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华眼睛瞬间瞪圆,像是第一次看见算盘长出翅膀:“借时间……生钱?绿君老弟,我老黄搞了半辈子账本子,这科目……头回听啊!”
“嗯,”考绿君应了一声,顺手把桌上那台还滚烫着的pc-1500推到他面前,“模型跑通了。凌晨半点,我要看到回车键的回响。”语气清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黄卫华盯着那台袖珍pc-1500计算机的机器,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像是心跳。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重重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操!今儿就今儿!老子也开开洋荤!借时间生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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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组风暴:晨4时,热轧工地·炉窑班板房
凌晨四点,深寒刺骨。
炉窑班班长老郝呵出一口白气,缩着脖子缩在油渍麻花的折叠桌旁。徒弟赵哈欠连地递过一本硬壳子“安全讲话记录本”。老郝手肘碰碰他,压着嗓子:“子,按照老规矩,替师傅签个‘郝为民’,龙飞凤舞点儿!”
赵半眯着眼应了声,笔尖刚要落在印着“班长确认签字”那栏粗糙的米色格线上——
“咔嚓!”
一道刺眼白光骤然亮起!如同闪电劈在眼前。赵和老郝瞬间僵住,扭头看见呼煌烨举着个黑乎乎带着闪灯的方块盒子,旁边站着“辣椒”邾勇亮,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甜笑。
呼煌烨放下相机,声音平直如报告:“郝师傅,索尼mAVIcA m1A数码照相机,成像分辨率352x288像素。放大到16开宣传纸那么大,一点糊不了。正好贴门口宣传栏,让工友们都开开眼——制度缺位是什么模样。”
老郝那张常年被锅炉热气熏烤得红黑的脸庞,瞬间涨成了酱紫色的猪肝。脖子上的青筋蚯蚓般暴凸。他把桌子拍得山响:“老子!老子十五年前修攀枝花高炉!真刀真枪打出来!脑袋哪不是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什么时候被你们这些黄毛丫头子当贼抓过!”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邾勇亮不急不恼,跨前一步,笑吟吟地递上一张打印清晰的《班组标准化速查表》,指尖精准地点在第三栏:“郝师傅,您裤腰带上挂过的脑袋,现在值96分。填这个表,”他指了指项目,“看清楚再决定,办是不办?”
老郝一把夺过那页轻飘飘的A4纸,浑浊的老眼急切地扫过那密密麻麻的条款。第一行粗黑字体直刺眼目:
1. 岗位责任:任何安全及记录文书必须责任人亲自签字,严禁代签、仿签(一经发现,责任人罚款5元\/次)
后面还跟着几行蝇头字的管理处罚细则。老郝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冲得满脑子嗡嗡直响。他看看表格,再看看旁边蔫头耷脑的赵,再看看桌上那记录本,憋了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五块?打发叫花子呢?老子请徒弟喝瓶橘子汽水都得三块!”
呼煌烨抱着相机,冷冷地补刀,声音不大,但像冰锥:“郝师傅,三块钱一瓶橘子汽水。对岸欧洲总包方佬合同那百万美金刀子,换算成您爱喝的橘子汽水……这账不用我帮您拨算盘吧?”他盯着老郝眼睛,“黄浦江底下,够不够十万条鱼尝口橘子味儿?”
老郝身子猛地一震。那悬在顶上的百二万美金索赔,数字背后冷硬如铁的庞大压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砸在了他这扛了半辈子大包的肩胛骨上。汗珠,真正带着油污味的汗珠,沿着他深刻的皱纹沟壑滚下,在下巴尖汇成一滴浑浊的液体,重重砸在记录本封皮的“安全”两个字上。
“你!你们……”老郝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漏气的风箱。最终他猛地攥紧那本摊开的记录本,“刺啦——”狠狠将其扯成两半,粗暴地扔在地上。随即抢过旁边桌上一本簇新的记录本,从怀里摸出笔,佝偻着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趴在一张堆满零件油布的破桌子上开始重填。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摇曳,他那布满粗茧的、沾着泥浆和砖灰的手,在冰冷的新纸页上急促滑动,再也不复往昔签字的“龙飞凤舞”,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像是在筛着一把永远也筛不匀的粗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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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幽灵:晨4时20分,材料堆场
几乎在同时,料场寒风凛冽如刀。厚重的耐火砖码得像山一样,在朦胧的灯光下泛着沉重的乌光。
材料供应处处长柳德华裹着油亮的黑棉袄,正指挥着几辆叉车卸货,吼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他手里抓着一张卸货单,眼珠在单子上的墨字和眼前一垛垛砖头间来回扫动,眉头越拧越紧,像打了死结。他猛地揪住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库管员,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吼:“批次号!给老子对对!这砖是新来的这批不?编号开头‘S’打头的?”
库管员缩着脖子,哆嗦着把一堆单子翻得哗哗响,面如死灰:“柳,柳处……这批刚到的,单子上批次开头是‘3’,可咱系统里……只认‘S’开头的旧码啊!对、对不上!查不到!”
“什么?!”柳德华头发都差点炸起来,一脚踹在旁边锈蚀的钢轨上,发出刺耳巨响,“妈的早不升版晚不升版!偏偏卡这时候?老子刚报给考总指挥设备没问题……这砖退回去,船期一耽搁至少三!三!等欧洲总包方佬刀子落下来?还是等秦刚这头倔驴把我撕了下酒?!”
“姑奶奶——救命啊!”他绝望地抬头望,雪花夹杂着寒风灌了他一嘴。
“姑奶奶救不了你的‘S’。”一个冷静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企管办计算中心的漆岳沁顶着寒风,艰难地抱着一台银灰色的东芝t1100笔记本电脑跑了过来,细长的手指在冰凉的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严肃的脸:“升级文件正式生效时间是昨半夜12点整。旧编码系统——‘S’字头那套——已经作古了!”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新的编码规则流程图,“按旧码走?这批砖入库,热轧那边设备等着用,一旦上线,数据链直接断流!”她抬头看向柳德华,眼神凌厉:“预评审现场发现,20分起步就没了!直接滚回二级!你还指望哪个姑奶奶?”
“那那那……怎么办?”柳德华急得原地打转,眼冒金星,几乎要跪下,“秦刚那头疯牛凌晨五点物料得备齐,否则停机了他跟我拼命!砖……砖不能退!退了船期三,要我的命!入库?系统崩了,扣20分,还是要命!都是要命啊漆大工程师!”他像困在泥潭里的野猪,徒劳地刨着冰冷的地面。
尖锐的轮胎摩擦声突然划破风幕。一辆满是泥泞的212吉普猛地在堆场边缘刹住,车灯劈开雪幕。技术员厉麟从驾驶座窗口探出蓬乱的脑袋,头发被风吹得像堆枯草,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亮光。
“柳处!都听明白了!”他声调奇高,一边一边推开车门,“别他妈退砖!也别入库填坑!给我——两时!”他竖起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我做个接口程序,在旧码和新系统之间搭个桥!让旧‘S’字头乖乖认新主!数据流给你保得妥妥帖帖,一点缝儿不漏!热轧线不停机!评审分不丢!”
柳德华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又惊又疑地盯着这张年轻得过分、被寒风吹裂口子的脸:“两……两时?搭桥?你个搞工控的子……会他妈编程序,还会烧这耐火砖?”
厉麟咧嘴一笑,被冻裂的唇边渗出血丝,却衬得那两颗虎牙格外雪白锐利。他把干裂的拳头在空中夸张地挥了一下,砸向自己胸口:“操!老哥!咱是不会烧砖窑!可烧个cpU?烧个代码桥?老子玩命烧给它看!看它冒烟不冒烟!”
他推门跳下车,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冻硬的泥地上,又像个弹簧似的蹦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亮着灯的调度岗亭冲了过去,风卷起他单薄的工装,整个人如扑火的飞蛾。那急促的脚步声融入风声,消失在堆场深处。
柳德华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抱着电脑、一脸冷肃的漆岳沁,最后目光落在那些在灯光下沉甸甸、如山丘的暗红色耐火砖砖垛上。一垛,又一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被冷风冻僵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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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法刀:第2·9:25,外商驻地顶层会谈室
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切割出冰冷的几何图形。
章隆匠紧抿着薄唇,与蔺弘和邹金善,坐在这片象征着国际精英商业秩序的冷光里。对面是hK公司亚洲区首席代表施密特和一位西装如刀裁、表情如花岗岩的欧洲总包方律师。会谈室弥漫着一种消毒水般的冰冷,混着顶级雪茄若即若离的幽微香气,形成无形的刀锋,悬在每个饶神经末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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