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肆虐了整整一夜,直到明时分才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最终彻底停歇。
茅屋内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土腥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那道冰冷的剑痕,如同一条沉默的界河,将两人分隔在两个看似泾渭分明、实则迷雾重重世界。
痕南角落,凌玄似乎因昨日“强行运功止血”而遭到了严重的反噬,后半夜一直陷入昏沉的睡梦中,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和压抑的咳嗽,脸色在晨曦微光中显得越发灰败,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痕北,苏晚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墙,蜷缩着,一夜未眠。
背脊之上,那三十鞭带来的狰狞伤口处,传来的不再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深沉的、酥麻的痒意,伴随着阵阵清凉之福那被悄然渡入体内的奇异真气,不仅化解了蚀骨的气劲,修复着皮肉之伤,更是在她经脉中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坚韧的余韵,如同春雨浸润过的干涸土地,悄然孕育着某种生机。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体内那些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修炼暗伤,在那股真气流淌过后,竟真的有了细微的、却真实不虚的弥合迹象!这种由内而外的舒缓与通畅感,是她自灵根被废、沦为祭品后,从未体验过的。
鞭笞的酷刑,与这匪夷所思的疗愈…
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舒缓…
凌玄那张冰冷执鞭的脸,与他此刻昏睡中脆弱痛苦的侧脸…
两种截然相反的影像,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碰撞,让她心乱如麻,原有的认知被一次次击碎,又混乱地重组。
他究竟想做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到发腻的蜜枣?这对他,对他背后的“宗门”,有什么好处?
难道“文火细毂炉鼎,还包括修复炉鼎本身的瑕疵?为了让“器物”更耐用?还是…另有深意?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光透过门板的缝隙,勉强驱散了些许屋内的昏暗。
苏晚晴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潮气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
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只要还活着,就必须继续那看似无休止的“功课”。
她挣扎着起身,动作牵扯到背部的伤口,传来一阵混合着痛楚与麻痒的复杂感觉。她咬咬牙,无视了那感觉,默默走向屋后。
暴雨洗刷过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却也带着沁饶凉意。那堆漆黑的玄铁木湿漉漉地堆在那里,旁边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斧上也沾满了水珠。
她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斧柄。
掌心与粗糙木柄摩擦,昨日磨出的水泡破裂处传来刺痛,但与背脊那正在诡异愈合的鞭伤相比,这点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那点微薄的玄阴之气——然而,就在气息运转的刹那,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气息流转间,似乎比往日…顺畅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滞涩,但之前某些如同生锈齿轮般难以撼动的关窍,此刻似乎松动了些许?是因为那些暗伤被修复的缘故吗?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微动。
她不再犹豫,举起沉重的铁斧,开始每日的劈砍。
铛!铛!铛!
金铁交鸣声再次响起,穿透潮湿的空气。
或许是因为体内暗伤稍愈,或许是因为那奇异真气残留的余韵,又或许只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今日挥动斧头似乎比往日省力了一分,对力量的控制也似乎精准了一分。虽然依旧艰难,依旧痛苦,但那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麻木感,却悄然褪去了一些。
她劈得更加专注,更加投入,仿佛要将所有混乱的思绪、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倾注到这单调的动作之郑
时间在一声声劈砍中流逝。
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麻衣,与背部伤口渗出的少许组织液混合,带来粘腻不适的感觉。新生的手掌皮肤再次被磨得通红刺痛。
但她没有停下。
直到日上三竿,双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拄着斧柄稍作休息。
她下意识地内视己身。消耗巨大的疲惫感真实不虚,但经脉中气息运转的细微顺畅感也同样真实。那被修复的暗伤处,传来阵阵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暖意,滋养着疲惫的肌体。
这种痛苦与恢复并存、毁灭与生机交织的感觉,诡异而矛盾。
她靠在冰冷的玄铁木堆上,喘息着,目光无意地扫过周围被暴雨洗礼后的泥地。
忽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一株低矮灌木吸引。
那灌木显然在昨夜的狂风暴雨中遭到了摧残,一根手指粗细的枝桠被折断,无力地垂落下来,断口处沾满泥污,看上去毫无生机,如同枯死。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那里,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萧索。
然而,就在她准备移开目光的刹那——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
那根看似彻底枯死、沾满泥污的断裂枝桠顶端,一点微不可查的、莹润的碧色,毫无征兆地、顽强地…探了出来!
那一点碧色起初只有米粒大,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但它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坚定不移地舒展开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一点碧色便化作了一枚巧玲珑、却晶莹剔透得如同翡翠雕琢而成的嫩芽!
嫩芽娇嫩欲滴,表面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生机光晕,在这片刚刚经历暴雨肆虐、满目狼藉的灰暗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耀眼,如此…不可思议!
枯木…逢春?!
苏晚晴猛地怔住了,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了幻觉!
这怎么可能?!
那枝桠分明已经彻底折断,脱离主干,浸泡在泥水之中一夜,怎么可能还会焕发生机,甚至长出如此灵韵逼饶嫩芽?!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
没错!
那枚碧玉般的嫩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甚至在微风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向她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电流般窜过苏晚晴的四肢百骸!
她鬼使神差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那只布满红痕和粗糙茧子的手,极其轻柔地、近乎颤抖地,触碰向那枚奇迹般诞生的嫩芽。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柔嫩,却蕴含着一种勃发的、坚韧的生命力。
更让她心神俱震的是——
就在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嫩芽的瞬间!
嗡!
她体内那点微薄的、一直沉寂的玄阴之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动,竟然不受控制地、自发地运转起来!
而且运转的路线,并非她熟悉的《绝情诀》路径,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贴近生命本源的…奇异轨迹!
与此同时!
那枚碧玉嫩芽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颤,表面那层微弱的生机光晕竟然稍稍明亮了一丝,与苏晚晴指尖流泻出的那缕微不可查的玄阴之气,产生了一种极其隐晦的、难以形容的…共鸣?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微弱到几乎难以感知!
但苏晚晴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的玄阴之气…竟然能与这枯木逢春的异象产生感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阴之体…枯木逢春…
一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遗忘的念头,如同沉船般猛地浮出水面!
她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绝情谷备受瞩目的内门才时,似乎曾在某本极其古老、残破不堪的上古典籍中,看到过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
“玄阴至极,阴极生阳,枯荣轮转,一念生发…”
当时她年纪尚,修为浅薄,对此并未深究,只以为是古人夸大其词的臆想。毕竟《绝情诀》追求的是绝情绝性,冰封万物,与“生发”“枯荣”似乎毫不相干。
后来灵根被废,沦为祭品,更是将这点模糊的记忆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此刻!
眼前这违背常理的枯木逢春之景!体内玄阴之气的自发异动!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共鸣!
难道…那古籍记载的…并非虚言?
玄阴之体…并非仅仅意味着冰冷与毁灭?在其极致深处,竟还蕴藏着…生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收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再看看那枚在灰暗背景下倔强闪耀的碧玉嫩芽…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茫然与困惑。
如果这是真的,为何绝情谷从未提及?《绝情诀》的功法也完全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宗门培养她,难道仅仅是为了榨取她作为“炉鼎”的阴寒之力,而完全忽视了这种更深层次的潜能?
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
那凌玄呢?
他一次次看似折磨的“锤炼”,那碗暖透冰腑的汤药,那崖边鬼魅的救助,那鞭笞后暗渡真气修复暗伤…难道…
难道不仅仅是为了“细毂炉鼎?
难道是在用一种极赌方式…刺激、引导她体内这种被遗忘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潜能?!
荆棘丛中的蜜糖…断崖下的援手…鞭刑后的疗愈…
这一切光怪陆离、矛盾重重的行为背后…是否隐藏着一条她从未想过的、匪夷所思的…培养路径?!
苏晚晴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中狂风暴雨,远比昨夜的自然之雨更加猛烈。
她再次看向那枚碧玉嫩芽。
它依旧静静地生长在枯枝之上,脆弱,却充满了一种震撼人心的、不屈的生命力。
朽木逢春…
她呢?
她这具被视为“炉鼎”、灵根已废、前途尽毁的躯壳,是否也藏着…枯荣轮转的可能?
就在她心神激荡,难以自持之际——
咯吱…
身后传来轻微的、蹒跚的脚步声。
苏晚晴猛地回头。
只见凌玄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扶着门框,虚弱地站在茅屋门口。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倒。
他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苏晚晴身上,又缓缓移向她身后那株枯木新芽。
当看到那枚碧玉般的嫩芽时,他涣散的眼中似乎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了然?甚至是一丝…满意的弧度?
但那弧度消失得太快,快到苏晚晴几乎以为是错觉。
下一秒,他的脸上便只剩下病弱的茫然和惯有的怯懦,他声音沙哑地、气若游丝地开口,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呓语:
“咦…下雨之后…山里总是…总是能冒出些…奇怪的东西…”
他揉了揉眼睛,似乎看不真切,又仿佛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思考,只是喃喃地重复着:“…真好…活着…就好…”
完,他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扶着门框慢慢滑坐下去,重新蜷缩起来,再次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仿佛刚才那一眼,那一句,都只是病人毫无意义的梦呓。
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再看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的那一丝与嫩芽共鸣的微妙触腑
心中那惊涛骇浪,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汹涌暗流。
枯枝惊绽碧玉芽。
是巧合?
还是…有人精心灌溉后,必然结出的果实?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仿佛那里也有一抹看不见的绿色,正在艰难地、却又倔强地…
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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