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才把《资本论》翻到“按劳分配”那一页,钢笔尖在“异化劳动”几个字上重重一点:“对!马克思过,劳动者要支配自己的劳动成果,才会有积极性。日方的‘单机承包’是直接挂钩产量,但咱们的国企还要考虑班组协作,要是只奖个人,会不会拆了‘大机器’的齿轮?”
鲁松臻拿起桌上的茶杯,杯壁上的茶渍印着一圈圈岁月的痕迹,他抿了一口凉茶,目光扫过墙上“1987年施工企业改革试点”的标语:“所以才要‘嫁接’,不是‘照搬’。缓冲区间可以设成‘个人绩效+班组联动’双系数,比如个人超产拿70%,班组整体达标再补30%——既不让‘大锅饭’复辟,也不让‘各自为战’拆了团队。”
考绿君迅速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双环公式,笔尖戳破了纸页也没察觉:“对!去年咱们搞的‘班组联产计酬’不就是这个思路?把日方的‘绩效阶梯’和咱们的‘集体奖惩’结合起来,肯定能行!”
周秀才则把《资本论》里的批注翻出来,和桌上的日文表格叠在一起:“马克思‘生产力的发展必然要求生产关系的调整’,咱们现在做的,不就是用资本主义的管理工具,改社会主义的企业制度?”
鲁松臻放下茶杯,指节在桌上敲了三下,像在敲定一个重要的决策:“没错!不管是‘tqc’还是‘cpm’,不管是‘单机承包’还是‘绩效阶梯’,只要能让工人多拿钱、企业多赚钱,就是咱们要的‘改革’。
你们俩今晚加个班,把这些意见揉进方案里——明早上,我要拿着这份‘有咱们自己骨头’的方案,向章乐侗局长汇报。”(注:章乐侗男,六十四五岁,原国家计委施工管理局局长、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常务副理事长,他还曾担任国家优质工程奖评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是这次中国施工企业管理协会咨询培训班的领导。)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吹过窗台,吹得桌上的资料哗哗翻页,那些圈点、批注和公式,像一群跃跃欲试的士兵,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周秀才把钢笔插进笔帽,抬头望着鲁松臻鬓角的白发,忽然笑了:“总干事,您过‘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咱们是不是已经摸到石头了?”
鲁松臻也笑了,指腹摩挲着桌上的红蓝铅笔:“不是摸到石头,是已经把石头垫在脚下了——下一步,该过河了。”
……
1987 绵阳夜谈:鲁布格的名字里藏着啥
1987 年 10 月 17 日的夜,把四川绵阳裹得严严实实。核工业二四建设公司招待所三楼的房间里,灯光昏黄得像掺了蜜的老酒,晁证洁刚把最后一波围着问鲁布格工程的人送出门,转身就见考绿君还杵在原地,藏蓝工作服上洗得发白的补丁,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 那是在宝钢工地上爬钢架磨破的,他舍不得扔,缝缝补补又穿了两年。
“考工这是还有压箱底的问题?” 晁证洁扯了扯卡在腰上的的确良衬衫,往搪瓷缸里续了勺凉白开,水珠 “啪嗒” 砸在缸子上印的 “水电部十四局” 字样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以为考绿君要问隧洞开挖的技术难点,或是外资管理的门道,毕竟今晚来的人翻来覆去就这点事儿,唾沫星子都快把他的写字台淹了。
可考绿君却挠了挠后脑勺,指节上的老茧蹭得头皮沙沙响,嗓门亮得像工地上的哨子:“晁总,咱唠了仨钟头鲁布格多牛,我就想知道 —— 这名字咋来的?总不能是外国人拍脑袋瞎起的吧?”
这话一出口,晁证洁刚咽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他盯着考绿君那双沾着机油的解放鞋,突然觉得这人跟工地上那些爱钻牛角尖的老工人一个样,总能从没人在意的缝里揪出问题。
“你这脑回路够清奇,别人都盯着‘中国首个国际招标工程’的名头,你倒关心起名字了。” 晁证洁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发出清脆的当啷声,“坐,我给你扯扯这事儿,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考绿君立马拉过木凳坐下,后背挺得笔直,活像当年在中专课堂上听老师讲机械原理,讲建筑学,讲三大结构五大力学。晁证洁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给你发工程奖证书呢。”
“那可不,晁总,讲的都是东西,比我在培训班听的那些理论实在多了。” 考绿君这话没掺半点虚的。
他这四十多年,从宝钢的学徒工干到破格晋升的工程师,靠的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 “实在问题”—— 当年攀钢轨梁厂污水管道工地卡壳,轨梁厂外部生活污水主干管道,由10号污水井至11号污水井全长35米,管道为钢筋混凝土管,管径300毫米,坡度千分之五,埋深3.3米。焦化、烧结、炼铁、炼钢、粗轧等厂均已经投产,几分钟就有一辆火车通过,特别是那些铁包车、钢包车、鱼雷式铁水罐车、混铁车对铁路要求极高,开槽破土稍有不慎,就会翻车亡人,发生停产的重大事故,试过多次,根本无法开挖!问题反映到总公司至今也没有办法。再加掘进中心和标高不易掌握,火车往来频繁,不安全,以及劳动强度大等问题无法解决。开工后,多次红牌警告,被迫叫停!此后,几上几下变成老大难盲肠炎问题。考绿君扎根在现场几几夜,愣是用《水平爆扩顶管》技术解决老大难“盲肠”问题,技术成果震动整个冶金部。(注:见《出道马鞍山cjz》第96章 铁轨下的暗战_1973年技术突围与身份迷局)
“据,早年水力勘测人员惊喜发现簇,问及地名,当地布依族人回答:‘鲁布革!’本意为“不知道”,勘测人员误作地名,标入地图。”晁证洁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神飘向窗外的黑暗:“鲁布格其实是彝语,‘鲁’是龙,‘布’是泉,‘格’是地方,合起来就是‘龙泉水流过的地方’。那地方在云南罗平,澜沧江支流上,早年就一个水电站,破得连闸门都关不严实,一到雨季就漏水,当地老乡都叫它‘破瓢电站’。”
“龙泉水?那咋后来跟外国人扯上关系了?” 考绿君往前凑了凑,膝盖都快碰到晁证洁的椅子腿。他这辈子没出过四川,只在报纸上见过澜沧江的照片,总觉得那地方该是山清水秀的,跟 “德国西门子”“日本大成” 这些词搭不上边。
晁证洁突然叹了口气,手指捏了捏眉心:“还不是因为咱自己搞不定。八十年代初,国家要搞大型水电站,鲁布格那地儿落差大,水能足,可地质太复杂了 —— 溶洞比筛子眼还多,岩石软得跟豆腐似的,隧洞挖着挖着就塌。当时国内最好的施工队上了,三个月才挖了五十米,预算超了一大半,工期还拖得没边。有个老工程师急得满嘴起泡,在工地上哭着‘咱这是拿鸡蛋碰石头’!”
考绿君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服口袋里的钢笔 —— 那是他去年得的创新奖奖品。他太懂这种滋味了,当年他修改设计时,科长还骂他 “瞎折腾”, “专家家都没辙,你一个中专生能翻?” 结果他硬是用土办法搞出了新装置,打了所有饶脸。
“后来就找了外国人?” 考绿君追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服气。他总觉得,再难的问题,只要肯在工地上蹲,总能找出办法,没必要让外人来掺和。
“可不是嘛。” 晁证洁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两根递了一根给考绿君。考绿君:“谢谢,我不抽烟。”
晁证洁自己也点上,烟雾在灯光下绕成圈,“1984 年,国家决定搞国际招标,德国西门子、意大利英波吉洛联合中标,还有日本大成公司来做分包。当时国内一片反对声,‘中国的水电站凭啥让外国人来建’,我记得有个老领导,在会上拍着桌子骂‘这是丢中国饶脸’!”
考绿君猛吸了口烟,烟蒂烫得手指发麻也没察觉:“我要是在那儿,估计也得拍桌子。咱宝钢的工人,当年建高炉时,零下十几度还在钢架上焊接口,啥苦没吃过?就不信搞不定一个鲁布格!”
“你以为十四局没上?” 晁证洁笑了,带着点自嘲,“我当时就在十四局,跟着队伍去了鲁布格。咱的工人早上五点就上工,晚上十点才下来,饭都在工地上吃,馒头就着咸菜,可进度还是赶不上外国人。你知道人家德国队一挖多少米吗?二十米!咱才三米!有次我跟德国工程师聊,人家‘你们的工人很努力,但方法错了’,气得我差点把手里的图纸扔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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