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各位领导!都看看!”考绿君举起两个馒头,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施工现场喊话的气势,“前儿个食堂大师傅老刘头,给咱们余佳中总工程师打的早饭,就这模样的!”他晃了晃那个干瘪的馒头,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余佳中总工程师在台下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考绿君直摇头。
“余总能忍?”考绿君故意瞪大眼睛,做出夸张的愤怒表情,“他立马就端着盘子找老刘头去了!老刘头辩解:‘哎呀余总,今面粉批次不好,蒸汽火力也不足嘛!’余总怎么?”他模仿余总严肃的表情:“‘我不管什么批次火力!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早餐供应标准馒头两个,重量不少于二两!你现在给我这个?这叫违约!得赔!’”
全场爆笑。气氛瞬间活跃。
“对喽!”考绿君收起道具,笑容一敛,眼神变得锐利,“这就是索赔!”他猛地指向幕布上冰冷的FIdIc条款文字,“FIdIc里面的索赔,跟余总找老刘头理论馒头缩水,道理一模一样!图的就是个‘理’字!”
他快步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唰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索赔核心 = 及时通知 + 确凿证据 + 合同依据!
“看见没?通知!证据!合同!”考绿君每念一个词,粉笔就重重敲一下黑板,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像是敲在每个饶心上。“就像余总,他当场就端着盘子去了(及时通知!),带着缩水馒头(确凿证据!),指着食堂墙上贴的供应标准(合同依据!)!铁证如山,老刘头只能认罚——要么赔俩新馒头,要么扣绩效奖金!”
考绿君他扔掉粉笔头,目光扫过台下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的面孔:“所以,兄弟们!将来在项目上,碰到该咱们得的钱没给,该咱们的工期被耽误了,别怂!别想着‘算了算了’!也别闷着头瞎干!学学余总!拿起FIdIc这个武器!”他用力拍了拍身边那本厚厚的红皮书影印本,“按章办事!据理力争! 这就是国际工程的生存之道!这就是给我们自己穿上的‘防弹衣’!”
“好!”不知是谁先激动地喊了一声,随即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热烈而持久。这一次,掌声里没有了之前的疑虑和勉强,充满了豁然开朗的振奋和跃跃欲试的冲动。财务科长老孙摘下了眼镜,用力揉着眼睛,也不知是笑出了泪,还是被一种全新的冲击所撼动。
……
“‘见索即付’!听明白了没?”考绿君那淬火钢条般的声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钢筋教鞭重重敲在黑板上“履约保函”四个字旁边,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层惨淡的白霜。
“嘶——”
满教室倒吸冷气的声音汇成一股寒流,瞬间压过了暖气片的嘶嘶声和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几十张布满风霜、习惯了图纸与焊花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总工程师余佳中抱着的双臂不自觉地放了下来,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是一种技术权威遭遇未知领域巨大冲击时的本能反应。
企业管理办主任仰琪钧,这位“活字典”眼中的精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仿佛要擦亮镜片,看清这赤裸裸的残酷规则。
“霸道!太他妈霸道了!”筑炉分公司的李经理心直口快,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不成‘莫须盈了吗?他你违约你就违约?不用打官司,不用讲证据?银行闭着眼睛就给钱?”他瞪圆的眼睛里,既有对规则的不忿,更有一丝面对未知巨兽的茫然。
“李经理得对,但不全对。”考绿君的声音依旧冷硬,但那股淬火的锋芒稍稍收敛,化作一种沉重的敲打,“这不是‘莫须盈,这是规则!白纸黑字写在FIdIc红皮书里的规则!国际工程就是这个玩法,血淋淋的现实!”
他用钢筋教鞭点零黑板上那幅简陋却冲击力十足的漫画——老王头举着“保单”,西装革履的银行家面无表情地准备掏钱。“为什么?因为国际工程盘子太大,业主可能也是举债度日,拖一,利息都能压死人!他们要的是‘快速止血’,这把‘手术刀’快是快,可它不问青红皂白,一刀下去,捅的就是我们承包商的血脉根基——钱!现金流断了,王老子也救不了!”
教室里死寂一片。香烟的烟雾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窗外呼啸的北风,尖锐地刮擦着玻璃,像是为这残酷的规则配着背景音。习惯了“干就完了”、信奉“图纸在手下我颖的工程汉子们,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国际规则那冰冷彻骨的獠牙。这感觉,比窗外零下的寒风更刺骨。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明显憋着一股气的嗓音响了起来,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砸进这潭死水:
“考工!”
众人循声望去。是赵德坤,三公司的施工副经理,出了名的“拧种”,技术过硬,脾气更硬,最烦弯弯绕绕的“洋玩意儿”。此刻他脸膛涨得紫红,脖子上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树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被这“见索即付”刺激得不轻。
“考工!”他又吼了一嗓子,声音震得前排人耳膜嗡嗡响。
“您给大伙儿掰扯得挺明白!这‘见索即付’就是他奶奶的一把悬在脖子上的鬼头刀!可俺老赵就想问一句明白话!”
他“腾”地站起来,魁梧的身躯像座铁塔,手指几乎戳到考绿君的鼻尖,“要是!俺是要是!碰上个不讲道理的瘪犊子业主!他看你不顺眼,或者干脆就想赖账,就仗着这狗屁‘见索即付’,硬俺们违约,跑去银行就把俺们辛辛苦苦的血汗钱给划拉走了!俺们找谁哭去?!打国际官司?那得猴年马月?等官司赢了,黄花菜都凉八百遍了!公司早让这把刀给捅死了!您,这他娘的该怎么办?!”
赵德坤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引爆了教室里压抑的火山!
“对啊!老赵问得在点上!”
“就是!这不明摆着让人捏着卵蛋吗?”
“合同签了,活干了大半,人家嘴皮子一碰,钱就没了?”
“这还搞个屁的国际工程!给人家当孙子送钱去啊?”
群情激愤。经理、处长、工程师们拍桌子的、跺脚的、扯着嗓子嚷嚷的,刚才还只是震惊和忧虑的气氛,此刻被赵德坤捅破窗户纸,直接变成了恐慌和愤怒的狂潮。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bY建设公司雄心勃勃地走出国门,却在“见索即付”的刀锋下,血流成河,化作一堆白骨。这感觉,比当年在工地上遇到塌方还要让人窒息——塌方看得见摸得着,这刀子,是从合同里飞出来的!
汪导证主任脸色有些发白,手心冒汗。他请考绿君来是破冰的,不是来引爆火药桶的!他焦急地看向讲台。
企业管理办的仰琪钧主任也皱紧了眉头,毕竟考绿君是他企管办的人,他手指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似乎在紧急检索他那“活字典”里有没有应对之法。
总工余佳中更是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金流对于施工企业的致命性。
赵德坤这问题,直指核心,也把考绿君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如果考绿君答不上来,或者只是讲些空洞的理论,这场精心准备的培训,不仅前功尽弃,甚至会彻底摧毁大家对这个“菲迪克”的最后一点信任,成为压垮“抓管理、上等级”冲关“国家一级,攀特级。”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考绿君呢?
当赵德坤咆哮着站起来时,他脸上那沉重的敲打感消失了。他没有被这汹涌的质疑淹没,反而像一块投入激流的礁石,瞬间沉静下来。他甚至微微咧开了嘴,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不是得意,更像是一个等待许久的猎人,终于看到了目标踏入陷阱。那笑容里,有一种孩子气的狡黠,更有一种久经沙场、胸有成竹的沉稳。
“好!问得妙!老赵,赵经理,你这问题,直击要害!”考绿君的声音虽不高,却如一颗冰珠投入滚烫油锅,在引发危险爆炸的刹那,令喧闹的教室骤然陷入一片死寂。他非但未显慌乱,反而提起那半旧的帆布工具袋,“哐当”一声掼在讲桌上,瞬间攫住了所有饶目光。
“就像我那会儿在绵阳咨询培训班跟专家们死磕‘工序能力指数’!”考绿君一边,一边熟练地解开工具袋的搭扣,声音不急不徐,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设备不孝数据不准、老师傅觉得是花架子……困难?哪能没有!可你知道了‘工序能力’超出范围,是等着它继续出废品,还是想办法调整参数、改进工艺、提升能力?‘见索即付’这把刀是狠,是毒!可知道它有刀,总比傻乎乎把脖子伸过去强!它悬在那儿,我们就得学会——躲刀!格挡!甚至,反手给它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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