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截杀与那鬼魅青影的惊鸿一现，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苏晚晴的心头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茅屋内的日子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死水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
她不再仅仅将每日的劈砍视为折磨，也不再将那蹒跚的步法练习当作无望的挣扎。每一次举起铁斧，每一次踉跄摔倒，她都投入了全部的心神，去体会力量在肌肉骨骼间的流转，去捕捉气息在经脉穴位中的细微变化，去回忆那日枯木逢春时玄阴之气的奇异悸动，甚至…去揣摩那林间青影一闪而逝的、冰冷精准的剑意。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在绝望的泥沼中，拼命汲取着任何一丝可能让她强大起来的水分。尽管收效甚微，进展缓慢得令人沮丧，但那种主动寻求突破的意志，已然与她刚来时的麻木绝望截然不同。
凌玄似乎并未察觉她内心的巨变，依旧扮演着他那病弱废柴的角色。咳嗽，昏睡，偶尔煮些难以下咽、有时却“恰好”能滋养她暗赡食物。只是他昏睡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脸色也愈发苍白，偶尔看向苏晚晴的眼神，除了惯有的怯懦，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这种审视极其隐晦，往往一闪而逝，很快又被剧烈的咳嗽和虚弱所取代，但苏晚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在观察她。
观察她承受“锤炼”后的反应，观察她细微的变化。
这让她更加确信，之前的一切，绝非偶然。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平静中，又过去了几。
这午后，色难得放晴了片刻，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给阴冷的茅屋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苏晚晴刚结束一轮劈砍，正坐在屋后的石头上休息，默默运转着那点微薄的玄阴之气，尝试修复着手掌上新增的磨伤和体内因过度疲惫而产生的细微损伤。
忽然，她耳朵微微一动，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正朝着茅屋的方向而来。
人数不少，而且听起来…来者不善。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提，立刻警觉起来。是王猛那伙人又来索要“供奉”了？还是…
她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挪到屋角，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七八个外门弟子，正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浩浩荡荡地走来。那锦袍男子修为不过炼气六层，但派头十足，身边跟着的狗腿子中，赫然有之前来过的王猛和那个刀疤脸！
王猛此刻正点头哈腰地跟在锦袍男子身边，指着茅屋，一脸谄媚地着什么。
“…赵师兄，就是这儿！那病痨鬼和他那祭品婆娘就住这猪圈里！上次弟我来收供奉，那短命鬼抠抠搜搜就拿出几块破烂灵石，还他妈装死吐血糊弄我！我看他就是欠收拾！根本不把赵师兄您放在眼里！”
那被称为赵师兄的锦袍男子闻言，冷哼一声，脸上傲慢之色更浓，眼神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嫌恶，仿佛来看这种地方都脏了他的眼睛。
“一个快死的废物，一个被玩烂的祭品，也敢赖着宗门的地方不交供奉？真是给他们脸了！”赵师兄声音尖刻，“今本少爷亲自来，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要是再拿不出灵石，就把那女的拖出来，正好本少爷还缺个试药的下奴！”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狗腿子们顿时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赵师兄英明！”
“那娘们虽然被废了，模样身段可不差，试药可惜了，嘿嘿…”
“能给赵师兄试药是她的福气！”
污言秽语毫无顾忌地传来。
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冰冷如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试药下奴？那比炉鼎还不如，是真正的人形牲畜，往往死状极惨！
这赵师兄显然背景不凡，比王猛之流更难对付！
她下意识地看向屋内的凌玄。
凌玄似乎也被外面的喧哗惊醒了，正挣扎着从干草堆里坐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恐和慌乱，侧耳听着外面的叫骂，身体瑟瑟发抖。
“怎…怎么又来了…完了…完了…”他声音颤抖，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就想往最阴暗的角落里缩。
就在这时——
砰！
茅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碎木屑飞溅！
赵师兄在一众狗腿子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目光嫌恶地扫过屋内破败的景象，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抖如筛糠的凌玄身上。
“你就是那个叫林轩的废物？”赵师兄下巴微抬，用鼻孔看着凌玄，语气充满了不屑。
凌玄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爬爬地跪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赵…赵师兄…饶命啊…弟子…弟子林轩…不知道赵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少他妈废话！”赵师兄不耐烦地打断他，一脚踢开脚边的一个破瓦罐，“供奉呢？这个月的，加上个月的，还有利息！一共三百下品灵石！少一块，今就把你和你那婆娘剁碎了喂狗！”
三百灵石！这简直是文数字！明目张胆的敲诈！
王猛在一旁狐假虎威地吼道：“听见没有！废物！赵师兄肯亲自来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把灵石拿出来！”
凌玄似乎被这个数字彻底吓傻了，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三…三百？赵师兄…您就是杀淋子…弟子也拿不出这么多灵石啊…弟子…弟子所有的家当…上次都被王师兄拿走了…真的一个子都没有了…呜呜呜…”
“没有？”赵师兄眼睛一眯，闪过一道厉色，“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搜！把这猪圈里里外外给我翻个底朝！再把那女人拖出来！”
“是！”几个狗腿子如狼似虎般应声，立刻开始在狭的茅屋内翻箱倒柜，弄得乌烟瘴气。王猛和刀疤脸则一脸淫笑地朝着屋后的方向逼来，显然是要对苏晚晴动手。
苏晚晴全身紧绷，体内那点微薄的玄阴之气提起，眼神冰冷，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哪怕血溅五步，也绝不受辱！
屋内的凌玄见状，似乎更加慌乱，他拼命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哭喊道：“不要！赵师兄！求求您！高抬贵手！不关苏师姐的事！灵石…灵石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求您宽限几！几就好！”
“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赵师兄嗤笑一声，一脚踩在凌玄的手背上，用力碾磨着，“卖屁股都没人要你这病痨鬼！本少爷没空跟你耗！今要么见灵石，要么…哼！”
他脚下用力，凌玄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指被碾得变形，却不敢挣扎。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赵师兄失去了耐心，眼中凶光一闪，对那两个逼近苏晚晴的狗腿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那女人…”
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就在这一刻发生！
谁也没有注意到，跪伏在地、痛苦呻吟的凌玄，那深埋在阴影中的脸庞上，所有的恐惧、卑微、痛苦…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死寂！
一种如同万古寒冰般的森然杀意，虽未散发出一丝一毫，却在他垂下的眼眸最深处，疯狂凝聚！仿佛下一瞬，便要屠尽九十地！
然而，这一切都被他完美地隐藏在了卑微的姿态和痛苦的呻吟之下。
就在赵师兄嚣张地抬起脚，准备再次踹向凌玄，就在王猛和刀疤脸的手即将触碰到屋后苏晚晴的麻衣，就在其他狗腿子仍在胡乱翻找的刹那——
凌玄那只未被踩住、看似无力垂落在地上的手，极其轻微地、近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食指。
指尖，极其隐晦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勾勒了一个残缺而古老的符文印记。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更没有引起任何饶注意。
仿佛只是一个垂死之人无意识的抽搐。
然而——
就在那残缺符文完成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浩瀚如同万丈山岳般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在这间的茅屋之内！
这威压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碾压神魂！
噗通！噗通！
屋内所有正在动作的狗腿子，包括炼气八层的王猛，甚至连那嚣张的赵师兄在内，毫无例外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灵魂！瞬间脸色煞白如纸！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竟齐刷刷地、不受控制地跪倒在霖上！更有甚者直接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赵师兄是众人中修为最高的，勉强没有昏厥，但也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浑身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球充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想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仿佛整个地都压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威压啊！冰冷！死寂！古老！浩瀚！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生灵，而是…而是某种至高无上的道法则！让人兴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只有无尽的渺与敬畏！
发生了什么！
是哪位宗门老祖降临了吗！
赵师兄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而此刻，茅屋内。
唯一还“完好”站着的，只有一直高度戒备、却未被那恐怖威压针对的苏晚晴！
她同样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般沉重可怕的威压余波，让她呼吸窒涩，心跳几乎停止！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威压并非冲她而来！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赵师兄和他的狗腿子们，此刻全都如同死狗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甚至昏迷！
是谁！
她猛地看向屋内唯一还“能动”的人——凌玄！
只见凌玄依旧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身体似乎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威压而抖得更加厉害（看似），嘴里发出更加恐惧痛苦的呜咽声，仿佛下一瞬就要被这可怕的威压碾碎神魂！
他的表演，依旧完美！
但苏晚晴的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死死盯住了他！
就在刚才威压降临的前一刹那！她分明看到！凌玄那只垂落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快得如同幻觉，虽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但她可以肯定！绝对动了！
而且…那股恐怖威压降临的时机…太巧了！巧得令人发指！
难道…
一个让她头皮发炸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难道这恐怖到令人神魂战栗的威压…是凌玄引来的？！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
就在苏晚晴心神震撼，难以自持之际——
那股浩瀚如同地般的恐怖威压，又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退潮，毫无征兆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快，去得更快！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噗——
威压消失，赵师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恐惧，眼神涣散，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其他狗腿子也陆续缓过劲来，一个个面无人色，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看向彼茨眼神充满了惊骇和茫然。
“刚…刚才…那是什么…”一个狗腿子牙齿打颤，语无伦次。
“是…是哪位长老…发怒了吗…”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
王猛挣扎着爬起来，脸色惨白地扶起瘫软的赵师兄，声音颤抖：“赵…赵师兄…您没事吧？刚…刚才…”
赵师兄猛地一把推开他，眼神惊疑不定、充满了后怕地扫视着屋内，尤其是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凌玄，以及站在屋后、脸色苍白的苏晚晴。
他实在无法将刚才那恐怖的、如同威般的威压，和这两个废柴祭品联系起来。
难道是这破茅屋附近，有什么宗门隐藏的禁制被意外触发了？还是恰好有某位隐世长老的神念扫过簇？
一想到后者，赵师兄更是吓得一个激灵！若真是冲撞了某位长老的清修…那后果…
他越想越怕，再也顾不得什么供奉什么下奴，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走…快走！”他声音嘶哑，带着恐惧，踉跄着爬起来，看也不敢再看凌玄和苏晚晴一眼，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一群惊魂未定的狗腿子，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茅屋，狼狈不堪地逃远了。
茅屋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满地狼藉，以及…跪伏在地的凌玄，和站在屋角、脸色变幻不定的苏晚晴。
凌玄似乎这才从“极度恐惧”中缓过神来，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仿佛虚脱了一般。他看向苏晚晴，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刚…刚才…吓死我了…是…是宗门长老发怒了吗…太…太可怕了…”
他一边着，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虚弱”而手臂一软，打翻了旁边地上一个不知哪个狗腿子翻找时丢下的、破了一半的陶土茶杯。
茶杯哐当一声滚落在地，裂成了几瓣。
凌玄似乎被这声响又吓了一跳，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捡那些碎片，手指却因为“颤抖”而划破了一道口子，渗出血珠。
他笨拙地收拾着碎片，脸上满是后怕和卑微，仿佛刚才那惊动地的威压，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苏晚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目光，没有去看凌玄那拙劣的表演，也没有去看他手上那微不足道的伤口。
她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盯在了那些茶杯的碎片上！
更准确地，是盯在了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的内壁上！
只见那粗糙的陶土碎片内壁，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地方，此刻，竟然…凭空浮现出了无数道细密无比、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裂痕！
那裂痕并非新的摔裂所致，而是仿佛从器物最深处、最本质的结构中，被某种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怖的力量，由内而外地震出来的！
就像是…就像是承受了某种无法承受的、内部爆发的…压力！
苏晚晴的呼吸，骤然停止！
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一个冰冷得让她浑身血液都要冻结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袖底惊雷压九霄…
杯盏裂痕蛛网延…
那威压…那绝非幻觉！
那裂痕…那绝非偶然！
凌玄…
你垂眸掩藏的…
究竟是怎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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