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的恶臭如同附骨之蛆,在口腔和鼻腔中萦绕不去,带来持续不断的、生理上的恶心福那勉强填充胃囊的东西,并未带来真正的满足,反而像一团冰冷的、污秽的火焰,在体内缓慢燃烧,灼烧着尊严,也提醒着它们所处的绝境。
虎妹的状况依旧令龋忧。虽然那点腐肉暂时维系了它微弱的生命之火,但伤口的红肿和精神的萎靡并未好转。虎哥也变得异常沉默,那双原本充满活力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被现实磨砺后的阴郁,它只是机械地跟着山君,偶尔舔舐一下自己因为尝试啃食硬物而破损的嘴角。
饥饿,并未远去,只是被暂时压抑,等待着下一次更凶猛的反扑。
山君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感觉爪下的地面虚浮无力。腐肉的滋味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不断拷问着它的灵魂。它不能再让兄妹,让自己,再次沦落到那一步。必须获得新鲜的食物,干净的血肉,那是支撑它们走下去,支撑虎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它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也更加务实。它不再执着于完美复刻母亲的狩猎技巧,也不再完全依赖人类的计算分析。它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观察猎物的习性,观察环境的特点,观察虎哥和虎妹此刻的状态能如何利用。
它发现虎哥虽然莽撞,但爆发力强,直线冲刺速度快。虎妹虽然虚弱,但嗅觉似乎因为伤病的刺激而变得更加敏感,对风中传来的细微气味总能最先察觉。
或许……它们可以不再是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机会出现在一个雾气氤氲的清晨。它们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径移动,虎妹突然停下脚步,鼻翼剧烈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嘶”声,目光投向侧前方一片挂着露珠的茂密草丛。
山君立刻示意全体停下,潜伏下来。它顺着虎妹指示的方向望去,仔细分辨。片刻后,草丛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棕灰色的、毛茸茸的臀部——是一只正在专心啃食草根的獾,体型不算大,但足够它们三个饱餐一顿,而且獾肉脂肪丰富,对恢复体力极有帮助。
单独出击,风险依旧很大。獾类性情凶猛,防御力强,一旦第一击不中,很容易被其反扑咬伤。
山君的大脑飞速运转。它看了看焦躁不安、蓄势待发的虎哥,又看了看紧张注视草丛的虎妹。
一个简单的计划在它脑中形成。
它凑到虎哥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嘶鸣,用头部动作示意攻击路线——从正面佯攻,制造混乱和恐惧。虎哥虽然不完全明白“佯攻”的含义,但它理解了“冲过去”、“吓唬它”的指令。
接着,山君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虎妹,让它保持潜伏,注意风向,随时准备发出警示。
最后,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融入下风处的阴影里,开始沿着一条弧线,悄无声息地向獾的侧后方迂回。它的脚步轻得如同落叶,肌肉紧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毫无察觉的猎物身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间只有獾啃食草根的细碎声响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是现在!
山君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嘶吼!这是发动攻击的信号!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虎哥,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释放,从藏身处怒吼着冲了出去!它并非直接扑向獾,而是带着一股莽撞的气势,冲向獾前方的空地,巨大的爪掌拍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一片草屑和泥土!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震耳欲聋的虎啸,让那只獾吓得魂飞魄散!它本能地放弃进食,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下意识地就朝着与虎哥来袭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它自认为安全的侧后方亡命逃窜!
而那里,正是山君迂回包抄、早已埋伏好的死亡陷阱!
就在獾惊慌失措地冲出草丛,将脆弱的侧颈和背部完全暴露的瞬间,山君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计算,只有积蓄已久的力量与精准时机的完美结合!
它后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身体如同真正的闪电般射出!不再是之前那次针对野兔的、带着表演性质的扑击,这一次,它的动作简洁、迅猛、致命!目标是獾的脖颈!
“噗嗤!”
利齿精准地嵌入了温热的皮毛之下,切断了喉管与血管。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郁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口腔!
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至极的哀嚎,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软倒下去。
成功了!
山君死死咬住猎物,感受着生命在自己齿间流逝的触感,感受着那温热的鲜血如同最甘美的泉水,滑过干渴的喉咙,涌入空瘪的胃囊。那味道,与腐肉的恶臭壤之别!是力量!是生机!
虎哥也冲了过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獾,又看看依旧死死咬住猎物脖颈的山君,眼中充满了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它低吼一声,用鼻子去拱了拱獾的身体,确认死亡。
虎妹也挣扎着从藏身处走出来,它虚弱地靠近,心翼翼地嗅了嗅新鲜的血肉气息,眼中重新焕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彩。
山君松开口,抬起头。它的脸上、胸前的绒毛,都沾满了殷红的血迹。它看向虎哥,又看向虎妹,喉咙里发出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和释然的低沉呼噜声。
这一次,不是靠侥幸,不是靠腐肉,而是靠它们三个的合作,靠它的谋划与决断,靠虎哥的莽撞与力量,靠虎妹的警觉与配合,它们成功猎取了食物!
它低下头,用爪子熟练地划开獾的腹部,和虎哥一起,将最柔软的内脏和嫩肉先分给虚弱的虎妹。虎妹贪婪地舔食着温热的血液和肉糜,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身体似乎也因为能量的补充而不再那么冰冷。
然后,它和虎哥才开始大口撕扯、吞咽着新鲜的血肉。肌肉纤维在齿间断裂,饱满的汁液在口中迸发,每一口都带来最原始、最极致的满足福饥饿的火焰被彻底扑灭,取而代之的是通体舒泰的暖流。
山君一边吃,一边看着爪子上沾染的、尚未凝固的鲜血。那红色,如此刺眼,又如此真实。
它不再是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用人类视角观察、分析、甚至带着一丝优越感评判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了。
这鲜血,这爪牙撕开皮肉的感觉,这为了生存而与同伴协作狩猎的过程……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它——它就是这片荒野的一部分。它的利爪,它的尖牙,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与这片森林的脉搏紧密相连。
它的“智慧”,不再是与本能对立的工具,而是融入本能、提升本能的催化剂。它帮助它更好地运用这具身体,更好地理解这片森林的法则,更好地承担起保护同伴的责任。
它伸出舌头,舔舐着唇边的血迹,将那生命的滋味彻底融入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它抬起头,望向被晨雾笼罩的森林深处,目光不再迷茫,也不再仅仅充满仇恨,而是多了一种深沉的理解与坚定。
爪牙,不再仅仅是幻想职称霸”的象征,而是它立足于这片残酷而美丽荒野的、最真实的凭依。它觉悟了,作为一只虎,作为这个族群的领导者,它必须用自己的爪牙,去搏杀,去守护,去在这条布满荆棘的流亡之路上,蹚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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