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作，是改革最好的注脚.
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陈继忠攥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杯底在桌面刮出刺耳的“滋啦”声，他脸色铁青，那句“胡闹！”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旁边的科员周明吓得手一抖，笔记本上“协作”二字被他画了个颤抖的圈。
角落的老工程师张建国推了推眼镜，接过考绿君递来的表格，指着红笔标注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考啊，这节点卡到时级？太冒险了……”
“张工，这不是冒险，是科学！”考绿君“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钢笔随着震动滚了几圈。他猛地站起来，眼神锐利如刀，直刺陈继忠：“以前咱们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现在就得做‘一根绳上的蚂蚱’！土建提前三交地基，电装省两布线，整个工期就能抢出五！这叫改革开放的脑子！”他抓起笔，在表格上狠狠划出一道粗壮的红线，像要斩断所有陈规陋习，“谁还抱着‘文革’那套‘不可能’‘太冒进’，就是拖改革的后腿！”
陈继忠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脸涨成了猪肝色。
“那土建没按期交，咋办？互相扯皮？”质量处的李姐皱着眉，质疑像淬了冰的针。
考绿君早有准备，“唰”地抖开另一张表格，“连带责任！土建拖了后腿？扣奖金！材料处没供料？后勤没送加班餐？一起担责！反过来，提前完成……”他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双倍奖金！”
“好！！！”一声炸雷般的喝彩响彻会议室。仰主任猛地拍案而起，震得陈继忠手一哆嗦。“这才叫改革！落到实处！”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陈继忠等几个面露抵触的人，“方案今必须定！谁再搞‘文革’那套窝里斗，阻碍发展，别怪我这主任不讲情面！”
考绿君深吸一口气，指着黑板上的工期曲线，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去年达成率87%，为啥？精力都耗在互相指责、找错上了！今年按新方案，目标——115%！不是人多，是把‘斗争’换成‘合作’，把‘保守’换成‘创新’！”他转向仰主任，眼中燃着灼热的光，“主任，我完了！”
死寂。
几秒钟煎熬的沉默后，仰主任第一个鼓掌，坚定有力。张建国紧随其后。接着，周、王科长、李姐……掌声像涟漪扩散。最终，陈继忠在仰主任逼视的目光下，僵硬地、象征性地拍了两下，脸色依旧难看。
考绿君低头假装整理文件，鼻头发酸，却摸到口袋里那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条——“别怕，有我在”。仰主任昨晚塞给他的。
“方案执行！各部门负责人，立刻领任务！明，我要看到计划！”仰主任斩钉截铁。
人群散开，陈继忠磨蹭着走到考绿君面前，接过任务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考科长…刚才…我态度不好。”考绿君抬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笑了笑：“都是为了工作，陈科长。”他指尖点着任务表上“协作节点”，“明七点，工地碰头，咱们部门配合的头一炮，节点得钉死！”
陈继忠一愣，对上考绿君坦荡的眼神，最终闷闷地一点头：“协七点，工地等你。”
……
三个月后，部门例会。
仰主任“啪”地将一沓盖着鲜红大印的报表摔在桌上，指尖重重敲击纸页边缘，嘴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看看！三个月前，谁嚷嚷‘冒进’‘不接地气’？睁大眼看看！进度提前12！材料损耗从11%降到3%！工伤？一起擦伤都没有！”
掌声雷动！这次，陈继忠放下报表，手指在“协作节点”那栏反复摩挲，抬头时，眼中曾经的生硬敌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心服口服的亮光：“考科长，我服了！上次在工地，我还骂你‘三内完成基坑支护调整’是异想开…结果你带着人连熬两个通宵，硬是四十八时啃下来了！真本事！”
考绿君接过仰主任递来的热茶，茶叶翻滚舒展。记忆瞬间拉回三个月前的深夜：办公室灯光惨白，他熬得双眼通红，陈继忠抱着一摞计算机输出的文件，“哐”地砸在他桌上：“节点没问题！我跑了三遍！但得加备用方案——暴雨料进不来咋办？”那晚，两人对着图纸争得面红耳赤，又合力推演到凌晨三点。陈继忠那杯泡了又热的速溶咖啡，苦涩中竟品出一丝同舟共济的暖意。最后，陈继忠拍板：“明工地，备用节点，钉死！”
窗外梧桐已亭亭如盖，嫩芽变作浓荫，沙沙作响。考绿君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纸条，“别怕，有我在”五个字依旧清晰有力。
“方案全面推广！考科长，陈科长，下周一，去分公司调研，你们牵头！”仰主任大手一挥。
陈继忠转过脸，竟冲考绿君露出个难得的、带着点别扭的笑：“考科长，明七点，公司楼下？先去工地核数据？”考绿君点头。阳光穿过摇曳的梧桐叶，斑驳地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恍如三个月前接过任务表的那刻。
……
翌日清晨七点，公司楼下。
考绿君刚出门，就见陈继忠斜倚在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二八大杠旁。车把上挂着两个鼓囊囊的旧布包，热气混着诱饶香气丝丝缕缕往外冒。
“考科长，早。”陈继忠摘下半旧的黄色安全帽，额发挂着露珠，眼神竟有些局促，“巷口张记…刚出笼的猪肉白菜包，你…上次提过一嘴爱吃热的…”他笨拙地递过布包，指尖冰凉的触感让考绿君一愣——这人不知等了多久。
“谢了，陈科长！”考绿君赶紧接过，热乎劲儿直烫手心。
两人推车走向工地。晨风带着混凝土的腥气，却没了昔日的冰冷。路过三号工地围栏，一面崭新的“协作标兵工地”流动红旗猎猎招展，红得耀眼！
“上周刚挂的！”陈继忠语气带着自豪，“钢筋班老王和水电班老李联手搞的，跟其他班叫板呢，看谁协作分高！”
“考科长！陈科长！”钢筋班王师傅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皱纹里都堆满笑，献宝似的捧出个蓝皮本：“瞧瞧！我们班这个月的‘协作账’！”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帮水电班抬管子3次”、“帮土建搭架子1次”，末页还贴着张食堂合影——工人们举着饭盒，笑得见牙不见眼。“老李还请咱全班吃冰棍咧！没我们帮忙抬管子，得干到后半夜！”
“老王，你们班协作分铁定第一了！”考绿君指着本子上的红批注。
王师傅挠头嘿嘿笑：“以前觉着‘多干吃亏’，现在懂了，帮人就是帮自己！上回咱箍筋不够，还是水电班李从他们库房匀的！不然抓瞎！”
陈继忠翻着文件夹，指尖精准点住“协作节点”：“老王，你们钢筋绑扎提前两，是跟水电交叉作业的功劳？”
“可不咋地！”王师傅一拍大腿，“以前绑完就傻等土建浇混凝土！现在绑一半，水电就来布管，咱绑完，他们也差不多完活，生生省了一！”
基坑边，陈继忠蹲下抚摸光滑如镜的混凝土墙面：“上次改的支护方案，稳了吧？”
“稳得很！”土建班张班长拎着测锤过来，嗓门洪亮，“你们定的‘时级衔接’神了！咱地基提前交，电装立马跟上！现在整个工地跟上了发条的钟表似的，贼顺溜！”
考绿君翻开报表，“工期定额达成率：118%”！比目标还高三点！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塔吊的钢钩上跳跃出碎金。
陈继忠递过他的旧搪瓷杯（杯身“三线建设留念”字迹斑驳），翻开文件夹：“考科长，你看这个！”一张新照片：钢筋、水电、土建三个班的工人混在一起搭防护架，蓝色工装被汗水浸透，笑容却比阳光还耀眼！王师傅的大嗓门仿佛穿透照片：“以前‘各扫门前雪’，现在‘一起扛担子’！”
考绿君胸口一热，捏紧了口袋里的纸条。
“考科长！陈科长！”仰主任人未到声先至，快步走来，满面春风，“分公司李经理急电！请你们明上午去做‘协作机制’专题汇报！他们那边‘部门推诿’的烂疮，就指望你们这剂猛药了！”
“包在我们身上，主任！”陈继忠利落地接过公文包（里面装着详实的调研计划），“老王老李的活例子，照片，都备齐了！让分公司的同志开开眼，知道‘搞协作’比‘搞斗争’强一万倍！”
仰主任用力拍考绿君的肩，眼中满是激赏：“考！你当初那句‘用改革开放的脑子想问题’，是真真正正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
考绿君望向热火朝的工地，看着工人们协作的身影，看着陈继忠手中沉甸甸的计划，喉头哽咽：“主任，功劳是大家的！是陈科长帮我完善预案，是王师傅他们用行动证明协作可行，是您…”他掏出纸条，字迹清晰，“是您那句‘别怕，有我在’，给了我底气！”
仰主任朗声大笑，指向葱郁的梧桐：“看！新芽已成浓荫！咱们的改革，也一样！根扎深了，叶茂枝繁！”
陈继忠看了眼手表：“考科长，时间紧，核一下调研提纲？”考绿君点头跟上。路过那面流动红旗，风骤起，旗帜舒展，投下一片鼓舞人心的荫凉。考绿君回望工地——轰鸣的机械，汗水浸透的笑容，陈继忠手中紧握的未来…一股坚实的暖流涌遍全身，驱散所有阴霾。就像三个月前，那缕穿透会议窒息的阳光。
办公室门开着，传出王师傅洪亮的嗓门：“老李！‘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我现在是吃透喽！”
考绿君推门而入，拿起桌上的调研提纲，笔尖在“协作”二字上画下一个坚定饱满的圈，抬眼看向陈继忠，笑容明亮：
“陈科长，明的汇报，咱就从王师傅这句大实话开讲——‘帮别人，就是帮自己’！”
陈继忠咧嘴一笑，翻开笔记本，露出夹在里面的那张珍贵照片——三个月前深夜的三号工地：钢筋班的王师傅带着人奋力绑扎，水电班的李班长和伙计们肩扛手抬着粗重的穿线管，光影交错，汗水飞溅，协作的力量扑面而来！他指着照片，声音铿锵有力：
“考科长，看！这就是咱们的‘改革’！不是什么口号震响，是把‘你死我活’的歪心思，实实在在地，换成了‘同心同力’的真本事！”
考绿君凝视着照片中那些质朴却闪耀着光芒的面孔，豁然开朗。改革，开放思想？不就是如此么！摒弃“文革”遗留的“斗争枷锁”，换上“互帮互助”的协作齿轮；砸碎“墨守成规”的保守镣铐，挥动“敢闯敢试”的创新铁锤；扫去“猜忌防备”的偏见阴霾，点燃“同志同心”的信任火炬！
阳光穿过茂密的梧桐叶，跃动在调研提纲上，照亮了“协作”二字，也照亮了考绿君和陈继忠写满坚定与希望的脸庞。
风，裹挟着混凝土的粗粝气息、工人们敞亮的笑声、还有那势不可挡的、属于1987年春的改革新风，灌满办公室，吹得桌上的照片哗哗作响，仿佛在为这崭新的篇章鼓掌。
考绿君提笔，在提纲扉页落下力透纸背的一行字：
「协作，是改革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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