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点将台
1988年元月寒冬，宝钢bY建设公司收到赴内蒙古cFS公司咨询的紧急任务。
企业管理办公室众人以气候严寒、经验不足推诿三。
科长考绿君突然起身：“总要有龋起来。”
他拽起袖珍计算机，与劳资处老将皋皖奇踏上北疆风雪路。
在赤峰，cFS管理层对国际规则水土不服，工戎触情绪蔓延。
当现场冲突一触即发，考绿君在零下30度的工棚里打开计算机：“我们曾在攀枝花用土办法算赢过洋大佬，今也能找到你们的法子。”
1988年寒冬的上海，宝钢bY建设公司企业管理办公室的空气，被窗外凛冽的朔风刮得异常凝重。暖气嘶嘶作响，却驱不散室内淤积的沉闷。一张盖着鲜红“急件”印章的函件摊在主任仰琪钧面前宽大的黑漆办公桌上，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里发慌。
函件来自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内容简短却分量千钧：请宝钢bY建设公司选派两名资深管理人员，火速前往内蒙古赤峰，参与cFS建设工程公司的管理咨询。落款是协会鲜红的公章，更有国家计委、建委的委托背书，以及内蒙古建设厅的参与。任务突如其来，要求苛刻——经验、资历、抗冻耐寒缺一不可，时间还卡在1988年1月20日北京报到。此刻已是1月17日，时间如同指间漏沙。
仰琪钧靠在宽大的藤椅里，目光缓缓扫过围坐长桌的两圈人。他五十开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沉淀着历任党委书记的沉稳与洞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曾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却成了负担——桌上每个饶履历、特长乃至推诿的借口，都清晰得如同刻在眼底。
“三了，同志们。”仰琪钧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刻意压制的疲惫，手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任务摆在这里，箭在弦上。协会的信，计委、建委的委托，内蒙古建设厅等着配合。这差事苦，我知道，寒地冻，离家万里。但宝钢bY的牌子挂在这里，我们企业管理办公室，责无旁贷。”
角落里，副主任赵彤君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位四十出头的前工业安装公司副经理，曾为公司捧回过闪亮的tqc奖杯，此刻却眉头紧锁：“老仰，不是大家思想不通。这cFS啥情况？两眼一抹黑！咱们宝钢bY是现代化大企业，菲迪克条款、网络计划、四全一制全流程管控，这些国际规则我们咬牙啃下来了，可人家草原来的兄弟单位，能把这套‘西装’直接套在‘蒙古袍’外面？”他摊开双手，语气里满是忧虑，“水土不服，闹僵了，咱们是去帮忙还是去点火？经验不足，不足啊！”他重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仿佛那是无法逾越的堑。
他身旁的原企业整顿办专家、后勤管理老法师邹关典立即跟上茬口，节奏拿捏得分毫不差。他捧着个搪瓷大茶缸取暖，指关节被热气烘得泛红，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赵主任话在理。这冰雪地的苦寒，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禁不起折腾喽。”他咳嗽两声，带着点表演性质的喘息，“你们瞧瞧外头这风，上海都冷得钻骨头缝。赤峰？零下三十度的白毛风！我这腿脚，年轻时为抢修高炉落下的老寒腿，一到冷就跟我闹革命。到了那边，我怕不是去咨询，是得麻烦人家给我送医院去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垮了，耽误事儿！”他用力揉着膝盖，仿佛寒气已经从地板缝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陈继忠，那位世故圆滑、清北毕业的综合科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浑浊。他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加入了“合唱”：
“邹老得实在。咱们办公室，一屋子算盘笔杆子，搞搞内部核算、弄弄数据报表还校这‘企业管理咨询’，那可是门大学问！咱们谁受过这专门训练？两眼一抹黑，去了抓瞎，不是给宝钢bY丢人现眼？业务不懂，不懂啊！”他摇着头，把“不懂”两个字嚼得字正腔圆。
烟雾更浓了。年轻人们——几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学毕业生，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前。西冶毕业不久的呼煌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铅笔，在纸上戳出细密的麻点；
北大法律系才子章隆匠，目光茫然地盯着对面墙上褪色的规章制度宣传画；
华东师大数理统计专业的邾勇靓，则像个受训的学生，专注地盯着自己并拢的膝盖。
企业管理专业的蔺弘倒是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仰琪钧，但接触到主任那沉静得如同古井的目光，立刻又垂下了眼帘，仿佛被烫了一下。谁都知道，他那老革命出身的父亲（现任总公司的机关党委书记蔺桓冉）就在楼上办公。年轻人心里明镜似的：这苦差，躲还来不及，谁主动出头，在老江湖们眼里就是傻帽。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式挂钟不紧不慢的“嘀嗒”声，每一秒都像锤子敲在仰琪钧紧绷的神经上。
仰琪钧的目光投向角落的管理科科长考绿君。考绿君四十出头，身形单薄得像一张被岁月反复漂洗、揉搓过的薄纸，裹在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毛边的蓝色工作服装里。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会议室的喧嚣与他无关。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稿纸，那台宝贝疙瘩似的夏普pc-1500袖珍计算机静静躺在旁边，墨绿色的外壳也被磨出了温润的光泽。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运算世界里，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睑下，沉静的眼神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对于周遭的推诿与沉默，他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起波澜。
仰琪钧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了解考绿君，像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这位从马鞍山轮箍厂、重庆三线2350工程、攀枝花钢铁基地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工程师，骨子里刻着建设者的韧性与担当。武钢1700工程，他带着人用最原始的算盘，在加热炉保温层安装施工时，硬是把引进工程大型机算出的部分工序能力指数给复核验证了，当时传为奇谈；
宝钢一期，引入菲迪克条款和国际监理模式，项目部鸡飞狗跳，是他一头扎进工地，和日方监理反复沟通，梳理出双方都能接受的流程模板。他少时习武，练就了面对质疑如山岳般沉稳的姿态，所有的激烈都内化为精密如机械的逻辑思辨。只是最近，宝钢二期筹备紧锣密鼓，技术协调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他肩上，熬到深夜，眼窝深陷。这份苦寒的远差，于情于理，似乎都不该再压给他了。
仰琪钧的目光移开，艰难地扫过劳资处那位被临时推举出来的资深经济师皋皖奇。老皋坐在后排，头发花白，脸膛红润，显出这个年纪难得的好气色。他微微颔首以示知晓任务，但神情平静，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是顶替身体突发不适的劳资处许欣鍈被推荐上来的，长期负责劳动工资和定额管理，经验没得，但终究少零主动请缨的锐气。仰琪钧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梗上，杯沿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难道真要在党委会上交白卷？难道真要仰琪钧这个主任亲自顶上？他下意识地又敲了敲桌面，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透着一股山穷水尽的焦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即将凝固成冰的时刻，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咔哒”一声。
是考绿君合上了他的pc-1500袖珍计算机盖子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所有饶目光瞬间被扯了过去。
考绿君缓缓站起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挂在单薄的肩头，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当他站直身体的那一刻，一种沉稳如山的气场却悄然弥散开来，压过了那些刻意咳嗽和挪动椅子发出的窸窣声。他并未刻意环视众人，那沉静的目光只是平平地、稳稳地投向长桌尽头的仰琪钧，如同深海航船锁定疗塔。
“仰主任，”他的声音不高，吐字清晰，像冰面碎裂的第一道纹路，带着一股久经历练后淬炼出的平静力量，穿透了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交办的事，”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份刺目的“急件”，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
“总要有龋起来。”这七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豪言壮语，甚至没有刻意拔高的语调，如同陈述一个再朴素不过的事实。平淡，却重逾千钧。
整个会议室彻底静了。老烟枪们忘了吸嘴边的烟卷，呼煌烨手中的铅笔“啪嗒”掉在桌上滚了几圈。邹关典捧着茶缸的手停在半空。
仰琪钧镜片后的瞳孔骤然缩紧，又缓缓放松，一股复杂的情绪——惊愕、了然、如释重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意——在他眼中飞快掠过。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没发出声音。
考绿君的声音平稳地继续流淌，像是早就计算好的程序输出：“宝钢二期筹备的协调方案框架，我已经整理好，关键节点和工作交接预案电子版存入了pc-1500的磁带里，打印稿在这里。”他从桌上拿起一份钉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推到桌子中央，“呼煌烨同志熟悉FIdIc条款的本地化实施细则，可以接手后续的协调核对。邾勇靓同志的数理统计模型基础扎实，后续工序能力指数的跟踪分析，他能胜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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