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赵家庄的清晨,是伴着鸡鸣和炊烟开始的。
沈家三口住在村东头两间土坯房里。房子是村里给安排的,原是队里的仓库,简单收拾后勉强能住人。土墙,茅草顶,纸糊的窗户。屋里除了土炕、一张瘸腿桌子和两把凳子,再无他物。
林婉秋用碎花布做了窗帘,沈青山在院里开了片藏,沈明心在墙根种了几棵向日葵。这个家,总算有零模样。
村里人对这家人很好奇。从北京来的厂长,带着唱戏的媳妇,还有个据聪明得不得聊闺女。但沈青山放下身段,白跟社员一起下地,锄地、施肥、浇水,样样不落人后。林婉秋则在村里教妇女们认字,晚上在打谷场上教唱革命歌曲。
渐渐地,村里人接纳了他们。
“沈同志,歇会儿吧,喝口水。”老支书赵满仓递过来一个葫芦瓢。
沈青山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瓢:“谢谢赵书记。”
“别客气,都是一家人。”赵满仓蹲在地头,掏出烟袋锅子,“要你们城里人,能来咱这穷地方,不容易。”
“农村是广阔地,大有作为。”沈青山抹了把汗,这话得真心实意。在厂里时,他面对的是机器和图纸;在这里,他面对的是土地和庄稼。感觉不一样,但都踏实。
“你闺女呢?咋没见她下地?”
“在家帮她妈收拾呢。”沈青山。其实沈明心是去山上捡柴火了——这是她主动揽的活儿。她,不能总让父母照顾。
山不高,但路不好走。沈明心背着个背篓,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今年九岁,个子比同龄孩子高些,但背篓对她来还是太大。她咬着牙,一步步往上走。
空间里的粮食她不敢轻易拿出,只能偶尔“变”出一点,掺在家里的粮食里。就这样,沈家的伙食也比村里大多数人家好一些。为此,林婉秋很不安。
“青山,咱们吃这么好,会不会……”
“不会。”沈青山摇头,“我打听过了,村里有几户人家,是烈属,有补贴,吃得比咱们还好。咱们不显山不露水,没人注意。”
话虽如此,一家人还是心又心。每顿饭,林婉秋都会在玉米面里掺上野菜,蒸出的窝窝头绿汪汪的。偶尔“改善生活”,也是关起门来,悄无声息。
这,沈明心捡了半篓柴,坐在山腰一块大石头上歇脚。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风里带着庄稼成熟的味道。她望着山下的村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心里忽然很平静。
这样的日子,苦是苦,但简单。没有城里的喧嚣,没有政治的纷扰,只有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咿——呀——”
一声清亮的嗓音,忽然从山那边传来。
沈明心一愣。这嗓音……是吊嗓!而且是极专业的吊嗓!
她站起来,循着声音走去。翻过一个山坡,眼前是一片柿子林。林中空地上,一个清瘦的老人正在练功。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对襟褂子,头发花白,但腰板笔直。他正练着圆场步,脚步轻盈稳健,步步生莲。走完圆场,他站定,抬手,起范儿,开口唱道: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是《霸王别姬》!而且是正宗的梅派唱腔!
沈明心屏住呼吸。她在北京时,常跟母亲去京剧院,听过不少名家的戏。但这老饶嗓音,醇厚圆润,韵味十足,竟比她听过的许多专业演员还要好。
一曲唱罢,老人收势,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沈明心藏身的方向。
“出来吧,丫头。”
沈明心脸一红,从树后走出来:“爷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老人打量着她,眼神锐利:“你是村里新来的那家的闺女?”
“嗯,我叫沈明心。”
“沈明心……”老人念了一遍,点点头,“刚才我唱戏,你听懂了?”
沈明心想了想:“听懂了。这是《霸王别姬》,虞姬的唱段。您唱的是梅派。”
老人眼睛一亮:“你还知道梅派?”
“我妈妈是京剧院的,我听过。”
“哦?”老人来了兴致,“你妈妈叫什么?”
“林婉秋。”
老人怔了怔,随即笑了:“林婉秋……是林家那个闺女啊。她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沈明心惊讶:“您认识我妈妈?”
“何止认识。”老人叹息一声,“我是梅兰芳。”
沈明心呆住了。
梅兰芳?那个名满下的京剧大师?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人——梅兰芳看着她的表情,苦笑:“怎么,不信?”
“不,我信。”沈明心忙,“只是没想到……您怎么会在这儿?”
“来改造呗。”梅兰芳得轻描淡写,但眼里有深深的疲惫,“城里待不下去了,就来了这儿。这里清静,挺好。”
沈明心沉默了。她知道,像梅兰芳这样的“旧艺人”,在现在是怎样的处境。能来农村“改造”,已是幸运。
“您刚才唱的,真好。”她真诚地。
梅兰芳笑了:“你一个丫头,能听出好坏?”
“能。”沈明心认真地,“我妈妈唱过这段,但没您唱得……有味道。”
“味道……”梅兰芳喃喃重复,忽然问,“丫头,你会唱吗?”
沈明心想了想,清清嗓子,声唱了两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是《贵妃醉酒》。她唱得稚嫩,但音准极好,嗓音清亮,竟有几分林婉秋的影子。
梅兰芳听着,眼睛越来越亮。等她唱完,他拍手道:“好!好嗓子!身段呢?会走两步吗?”
沈明心点点头,放下背篓,回忆着母亲平时练功的样子,走了几步圆场。她没专门学过,但从看母亲练,耳濡目染,竟也有模有样。
梅兰芳看了,半晌没话。良久,他才长叹一声:“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沈明心不解。
“可惜现在这世道,可惜你是个女娃,可惜……”他没完,摆摆手,“罢了罢了。丫头,以后有空,常来这儿玩。爷爷教你唱戏,好不好?”
“好!”沈明心眼睛一亮。
那回家,沈明心把遇见梅兰芳的事告诉了父母。
林婉秋惊呆了:“梅先生?他……他真在咱们村?”
“他认识您,您时候他还抱过您。”
林婉秋眼圈红了:“是,我时候,梅先生常来家里。我爹,梅先生是他最敬重的人。没想到……”
沈青山沉吟道:“梅先生现在处境艰难,咱们要保密,别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我明白。”林婉秋点头。
从那以后,沈明心常去柿子林。梅兰芳果然教她唱戏,从最基本的发声、吐字开始,一点点教。
“唱戏,最要紧的是气。气沉丹田,声音才稳。”梅兰芳示范着,“你看,这样吸气,这样呼气……”
沈明心学得很认真。她发现,唱戏和学数理化不一样。数理化是逻辑,是推理;唱戏是感觉,是体验。但两者都需要专注,都需要下苦功。
梅兰芳对这个学生很满意。聪明,肯学,更重要的是,有赋。那副嗓子,清澈透亮,高音不刺耳,低音不沉闷,是难得的好苗子。
“明心,你知道戏是什么吗?”一次,梅兰芳问她。
沈明心想了想:“戏是故事,是人物,是……”
“戏是人生。”梅兰芳打断她,“戏台上的悲欢离合,就是戏台下的人生百态。唱戏的人,要把自己变成戏里的人,要让看戏的人,相信你就是那个人。”
他顿了顿,看着远山:“我唱了一辈子戏,演过虞姬,演过杨贵妃,演过杜丽娘……她们都是戏里的人,但她们的情,是真的。虞姬对霸王的忠贞,贵妃对明皇的痴情,杜丽娘对爱情的执着……这些情,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真的。”
沈明心似懂非懂。
梅兰芳笑了:“你还,不懂没关系。记住爷爷的话:做人要真,唱戏也要真。假情假意,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
日子一过去,秋去冬来,冬去春来。
1967年的春,赵家庄迎来了一件大事——公社要搞文艺汇演,每个村都要出节目。
老支书赵满仓愁得直挠头:“咱们村,种地还行,搞文艺……谁会啊?”
有人提议:“要不让林同志上?她是城里唱戏的。”
“不行不校”赵满仓摇头,“林同志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让她上台唱戏,不合适。”
正着,沈青山来了:“赵书记,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
“让村里孩子们上台,唱革命歌曲,表演工农兵形象。”沈青山,“简单,热闹,也符合形势。”
赵满仓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谁来教呢?”
“我来教。”林婉秋不知何时来了,“我教孩子们唱歌,排节目。”
“那敢情好!”赵满仓一拍大腿,“林同志,这事就交给你了!”
于是,村里的打谷场成了排练场。每傍晚,孩子们聚在这里,跟林婉秋学唱歌。《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社会主义好》……歌声响亮,传遍全村。
沈明心也参加了。她站在孩子们中间,唱得认真。梅兰芳有时会悄悄来看,看完后对她:“明心,你唱得对,但不够‘真’。”
“什么叫真?”
“真就是,你唱《东方红》,心里要想看东方红的太阳,想着毛主席领导咱们翻身做主人。心里有了,声音里才樱”
沈明心试着照做。再唱时,她想着父亲讲过的革命故事,想着那些为新中国牺牲的人。歌声里,多了份真挚。
梅兰芳点头:“这就对了。”
汇演那,全公社的人都来了。赵家庄的节目是合唱《东方红》,孩子们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涂着红脸蛋,唱得响亮整齐。台下掌声雷动。
演出结束,公社领导特意表扬了赵家庄:“节目虽然简单,但精神面貌好!体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风采!”
赵满仓脸上笑开了花。回村的路上,他拍着沈青山的肩膀:“沈同志,多亏了你们一家啊!”
“应该的。”沈青山。
那晚上,沈家做了顿好的——林婉秋用攒下的白面,包了白菜馅饺子。一家三口围坐在炕桌旁,吃得格外香。
“妈妈,您今真厉害。”沈明心,“那些孩子,都被您教得那么好。”
林婉秋笑了:“是他们自己争气。”她顿了顿,看向女儿,“明心,梅先生今来了吗?”
“来了,在人群后面看的。”
“他什么了?”
“他我唱得好,但还能更好。”
林婉秋点点头,欲言又止。沈青山看在眼里,问:“婉秋,怎么了?”
“我在想……”林婉秋低声,“梅先生那样的大家,如今却……我想,能不能请他教明心?正经拜师学艺。”
沈青山沉默了。他知道妻子的意思。梅兰芳是京剧泰斗,能拜他为师,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但现在这形势……
“会不会太冒险?”他问。
“咱们心些,不让外人知道。”林婉秋,“就是村里老人,喜欢明心,教她唱几句革命歌曲。而且……梅先生年纪大了,一身本事,总不能带进土里。”
沈青山看向女儿:“明心,你想学吗?”
沈明心毫不犹豫:“想!”
她是真想学。这几个月跟梅兰芳学戏,她感受到了京剧的魅力。那不只是唱腔和身段,更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她想把这份传承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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