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第六根汗毛是在药锄触碰到“七星叶”根须的瞬间竖起来的。
不是恐惧,是身体在面对极度隐蔽的恶意时,最本能的预警。那种感觉就像薄刃贴着皮肤划过,明明没有触及,寒气却已浸透骨髓。
她握着药锄的手稳如磐石,甚至连挖掘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眼角的余光,如同水银般悄然铺开,将周身十丈内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这里是“青岚峰”东侧的“雾松林”,距离绝情谷核心区域约五十里,以出产几种品相不错的低阶灵草闻名,平日有不少外门甚至杂役弟子前来采药。林间薄雾未散,阳光透过松针缝隙投下斑驳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松脂、泥土和腐叶的混合气息。
看起来平静寻常。
但就在她左前方七丈外,那丛半人高的“鬼刺藤”后面,一抹不同于周围植被颜色的深灰布料边缘,露出了约半寸——停留的时间略长于随风自然摆动的节奏。
右后方五丈,一株老松的树干上,一块原本布满青苔的树皮,表面青苔的湿润反光出现了不自然的断续,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从那里移开,留下了湿度的细微差异。
正前方的径拐角处,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穿过那个位置的阳光中,形成了两道极其淡薄、几乎无法察觉的扰动轨迹——那是有人刚刚快速经过时,衣袂带起的风。
三个方向,三个点。
不是“千目网”那些冰冷的、无生命的监视节点。
是活人。而且是擅长隐匿、配合默契、修为至少在筑基中期以上的活人。
他们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却足以封锁大多数逃脱路线的三角包围圈。
而自己,正在这个三角的中心。
苏晚晴缓缓将带着泥土的“七星叶”放入腰间药篓,动作自然流畅。她直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因为久蹲而有些发麻的膝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鬼刺藤,扫过那棵老松,最后落在前方的径拐角。
没有惊慌,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发现异常”的迹象。
她就像是一个单纯采药累了、准备歇息片刻的普通女修,从怀中取出水囊,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清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凉意,也让她原本就澄澈的心神更加冷静。
来了。
秦绝的“友好问候”。
或者,是那张“千目网”监视下的第一波……压力测试。
她拧好水囊塞子,重新系回腰间,拿起药锄,仿佛准备换个方向继续采药。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咦?这不是苏晚晴苏师妹吗?真是巧啊!”
一个带着三分惊喜、七分热情的男声,从前方径拐角处传来。
随着话音,三道身影从拐角后转出,恰好“堵”在了苏晚晴原本想走的方向上。
为首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白净,眉眼含笑,穿着内门精英弟子制式的月白色法袍,袖口绣着银丝云纹,腰悬玉佩,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玉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沉默寡言,女的身姿窈窕,面带浅笑,眼神却带着打量。
苏晚晴认识为首那人。陈松,筑基后期修为,戒律堂孙长老一系的远房亲戚,也是秦绝的忠实拥趸之一,以笑面虎和善于钻营闻名。后面那魁梧男子叫雷洪,筑基中期,炼体修士,据力气极大。那女子叫柳莺,筑基中期,擅长音律幻术,心思细腻。
一个唱红脸,一个扮黑脸,一个查漏补缺。很标准的搭配。
“陈师兄,雷师兄,柳师姐。”苏晚晴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平淡,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失礼数。
“苏师妹太客气了。”陈松笑容更盛,几步走近,目光在苏晚晴腰间药篓和她手中的药锄上扫过,“师妹这是来接取采集任务?真是勤勉。以师妹如今‘绝情魔女’的威名,还需亲自来这雾松林采这些低阶草药么?”
话里带刺。表面恭维,实则暗指她名不副实,或者暗示她资源匮乏。
苏晚晴面色不变:“修行之道,在于点滴积累。采集亦是修行,不敢懈怠。”她回答得四平八稳,将话题引回修行本身。
“得好!师妹这份心性,当真令人钦佩。”陈松抚掌笑道,眼神却微微闪烁,“起来,前些日子听闻师妹在隐雾峡大展神威,连斩蚀骨门数名精锐,剑意之凌厉,震动四方。连林寒舟长老都亲自赠丹示好,可见师妹剑道赋,着实惊人。不知师妹那路剑法,师承何处?我等也好学习借鉴一番。”
来了。直接切入核心,试探剑意来源。
苏晚晴眼帘微垂:“师兄谬赞。不过是些粗浅剑术,机缘巧合略有领悟,当不得‘赋’二字。至于师抄…宗门剑阁典籍浩瀚,师妹自行参悟罢了。”
将一切归功于宗门典籍和自身领悟,既抬高了绝情谷,又模糊了焦点。
陈松眼中笑意淡了半分,但脸上笑容依旧:“师妹过谦了。自行领悟便能达到那般境界,更显资卓绝。”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师妹可曾听,秦绝秦师兄前些日子外出历练,在西南沼泽遭遇了些……意外?”
终于提到秦绝了。这是要试探她对沼泽之事的反应。
苏晚晴抬起眼,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秦师兄之事,师妹略有耳闻,具体详情却是不知。陈师兄可知秦师兄是否安好?”她将问题抛了回去,并表现出适当的关仟—同门之间应有的态度。
陈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慌、得意或别的情绪。但他失望了。那双眼睛就像两潭深泉,表面平静,底下更是深不见底。
“秦师兄吉人相,虽有挫,但已平安归来。”陈松笑道,语气轻松,仿佛真是闲聊,“倒是那些伏击秦师兄的宵,听损失惨重,真是大快人心。师妹你,这谷内谷外,怎么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呢?”
这话意有所指,几乎是在明示“宵”可能与她和凌玄有关。
苏晚晴微微蹙眉,露出思索之色:“竟有此事?同门相残,勾结外敌,实乃宗门大忌。不知刑堂可已查明,是哪些势力所为?”她再次将话题导向宗门规矩和刑堂职责,完全避开个人嫌疑,反而显得坦荡。
陈松嘴角的笑容有点僵。这苏晚晴,滑不溜手,每次回答都滴水不漏,要么引开话题,要么上升到宗门层面,让他准备好的后续机锋全都打在了空处。
旁边的柳莺见状,轻笑一声开口,声音婉转如莺:“苏师妹得是。不过,近来谷内风言风语甚多,有秦师兄私自离谷的,也有听剑崖与此事有关的……真真假假,让人心烦。师妹常在谷外行走,可曾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或者……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
她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暗示苏晚晴可能与外界有非常规联系,甚至可能见过伏击者。
苏晚晴看向柳莺,目光平静:“师妹近日接取的多是采集、巡视等常规任务,所遇皆是寻常同门或散修,并无特别。至于流言……师妹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与其听信流言,不如专心修校”
油盐不进。柳莺眼神微冷。
一直沉默的雷洪,此时忽然闷声开口,声音粗粝:“苏师妹剑法高超,不知可否指点一二?”他上前一步,周身气血隐隐鼓荡,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俺老雷是个粗人,就喜欢真刀真枪地切磋。师妹放心,俺会留手,点到为止。”
图穷匕见。文的不行,就来武的试探。借口切磋,实则想逼苏晚晴动手,近距离观察她的剑路、灵力特性,甚至可能想制造“失手”的意外。
陈松和柳莺没有阻拦,反而露出期待之色。
苏晚晴看着雷洪那双带着挑衅和审视的眼睛,又扫过陈松柳莺看似含笑实则冰冷的表情。
她知道,这一架,躲不过。
至少,在对方设定的这个“友好切磋”剧本里,她若断然拒绝,反而显得心虚或怯懦,也会给对方更多口实。
她缓缓将药锄靠在一旁的松树上,右手按上了腰间的“秋霜”剑柄。
“雷师兄既有此雅兴,师妹自当奉陪。”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雷洪眼中精光一闪,低喝一声,竟是不打任何招呼,整个人如同蛮牛般猛冲过来!他并未动用兵器,只是蒲扇般的右掌带着呼啸的劲风,当头拍下!掌风炽烈,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赫然是炼体功法《莽牛开山掌》的起手式!
这一掌看似直来直去,实则笼罩范围极大,封死了苏晚晴左右闪避的空间,逼她硬接或后退。掌风中蕴含的巨力,足以开碑裂石!
苏晚晴瞳孔微缩。
不是因为这掌威力多大,而是因为……雷洪这一掌的发力方式和灵力运转中,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莽牛开山掌》原本路数的阴寒暗劲!这暗劲潜藏极深,若非她对灵力感知敏锐无比,几乎无法察觉!
这根本不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这是带着废人修为甚至暗杀目的的阴毒招式!那阴寒暗劲一旦侵入经脉,会如附骨之疽,悄然破坏根基,外表却看不出太大损伤,事后完全可以是“切磋失手”、“劲力控制不当”!
好狠毒的心思!
电光火石间,苏晚晴心念疾转。
不能硬接,不能暴露太多实力,但也不能表现得太弱或受伤。
她脚下《太虚敛息诀》配合的特殊步法“虚影步”悄然发动,身形如同被风吹动的柳絮,向左侧飘出半步。这半步看似简单,却恰好让开了掌风最盛的正中,只以左侧肩臂承受了边缘的劲力。
同时,她右手秋霜剑并未出鞘,连鞘带剑向上斜撩,剑鞘顶端精准无比地点在雷洪拍下的手腕“内关穴”上!
这一点,时机妙到毫巅,力度不轻不重。
“噗!”
一声闷响。雷洪只觉手腕一麻,一股柔中带刚的力道透穴而入,瞬间打乱了他掌力的连贯性,那隐藏的阴寒暗劲更是被这股外力一激,在经脉中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苏晚晴借着他掌力的余波,身形再次向后飘退一丈,稳稳落地。她左手轻轻拂了拂右肩衣袖,那里被掌风边缘擦过,留下了些许褶皱。
而雷洪,则感觉整条右臂一阵酸麻,气血翻涌,那股阴寒暗劲反噬自身,让他胸口一阵烦闷,脸色瞬间涨红,竟是噔噔噔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高下立判!
陈松和柳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中闪过震惊。他们知道苏晚晴剑法厉害,却没想到她身法和对战机的把握也如此精妙!更没想到,雷洪暗藏的杀招,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反而吃了暗亏!
苏晚晴站定,秋霜剑依旧未曾出鞘。她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雷洪,语气平淡依旧:“雷师兄掌力雄浑,师妹佩服。承让了。”
雷洪死死盯着苏晚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想什么,却因气血未平而不出话,眼中又是羞恼又是惊疑。
陈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师妹好身手!当真让为兄大开眼界。雷师弟就是莽撞,切磋而已,怎可用上‘莽牛劲’的全力?还好师妹应对得体,未伤和气。”他轻描淡写地将雷洪的阴招归为“莽撞”和“全力”,试图挽回局面。
苏晚晴不置可否,只是道:“陈师兄若无他事,师妹还需继续采集任务。”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陈松眼神闪烁,知道今日试探到此为止,再纠缠下去反而落了下乘。他干笑两声:“既如此,便不打扰师妹清修了。师妹请便。”他侧身让开道路,同时对雷洪和柳莺使了个眼色。
雷洪不甘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柳莺则深深看了苏晚晴一眼,眼神复杂。
苏晚晴不再多言,拿起药锄,径直从三人中间走过,步伐平稳,背影挺直,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林间雾气深处,陈松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如何?”柳莺低声问。
“深不可测。”陈松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身法、眼力、对战机的把握……还有那股化解雷洪暗劲的古怪力道……绝对不止筑基中期那么简单!秦师兄的怀疑……恐怕是真的。”
雷洪这时才缓过气来,低吼道:“那丫头有古怪!我掌力中的‘蚀脉劲’明明已经送出去了,却被她不知用什么法子给堵了回来!害得老子差点岔气!”
“蚀脉劲”果然用了!陈松心中一凛。连这阴毒暗劲都能无声无息化解……这苏晚晴,到底藏了多少底牌?
“回去禀报秦师兄。”陈松沉声道,“另外,通知‘千目网’所有节点,对苏晚晴的监控等级,提到最高!她任何一丝异常,哪怕只是多看某处一眼,都要记录下来!”
他望着苏晚晴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这次“偶遇”虽然没能逼出对方的核心秘密,但也绝非一无所获。
至少,他们确认了,这只“猎物”的警觉性和危险性,远超预估。
而接下来,真正的杀局……将不再是这种温和的试探。
余波:林雾深处的眼睛
苏晚晴走出约一里地后,才在一个偏僻的山溪边停下。
她蹲下身,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洗了洗脸。溪水倒映出她依旧平静的容颜,唯有眼底深处,一抹冷冽的寒光,如剑锋出鞘前一瞬的微芒。
刚才那番“笑谈”与“切磋”,看似寻常,实则凶险万分。步步杀机,字字陷阱。
陈松的言语刺探,柳莺的旁敲侧击,雷洪阴毒致命的“切磋”……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全方位的压力测试和心理战。
他们想看她慌乱,看她露出破绽,看她被迫施展更多剑法奥秘,甚至想借此机会重创她。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她缓缓摊开右手手掌。掌心劳宫穴位置,有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灰气,正被她体内精纯的“太初剑意”缓缓逼出、消弭。这是雷洪“蚀脉劲”的一丝残留,被她以巧劲逼回对方体内时,仍有极微量顺势侵入,若非她剑意本质特殊,能消融万法,恐怕还真会留下隐患。
秦绝……果然是急了。手段也越来越没有底线。
她站起身,望向绝情谷的方向。
“千目网”的监视,“偶遇”的试探……这些都只是前菜。
真正的杀招,一定还在后面。而且,必定更加致命,更加难以防范。
她必须尽快通知凌玄。
另外……她也需要做一些准备了。
被动防守,永远是最下策。
当猎手露出獠牙时,猎物最好的回应,不是逃跑。
而是……
让自己也变成更危险的猎手。
她整理了一下药篓和衣物,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转身,向着与绝情谷相反的方向——那片更茂密、也更人迹罕至的深山走去。
既然谷内已布下罗地网,那么有些必要的“准备”,或许该去谷外进行了。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溪边不远处,一株看似普通的“听风草”的叶片背面,一个微的、如同露珠般的“千目网”节点,悄然闪烁了一下,将最后一段关于她清洗手掌、逼出灰气(节点只能记录影像和灵力波动,无法识别具体灰气性质)、然后转身离去的画面,传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更深的地下,那条隐秘的地脉支流附近。
数缕细微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黑色“触须”,顺着苏晚晴刚才停留时散逸出的、极其微弱的剑意余韵与“蚀脉劲”残留的气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缓缓探出了黑暗的巢穴,开始向着她离去的方向……
蔓延追寻。
林间的“偶遇”结束了。
但由此引发的暗流与杀机,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正不断扩大,向着更加不可预测的方向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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