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谷医庐,位于外门弟子区域与内门区域的交界处,由几座相连的青石殿宇构成,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与淡淡的灵气。
苏晚晴被安置在最外侧一间专供重绍子使用的静室郑是静室,实则简陋,除了一张石榻,一张木桌,别无他物。石榻上铺着薄薄的草垫,苏晚晴躺在上面,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瓣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两名低阶的医庐执役弟子例行公事地为她清理了身上可见的伤口,敷上了最普通的止血生肌散,又灌下了一碗吊命的参汤,便不再多管。毕竟,一个杂役弟子,能在比中走到四强已是奇迹,如今伤重至此,能否活下来尚是未知数,谁又会在她身上耗费珍贵的灵药?
静室之外,两名面无表情的刑堂弟子如同雕塑般伫立,美其名曰“保护重绍子”,实则监视之意昭然若揭。
夜色渐深,医庐内灯火阑珊,只剩下值夜的执役弟子偶尔走动的细微声响。
静室内,苏晚晴的意识依旧沉浸在体内那片混乱的“战场”之郑
丹田内,那微的混沌漩涡缓缓旋转着,如同风暴眼中那一点脆弱的平静。在林轩传音指点的观想法与步法韵律的辅助下,她勉强维持着这个漩涡,一丝丝汲取着外界稀薄的灵气,艰难地炼化着体内狂暴的灵力和纠缠的毒素。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
每一缕被炼化的灵力,都像是从猛虎口中夺食,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每一丝被剥离的毒素,都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异常。她的经脉依旧布满裂痕,脏腑依旧被毒素侵蚀,背部的重伤也只是勉强不再恶化。
但,她终究是稳住了一丝根基,保留住了那一点不灭的灵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全神贯注引导着一缕相对温和的灵气,尝试滋润一处受损较轻的经脉时——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一丝熟悉阴冷气息的灵力,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透过静室简陋的墙壁禁制,向她探来!
这缕灵力极其微弱,若非苏晚晴此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体内,感知被放大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它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窥探、诱导,甚至……引发体内混乱的意图!
是孙乾?还是他手下的人?
苏晚晴心中警铃大作!她此刻状态极差,体内力量本就处于微妙的平衡,任何外来的干扰,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静,导致前功尽弃,甚至万劫不复!
她想要调动力量抵御,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那缕阴冷灵力如同泥鳅,滑不留手,已经开始引动她体内几种尚未被完全压制的毒素,试图掀起新的波澜!
该死!
就在这危急关头!
“哼。”
一声极轻、却带着无边冷意的哼声,仿佛直接响彻在苏晚晴的识海深处,又仿佛来自九之外!
这哼声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那道外来灵力!
嗡!
那缕阴冷的灵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静室外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随即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林轩!
他果然在!
苏晚晴心中一定,那股被窥探、被暗算的愤怒与后怕稍稍平息。她知道,有他在暗中护持,至少这等宵手段,还伤不到她。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或许是方才那外来灵力的刺激,或许是她体内积累的伤势与毒素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丹田内那原本勉强维持平衡的混沌漩涡,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漩涡中心那一点本源灵光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而那些被暂时约束的狂暴灵力与混合毒素,如同脱缰的野马,再次失控,在她体内疯狂冲撞!
“噗!”
苏晚晴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的碎片!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体表开始渗出带着腥臭气的黑血,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衰落!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险!这是真正的油尽灯枯,回光返照后的彻底崩溃!
意识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吞噬,比之前更加猛烈!那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微弱控制感瞬间消失,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又要……失败了吗?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刻——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流光,如同划破亘古长夜的惊鸿,无视了空间与物质的阻隔,自冥冥中而来,骤然没入了她的眉心识海!
轰!!!
苏晚晴只觉整个灵魂都仿佛被这道流光劈开!无数纷繁复杂、玄奥无比的图案、符文、道韵,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入她的意识!
这些信息庞大、混乱,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法则至理!它们关于星辰的轨迹,关于空间的变幻,关于力量的凝聚与爆发,关于生死的奥秘……其中,绝大部分都远远超出了她此刻境界所能理解的范畴,如同书。
但,在这信息的洪流中,有一式……或者,一个极其残缺、模糊的“意念”,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并非具体的招式,也不是固定的灵力运行路线,而是一种“势”,一种“意”!一种将全身所有力量,无论其属性如何,无论其是否冲突,无论其来自灵力、气血、神魂,甚至是……痛苦与绝望,在刹那间极尽压缩、凝练,化作一点,然后以超越思维、超越感知的速度,爆发而出的……终极一击!
这一式,无名。
它霸道、惨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决绝!仿佛要将自身的一切,都燃烧在这一击之中!
在这道“意念”涌入的瞬间,苏晚晴体内那原本失控暴走的所有力量——残存的灵力、混乱的毒素、金针激发的元气、背部的伤痛、经脉撕裂的痛苦、灵魂的疲惫与不甘……所有的一切,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法则的牵引,不再互相冲突、互相消耗,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强行被糅合在一起,朝着她的右臂,疯狂汇聚!
她的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皮肤表面浮现出狰狞的青筋和诡异的色彩(灵力、毒素交织所致),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极不稳定的毁灭性气息!仿佛那不是一条手臂,而是一颗即将爆发的、浓缩了无数灾难的星辰!
静室之内,无风自动!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被瞬间抽空,桌椅微微震颤!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以苏晚晴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
静室外,那两名负责监视的刑堂弟子脸色剧变,猛地推开静室石门!
映入他们眼帘的景象,让他们魂飞魄散!
石榻上,那个本该昏迷垂死的苏晚晴,不知何时已经半坐而起!她双目依旧紧闭,脸上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潮红,整个右臂膨胀扭曲,散发着让他们筑基期修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
“阻止她!”其中一名弟子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就要出手!
然而,已经太晚了!
苏晚晴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里面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旋转的星云,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生灭!冰冷、无情、漠然,如同俯瞰蝼蚁的道!
她抬起那只凝聚了所有力量、承载了那无名一式“意念”的右臂,对着冲进来的两名刑堂弟子,以及他们身后那空无一物的虚空,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没有惊动地的气势。
只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涟漪,以她的指尖为起点,向前扩散开来。
那两名刑堂弟子保持着前冲和出手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脸上的惊恐表情凝固。下一刻,他们的身体,连同他们手中的法器、身上的衣物,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化作最细微的齑粉,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道透明的涟漪继续向前,轻易穿透了静室的墙壁、医庐的禁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郑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静室内,重归死寂。
苏晚晴眼中的混沌星云迅速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漆黑,但那双眸子里,却仿佛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历经亘古沧桑般的淡漠,以及一丝……明悟。
她看着自己那已经恢复原状、却虚弱无力垂下的右臂,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门口,脑海中回荡着那石破惊、却又无声无息的一指。
这就是……那一式?
以她所有的一切为代价,凝聚出的……惊鸿一击?
她不知道这一式从何而来,不知道林轩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不知道这一式究竟有多强。她只知道,在那一刻,她触摸到了某种凌驾于她理解之上的力量边界。
代价是巨大的。
在点出那一指后,她感觉身体彻底被掏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空虚。经脉寸寸断裂,丹田布满裂痕,那一点本源灵光黯淡到了极致,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都变得艰难。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但她还活着。
而且,体内那几种纠缠不休、顽固异常的混合毒素,连同新中的蚀灵透骨毒,竟然在那无名一式凝聚、爆发的过程中,被强协…炼化、湮灭了大半!虽然残余的毒性依旧在侵蚀她的生机,但威胁程度已大大降低!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遥
这濒死边缘的爆发,这来自未知源头的“一式”,竟在毁灭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生的一线契机!
她艰难地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一软,再次向后倒去,陷入无边黑暗。
这一次,是真正力竭的昏迷。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极远处,传来林轩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些许讶异的低语:
“竟然……引动了‘它’的一丝投影?这丫头的魂魄……有点意思……”
医庐外,夜色深沉。
无人知晓,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在这间简陋的静室内,曾有一式惊鸿,昙花一现,湮灭了两名筑基修士,也悄然改变了某个少女既定的命运轨迹。
而更大的风暴,即将因这无声的一指,而被彻底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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