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在藏真阁书库的第三个下午，孟清将他带到了一扇从未开启过的暗红色木门前——门打开时，里面不是另一个书库，而是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八角石亭，石亭中央的玉座上，孔悬长老正抬手从一团旋转的星云状光影中，抽出了一柄锈迹斑斑、却令凌玄神魂剧震的青铜断剑。
断剑出云的刹那，凌玄体内沉寂已久的《太虚敛息诀》核心符文自动疯狂示警！不是针对危险，而是针对“同源”——这柄青铜断剑上残留的、几乎微不可察的一缕道韵，竟与他前世巅峰时期掌握的某项本源神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更准确地，这缕道韵，与他在苏晚晴“太初剑意”中感知到的那份古老本源，同出一脉，却更加衰败、残缺。
孔悬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上的锈迹，那些暗红色的锈斑在他指尖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旋转的星云，精准地落在了凌玄骤然收缩的瞳孔上。
“认识它吗？”孔悬的声音在空旷的石亭中回荡，平淡，却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质询。
这柄断剑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让凌玄产生“同源”感应？孔悬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拿出这件东西，是为了什么？是最后的摊牌？还是更深的试探？凌玄该如何回答？承认“认识”将暴露无法解释的秘密；断然否认，在一位金丹长老如此笃定的注视下，又显得过于刻意和可疑。
凌玄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有极其微的停滞，但他迅速调整了过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眯起眼，努力聚焦在那柄断剑上，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困惑、好奇、以及一丝本能的“不适”的神情。
他调动了《太虚敛息诀》中模拟生理反应的部分，让脸色略显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就像一个修为低微的弟子，在面对远超自身理解范畴、且带有某种“高位格”压迫感的古老物件时，应有的自然反应。
“弟子……从未见过。”凌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微微低头，避开了断剑那仿佛能刺穿虚空的残芒，“但此剑……让弟子感觉……很不舒服。像是……神魂被针扎了一下。”
这个回答巧妙地将他的剧烈反应，归因于“低修为面对高等级古物的本能不适”，同时承认了“感觉异常”，却又巧妙地回避了“认识与否”的实质。
孔悬静静地看着他，手指依旧在断剑上摩挲。石亭中只有星云光影旋转的微弱嗡鸣。
“不舒服？”孔悬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倒也正常。此剑名‘诛魔’，乃是三千年前，枢剑宗某位大能佩剑的残片。据传，此剑曾饮无数域外魔之血，戾气与杀伐之气深入剑髓，即便残损至此，其残韵对心志不坚、修为不足者，仍有然压制。”
枢剑宗！诛魔剑残片！
凌玄心中豁然开朗，同时也更加警惕。孔悬竟然直接点出了枢剑宗，这几乎是在明示，他已经将苏晚晴的剑意与上古剑宗联系起来了。
“枢剑宗……弟子只在一些传中听过。”凌玄顺着话头，露出向往又敬畏的神色，“没想到竟能亲眼见到其遗物。只是……慈神物，长老为何示于弟子？”他恰到好处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并点出了核心疑惑——你给我看这个，到底想干嘛？
孔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断剑轻轻放回旋转的星云郑星云缓缓合拢，将断剑吞没，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叫你来，自然不是只为看一件老古董。”孔悬指了指石亭一侧的两个蒲团，“坐。”
凌玄依言坐下，姿态恭敬，但脊背挺直。
孟清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石亭边缘的阴影中，仿佛融入了背景。
“这几日，在书库可有所得？”孔悬端起石桌上的一杯清茶，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仿佛刚才那柄断剑从未出现。
“获益良多。”凌玄诚恳道，“尤其是关于南离地理、妖兽习性、以及一些上古传记载，让弟子大开眼界。”
“哦？对上古传感兴趣？”孔悬啜了一口茶，似随口问道，“可有看到什么特别的，或是不解之处？”
第二个问题来了。看似随意，实则可能指向任何一点。
凌玄心念电转，决定主动抛出一点“无害”的疑问，以显示自己的“认真”和“浅薄”：“确有一处不解。弟子翻阅《南荒异闻录》残卷时，见其中提及‘坠星湖’之名由来，并非因流星坠落，而是上古有星辰之精‘坠’入湖底，化作奇异矿脉，能呼应剑意。此玄奇，不知是古人臆想，还是有所依据？”
他选择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坠星湖。簇本就因万灵商盟和听剑崖的争夺而处在风口浪尖，他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底层弟子，对此好奇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可以试探孔悬对坠星湖事件的了解程度和态度。
孔悬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坠星湖……那里确实不简单。星辰之精或许夸大，但那片湖域深处，确实存在一种特殊的‘星纹铁’，对某些属性的剑意有然亲和与增幅之效。这也是为何，历代都有剑修对那片区域感兴趣。”
他顿了顿，看着凌玄：“你那位苏师姐的剑意，凌厉精纯，若是辅以合适的星纹铁炼入剑中，威力当可更上一层。”
话题又被自然地引回了苏晚晴身上。
凌玄露出恍然和感激的表情：“原来如此！多谢长老指点！若有机会，定向苏师姐转达。”
“机会总是有的。”孔悬意味深长地，“不过，坠星湖近来不太平。万灵商盟和听剑崖的人在那里闹得厉害，似乎都是为了湖底某样东西。你可知道？”
第三个问题，更加直接地涉及当前局势。
凌玄谨慎答道：“弟子略有耳闻，是有什么古遗迹现世，引得两方争夺。具体为何，弟子地位低微，无从知晓。”
“古遗迹……”孔悬手指轻敲桌面，“或许吧。但据老夫所知，那里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遗迹。很可能……与一处上古封镇之地有关。”
他终于主动提到了“封镇之地”！
凌玄心脏一跳，面上却维持着倾听的专注。
孔悬缓缓道：“绝情谷立宗于此，除了灵气充裕，还有一个少有人知的原因——便是奉命世代看守南离某处可能存在的‘封魔裂隙’。坠星湖区域，就是几个重点怀疑区域之一。万灵商盟那群唯利是图的家伙，还有林寒舟那个剑痴，他们争夺的，可能正是开启或触动那处封镇的‘钥匙’，或者……是某种被封印之物的‘碎片’。”
信息量巨大！孔悬几乎是在向他透露绝情谷的核心机密之一！
为什么？是为了博取信任？还是为了观察他听到这些秘辛时的反应？
凌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震惊、恍然、以及一丝忧虑：“封魔裂隙？这……若是被万灵商盟或其他人不心触动，岂非酿成大祸？”
“所以，宗门一直在关注。”孔悬语气转冷，“但有些人，总是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林寒舟求剑成痴，万灵商盟贪得无厌，还有暗处一些见不得光的虫子……都在打那里的主意。”
暗处的虫子……是指“噬渊虫巢”吗？
凌玄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秘密漩涡边缘。孔悬今透露的这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筑基弟子该知道的范畴。
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玄在面对断剑“诛魔”带来的同源震撼和孔悬的突然质询时，凭借《太虚敛息诀》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给出了看似自然、合情合理的反应（不适、好奇、不知），成功避免了最直接的暴露。
孔悬的试探并未停止，反而通过看似随意的闲聊，不断将话题引向坠星湖、封魔之地、各方势力争夺等核心机密，持续施加心理压力并观察凌玄的反应。凌玄虽然应对谨慎，但始终处于被动回答的状态，且孔悬透露的信息越来越惊人，让他感到不安。
更重要的是，孔悬的目的依然成谜。他透露这些绝密信息，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试探凌玄是否知情，更像是在……有意向他灌输某些信息，引导他朝某个方向思考，甚至可能是在为后续的某些安排做铺垫。这种“主动分享秘密”的行为，比单纯的审讯试探，更让人难以捉摸和警惕。
凌玄决定不再完全被动。他需要主动抛出一些“问题”，来试探孔悬的底线和真实意图。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混合着忧虑和求知欲的表情，心翼翼地问道：“长老，弟子冒昧……既然那封魔之地如此重要，为何宗门不直接派高手彻底掌控或封印坠星湖区域，以防外人染指？”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绝情谷高层可能存在的“不作为”或“无力作为”。
孔悬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第一，那封镇之地只是‘可能’存在，确切位置和状态无人知晓，盲目行动可能适得其反。第二，绝情谷早已不是三千年前那个号令南离的剑道魁首了。内部分歧，外部觊觎，牵一发而动全身。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有些封印，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特定的‘契机’或‘钥匙’。贸然触动，可能不是加固，而是加速其崩溃。”
“契机？钥匙？”凌玄追问，“就像……孟清师兄曾提起的那句‘剑种既现，魔钥当归’？”
他终于主动提到了这句话！这是极冒险的一步，但也是试探孔悬对这句话重视程度和解读方向的关键。
孔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孟清连这个都与你了？看来他对你倒是颇为看重。”
他避开了对这句话的直接解读，反而将焦点引向了孟清的态度。
凌玄连忙道：“孟师兄只是闲谈时偶然提及，是一句难解的古语。弟子也是好奇，随口一问。”
“难解……确实难解。”孔悬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投向亭外虚无的黑暗，“‘剑种’为何？‘魔钥’又是什么？如何‘归’？归向何处？千年来，阁内先贤对此语有过诸多猜测，却无一证实。有人认为是预言，有人认为是警告，也有人认为不过是古人故弄玄虚。”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锁定凌玄：“你既然听到了，不妨也的想法。年轻人，思路或许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活泛。”
压力再次回到凌玄身上。让他解读这句明显关联重大的古语，简直是送命题。
凌玄露出苦思冥想状，半晌才迟疑道：“弟子愚见……或许，‘剑种’指的是某种特殊的剑道传承或赋？‘魔钥’……可能是克制或开启与‘魔’相关之地的关键？至于‘归’……难道是指当这种剑道传承出现时，那‘魔钥’便会自动现世或回归其位？”
他给出了一个最常规、最安全的解读，听起来有理，实则什么都没。
孔悬听罢，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倒也得通。不过，世间之事，往往比字面意思复杂千万倍。有些东西，看似是钥匙，也可能是毒药；看似是传承，也可能是枷锁。”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凌玄低头：“长老教诲的是。”
亭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星云光影兀自旋转，洒下迷离的光晕。
孔悬忽然站起身，走到石亭边缘，背对凌玄，望着无尽的虚空。
“凌玄。”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可知，为何老夫独独看中你，将你调入藏真阁？”
终于到了这个问题。
凌玄也站起身，恭敬道：“弟子不知，请长老明示。”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特质。”孔悬缓缓转身，目光如炬，“一种与这藏真阁，与这些故纸堆，与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隐隐契合的特质。不是修为，不是赋，而是一种……‘感觉’。仿佛你本就该在这里，本该与这些古老之物打交道。”
他走近几步，目光在凌玄脸上细细打量：“而且，你足够聪明，足够谨慎，也足够……有秘密。一个能在静思居活得好好的、让多方势力都感到棘手、却又让人抓不住实质把柄的筑基弟子，本身就很有趣。”
凌玄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夹杂不安的神色：“长老过誉了，弟子只是……运气好些，加之谨慎微罢了。”
“运气？谨慎？”孔悬笑了笑，“或许吧。但老夫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眼睛。你，还有你那位苏师姐，都是很有意思的变数。在这潭越来越浑的水里，变数往往意味着……转机。”
他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吧。你回去后，继续在书库熟悉。三日后，孟清会带你参与一些基础的器物清理和残卷修复工作。好好学，好好看。”
“是，弟子告退。”凌玄躬身行礼。
孟清从阴影中走出，无声地引着凌玄离开石亭，穿过那扇暗红色的木门，重新回到安静的书库之郑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但凌玄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孔悬今日看似没有问出什么实质内容，凌玄也看似应对得体，未露破绽。
但恰恰是这种“完美”的应对，这种在巨大压力和惊人秘辛面前表现出的、超越年龄和修为的“沉稳”与“机变”，恐怕更加深了孔悬对他的“好奇”。
一个普通的、运气好的、谨慎的筑基弟子，真的能做到如簇步吗？
孔悬最后那番关于“特质”和“变数”的话，更像是一种宣告：我知道你不简单，我对此很感兴趣，我会继续观察你。
虚实难辨。
不是因为凌玄露出了破绽，而是因为他“没有破绽”这件事本身，在孔悬这种人眼中，就是最大的破绽。
回到静思居石室，凌玄闭目沉思。
今日收获的信息庞杂而惊人：枢剑宗断剑、坠星湖封魔之地、绝情谷的看守职责、“剑种魔钥”的古语、以及孔悬那深不可测的态度和意图。
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将关键信息传递给苏晚晴，让她有所准备。
同时，他也必须加快自己的步伐了。
孔悬的“关注”是一把双刃剑。在提供一定庇护的同时，也意味着更严密的监视和更不可测的风险。
他必须尽快利用藏真阁的资源，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并推动针对秦绝的计划。
三日后，参与器物清理和残卷修复……
那或许是一个机会。
一个近距离接触更多隐秘古物，甚至……不动声色地做点什么的机会。
窗外，夜色渐深。
凌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壁，留下一道极浅的白痕。
对答如流，或许只是风暴前夕，短暂的平静。
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虚实之间，迷雾深处。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有时候，最成功的伪装，反而会点燃猎手更大的……
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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