泼可爱。它们成了陈老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成了父子俩之间的纽带——儿子常会给两只狗买零食,陈老头则会絮絮叨叨讲狗们的趣事。陈老头依旧每早上推着他的旧铁皮推车去收纸壳,身后依旧跟着两只欢快的尾巴,有时儿子得空,也会陪着一起,两人两狗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
有时候,陈老头会想起那个清晨在围墙根下发现狗的场景,如果当时他没有停下来,如果他没有把它们抱去医院,那这两只可爱的生命可能就不在了,他的晚年也不会这样热闹。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是这两只狗给了他晚年生活更多的欢乐和温暖,也让疏远的父子关系重新变得紧密。
他常常摸着平平和安安的头,轻声:“你们呀,就是老爷派来陪我的。有你们在,大爷的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平平和安安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尾巴摇得更欢了。
区里的人都,陈老头自从有了平平和安安,又加上儿子回来,精神头越来越足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年过去,平平和安安长成了两只壮实的黄狗,毛发油亮,跑起来像两道黄色的旋风。每跟着陈老头收纸壳,成了区里一道固定的风景。这,陈老头推着满满一车纸壳去回收站,儿子在后面帮着扶车,路过派出所门口时,平平和安安突然停下脚步,朝着马路对面直勾勾地看。
陈老头顺着它们的目光望去,只见派出所门口走出一位民警,身边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警犬,毛色也是黄的,胸前挂着“平安”的牌子。平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隔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与平平、安安遥遥相对。没有吠叫,只是静静地看着,阳光洒在三只狗身上,那一刻,陈老头仿佛看到帘年纸箱里那两只孱弱的生命,又想起了妻子在世时的模样,心里又暖又酸。
他轻轻拍了拍平平的头:“走吧,咱卖了纸壳,买肉干给你们吃。”儿子也笑着补充:“再给平安也带一份,算是认识新朋友了。”平平和安安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只是尾巴摇得更欢了——或许它们也认出了,那是血脉里的亲人吧,而身边的父子俩,就是它们最安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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