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里,蜡烛的火苗晃动着,把柳玿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陈年卷宗的霉味混着墨香,飘在空气里。
他面前摊着两份完全不同的文书:一份是从战场废墟里抢出来的焦黑残页,字迹模糊;
另一份是从户部调来的奏销册,朱笔批红,工整干净。
柳玿的目光像鹰一样,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
手指轻轻摸着残页上的焦痕,好像还能感觉到那场大火的余温。
窗外更漏敲了四下。
他眼睛已经布满血丝,但还是不放过任何细节。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关键。
从“沧澜盟约”签订那年算起,连续三年,每年十一月的奏销册上都列着一笔“冬衣专款”,银子八万两,收款单位写的是“北境八卫联营”。
柳玿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他立刻想起硝场残页上那个被熏黑的“捌”字和模糊的“冬”字。
线索在这里连上了,但更深的不安抓住了他。
他连夜拜访了好几位当年驻守北境的老兵家属。
一个白发老卒听到“冬衣专款”四个字,浑浊的眼睛一下子涌出泪水,枯瘦的手颤抖着抓住柳玿的官袍:
“大人……什么冬衣?那年冬,是我这辈子最冷的冬。我们穿着单衣站岗,风往骨头里钻。一场大雪下来,一晚上就冻死了十七个兄弟……”
老卒的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柳玿心上。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所谓林啸通敌,根本是将士们在饥寒交迫下被迫闹事,却被扣上了叛国的罪名!
苏晏听完禀报,脸色沉静如水。
他默默给柳玿倒了杯茶,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既然他们能挖一个黑洞,我们就能给他们再挖一个坑。”
他叫来赵十三,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京城的茶楼、赌坊甚至青楼里,开始流传一个秘密:“户部有个胆大的老文书,偷偷抄了本《户部暗账手抄录》。上面记着这些年‘虚报款项’的真正去向!”
风声传了几道,吹进了兵部侍郎裴元昭耳朵里。
他当场捏碎了茶杯,又惊又怒。
他秘密召集所有心腹彻查是谁泄的密,裴系官员人人自危,互相猜疑。
他们不知道,这本所谓的“手抄录”根本不存在。
里面的内容,七分来自苏晏记在心里的民间疾苦记录,三分是他精心编造的,句句都巧妙指向庆王一派的钱庄产业。
果然,第三早朝前,兵部门口打起来了。
两个裴系官员为了争论账册监管的责任,从吵架升级到动手,官帽都打掉了,狼狈不堪。
苏晏站在酒楼栏杆边望着,看着下面轿子乱成一团,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们自己就会把彼茨伤口撕开。”
夜深了,沈砚像鬼影一样溜进客栈。他脸色发白,从袖子里掏出一片青铜面具的碎片:
“苏公子,那晚的人不是普通家兵……我认得这个标记。他们是先帝秘密组建的‘玄甲营’剩下的人!”
声音发颤,“当年靖国公府满门被杀的那个雪夜,我远远看见过他们!”
苏晏接过冰冷的碎片,手指抚过锋利的刻痕。
童年的记忆猛地冲开闸门——冲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那队披着黑甲、沉默得像鬼的武士。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里一片彻骨的寒意:“原来是这样。他们不是来抓活口的,是来灭口的。”
他快步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密令:“让赵十三立刻去查玄甲营的退役名单,重点查退役后还在镇国公府干活的人。”
三后,柳玿整理好所有证据,再次求见皇帝。
这次他不谈案情,直接请求调阅“戊辰年十一月”军资调度的原始令签。
户部尚书一口咬定原件已经烧了。
柳玿当庭反驳,声音像洪钟:“尚书大人记错了!臣在硝场废墟里找到的残页副本上,清清楚楚印着原始令签的存档编号!
按大乾律法,这种重要文件,中枢肯定有存档!”
两边僵持不下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崔明远忽然睁开眼睛:“陛下,老臣记得先帝为了保存机密,曾下旨让皇典阁另外设立‘红匣专档’,收藏那些不入常规存档的敏感军令。”
皇帝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殿里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最后沉声道:“准奏。”
当晚,瑶光公主拿着金牌前往皇典阁,在积满灰尘的密室深处,找到了尘封多年的红漆木匣。
匣子里,一份泛黄的令签静静躺着,墨字在烛光下触目惊心:“准拨边备银八万两,转庆王府代管。”
签署日期,正好是靖国公林啸被抓进大狱的前三。
拓片副本快马送到苏晏手里。他盯着那行字,很久没有话。
直到窗外闪电划破夜空,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这一刻,所有迷雾都散开了。
庆王以“代管”为名私吞银子,导致边军饥寒交迫最终闹事。
为了掩盖丑闻,朝廷里的人合力把林啸推出来当替罪羊。
真正的获利者,是靠着填补军费缺口来维持权力的勋贵集团。
这不是一桩个饶冤案,而是一场用英雄的性命,给腐朽体系献祭的丑陋仪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在风雨声中回到桌前,提笔写下:“让云娘明登台,一出新戏《将军无甲》——讲一个被自己人亲手剥去战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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