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绿君指着王如嵩的腿:“‘气’就是那股热水,经络就是水管,不通的时候,得用手法把它引出来。”他的手指轻轻按了按王如嵩的腿,“你看,他的腿已经软了,不像之前那么硬了。”
靳琳伸手摸了摸王如嵩的腿,果然,之前像木头一样硬的肌肉,现在有零温度,也软了些。她抬头,对考绿君:“谢谢你。”
考绿君摇头,目光又回到王如嵩的腿上:“不用谢,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他的手指顺着王如嵩的腿往上摸,直到大腿根部,“明我再给他做一次,应该能让他站起来。”
王如嵩的眼睛亮了,像星星落进了眼里:“真的?我能站起来?”
考绿君点头,声音像打了包的棉花,带着点坚定:“真的。”他的手指轻轻拍了拍王如嵩的腿,“只要你配合,就能站起来。”
房间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考绿君的蓝涤卡工作服上,照出上面的补丁。靳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她之前对他的误解,心里像塞了块湿棉花,有点沉,有点软。
门口的张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考绿君抬头,对他笑了笑:“张,麻烦你去给我倒杯茶吧,我有点渴。”
张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带上门。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王如嵩的呼吸声。
考绿君低头,看着王如嵩的腿,手指轻轻动了动,像在对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话:“慢慢来,……会好的。”
王如嵩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但考绿君的手很暖,像块烧红的煤:“我相信你。”
考绿君笑了,那笑像春的风,带着点暖:“我也相信你。”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照在考绿君的蓝涤卡工作服上,照在王如嵩的腿上,照在靳琳的脸上,照在那台焦黑的监护仪上,照在所有的混乱和希望上。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像春的草,像融化的雪,像苏醒的大地。
“嘟——嘟——嘟——”
心电监护仪催命符般单调却撕心裂肺的警报声,是此刻唯一仍在疯狂撕扯空气的存在。像一把无形的钝锯,反复切割着房间里每个饶神经。
王如嵩的脸在灰色氧气面罩下呈现出一种溺水者的死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艰难的、仿佛要碎裂的扩张,随即被更猛烈的干呕式喘息打断,“咯…咯…”的声响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仿佛生命正从这裂开的缝隙中加速流逝。
靳琳副院长那张煞白的脸,被警报屏幕不断闪烁的红光映照得如同刚从停尸房拖出来的一样。
她保养得当、用于精准执刀的手指,此刻神经质地在王如嵩的颈动脉上确认了又确认——指腹下,脉搏快得像失控的蒸汽机活塞,剧烈撞击着她的指尖,但至少,还在跳动。
这微弱的现实暂时锚定了她几乎崩溃的医学素养。
“氧流量!开到最大!静脉通路维持!准备肾上腺素!”她的声音完全劈裂,带着一种在悬崖边勒马的嘶哑吼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榨干她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她顾不上散落一地的文件药品,更顾不上那台价值顶普通工人十几年工资、此刻正散发着焦臭死亡气息的德国“残骸”,她的世界只剩下丈夫灰败的脸和那该死的、持续拉平的呼吸曲线。
护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手忙脚乱地扭动氧气瓶的阀门,差点把流量表整个掰断。她手指上沾着的病历墨水蹭到了王如嵩氧气面罩边缘,留下几道诡异的黑痕。
耿科长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道铁闸。他带来的两个年轻保安,脸色比靳琳好不了多少,警惕又茫然地盯着屋内的混乱,手里的警棍无意识地在腿侧轻轻晃着,似乎在犹豫是否该冲进去制止那个看似最平静的源头——考绿君。
考绿君没有动。
他像风暴中心一个诡异静止的风眼。
考绿君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已经从王如嵩腿弯穴位上移开,垂在深蓝色涤卡工装裤的裤缝边。
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引动那狂暴气机时独特的触感和震颤。
他微微侧头,视线掠过如同濒死鹅般徒劳挣扎的王如嵩,没有停留在靳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也没有去看门口那三个散发着铁锈般紧张气息的保卫科人员。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团兀自“滋滋”作响、偶尔还爆出一两粒细蓝白火星的仪器残骸上。
那焦黑的液晶屏幕,那些如同蛛网般蜿蜒撕裂机器内脏的熔痕,还有那如同工业墓地里升起般浓郁的电子元件焦煳气味……这一切,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砸在他的心上,远比王如嵩短暂的“能动”所带来的惊骇更甚。
“不是巧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气机牵引之下,外邪激荡…或是内贼自燃?’他想起老家老师傅闲聊时提过一句江湖秘闻:有些歹毒手段,能在无声无息间坏了机器精魄,宛如施咒。这在89年的宝钢工地,听着荒诞不经,可眼前这景象……
“考绿君!” 耿科长低沉如闷雷的声音陡然炸响,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只有警报和垂死挣扎声响的死寂。
考绿君缓缓转过身,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疾风骤雨与他无关。他平静地迎向耿科长那张铁青色的、如同锻压钢板般僵硬的脸。
“你!解释!马上!” 耿科长短促的命令如同用榔头敲出的铆钉,每一个字都钉死退路。
耿科长身后那两个保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仿佛只要科长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扑上来把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工程师按倒在地。
“解释啥?”考绿君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机器的嗡鸣和饶喘息,带着一种现场工地里打磨钢铁后的沙哑福
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想向上扯一下,最终却只抿成一条更硬的直线,“解释我这双抡大锤的手,刚才没把王工的腰捏断?”
“少在这油嘴滑舌!”靳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药剂的针,狠狠射向考绿君,“我不管你用什么鬼蜮伎俩让他…让他…但那台机器!几十万外汇的设备!刚进口不到半年!它怎么会…怎么会…”
她指着那团焦黑废墟的手颤抖得厉害,喉咙像是被堵住。机器被毁的痛苦似乎暂时压倒了丈夫濒危带来的恐惧,一种巨大的、因“珍贵财产”被损坏而产生的愤怒与问责本能,再次主导了她副院长的大脑。
“它怎么早不坏晚不坏,”考绿君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刨根问底的认真劲儿,“偏在我按下去那会儿,‘轰——’一声,比咱们炼钢高炉里点煤气炮动静还大?”
他抬手指了指王如嵩,“您瞧瞧王工,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您这精贵仪器倒是挺会挑时候撂挑子罢工。它这一爆不要紧,看把我们王工吓的,那口气差点没上来。靳院长,这德国玩意儿,质量就这水平?比咱们国产土炮都娇气?”
言语间那股子混杂着工地乡野直白的质疑,像把钝刀子,划拉得靳琳和耿科长脸皮生疼。
“你!”靳琳气得嘴唇哆嗦,“分明是你用了非法手段……”
“非法?”考绿君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那股子混不吝的工程师劲儿上来了,“我按个穴位,一没收钱,二没用药,手底下轻重都是跟几十斤钢铁硬碰硬练出来的‘斤两’,怎么个非法法?”
考绿君带有磁性地声线:“靳院长,你们医院贴的规章制度,哪条规定不许同事看望工友时按两下肩膀,活动活动腿脚,松松筋骨的?哦,按出动静就是非法?那王工刚才吼那嗓子‘腿能动’,是不是也算非法发声?”
他眼神里的戏谑一闪而过,随即沉下脸:“现在的问题不是我的手法合不合法,而是这台机器为什么会炸!炸得巧不巧?炸得有没有鬼!”
耿科长的浓眉锁得更紧了,考绿君的话像根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他负责整个宝钢工区bY职工医院的安保,所有关于“安全事故”和“破坏事件”的敏感点都是他神经的禁区。
几十万的进口设备在抢救一线人员的当口突然爆毁?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设备故障”的范畴!
“你的意思…是有人破坏?”耿科长眼神如鹰隼,从考绿君脸上扫过,又落到那台仪器上,再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了吗?”考绿君一摊手,一脸“你别给我扣帽子”的无辜:
“耿科长,您是保卫的行家。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巧的时机,总得查吧?查查这机器爆炸前有没有人碰过?查查线路最近有没有被‘动手术’?查查维修记录?”
考绿君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门口那两个保安,又落到靳琳身上,“更要查查,为啥这台机器一爆,王工那一口气就真差点憋过去…靳院长,您不觉得这机器爆炸跟王工这突然背过气,也巧得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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