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纸上的刀光剑影
110章3653：图纸上的刀光剑影
“三级跳”
“晋升国家二级，冶金部头一份，牌子是挂上了，锣鼓也敲响了。”“但这锣鼓声能当饭吃？冶金部竖起我们当典型，是等着看我们下一步踩空掉沟里，还是真能一飞冲？”
仰琪钧顿了顿，目光如炬：“下一步，就是国家一级！”
“一级门槛？比二级高出一大截！冶金部那标准不是纸糊的。”考绿君语“核心就三条：效益要顶尖！管理要成体系！技术要扛旗！”
他突然侧身，一把抓过仰琪钧桌上摊开的宝钢二期工程总图，
“路径？就是三级跳！”他手指狠狠戳在图纸上一个象征厂房基础的位置，仿佛那是跳远的沙坑：
“第一跳，效益！光省不行，得会赚！咱们的优势在哪？工期！宝钢二期工期就是真金白银！冶金部考核‘工期定额达成率’，咱们得学日本新日铁那套，精细到螺丝钉的施工网络计划，把交叉作业、预制拼装玩出花来！把窝工、返工按死在娘胎里！这活儿，”
“第二跳，管理！”考绿君子手指移开，在图纸空白处用力划着，“修修补补不行了，得动大手术！ISo那个什么……9000？对！听外国人搞这套认证，就是管理体系的‘金钟罩’！咱们得抢先搞！不是摆样子应付检查，要把所有流程——从材料采购到焊接验收——全给我焊死在标准上！弄个‘质量追踪卡’，焊工名字、焊条批次都得刻上去！出了问题，一追到底，王老子也别想和稀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这活儿，得找真懂行的牵头，‘学院派’背书有用，但落地？哼，得靠踩过泥坑、知道哪儿容易打滑的人！”他这话意有所指，直指办公室内某些理论脱离实际的作风。
“第三跳，技术！”考绿君子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攻城掠地的亢奋，手指重重戳向图纸上象征高炉的位置：
“技术就是咱们吃饭的家伙！一级企业考核‘新技术应用率’、‘自有专利数量’。守成？死路一条！咱们得有杀手锏！专利！核心技术，必须攥在自己手里！”
他喘了口气，仿佛刚指挥完一场突击，“质量是魂，效益是肉，管理是骨，技术是神（神经血管）！三级跳，跳稳了，一级企业的牌子，它自己就得挂咱脖子上！”
五月制定的企业升一级路径蓝图，在2个月的运行中暴露问题！……企业管理办公室主任仰琪钧召集会议分析解决。
宝钢的七月，空气里裹着铁锈味和未燃尽的煤烟，bY建设总公司企业管理办公室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像个型炼丹炉。考绿君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工作服后背，洇湿了一片深色汗渍。
会议室像个气压过低的锅炉房，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铁锈、煤烟和陈年茶叶的混合气味从敞开的窗户顽强挤入，却压不住室内浓得化不开的烟味。考绿君后背的汗早已浸透藏蓝工作服，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目光鹰隼般钉在会议桌中央摊开的巨大施工网络图上——那上面，几条代表关键路径的红线，被重重叠叠的数据报表和高斯曲线模型图压住了要害，像被捆住了手脚。
“工期定额达成率？目标定在115%？”赵彤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指尖优雅地敲了敲投影幕布。幕布上，西方项目管理软件生成的甘特图光鲜亮丽，一串串复杂的英文缩写和百分比数字闪着冷光。“考科长的热情可嘉。但光靠热情能填平资源缺口？能抵消工序衔接的随机误差？没有数学模型的精确支撑，这115%……”他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个美丽的泡沫，“恐怕是空中楼阁。”
坐在赵彤君侧后方的呼煌烨立刻推了推眼镜，像等待命令的士兵，迅速翻开笔记本：“赵主任，根据蒙特卡洛模拟和线性规划初步分析，结合我们现有的设备老化率和技工技能分布，工期达成率最优解在102.7%-106.3%区间浮动。115%……缺乏数据支撑。”他的声音平板，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桌面上。
“砰！” 一声闷响。
不是考绿君，是坐在角落里的谌佑真老师傅把搪瓷茶杯重重顿在桌上，震得旁边几页报表跳了起来。他没看赵彤君，布满老茧的手指戳着图纸上一个代表大型构件吊装的节点：“呼同志，搁这儿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算没算过等日本船运真空精炼炉核心段那几？黄浦江起个雾刮阵风，船就得在外锚地趴窝！你那最优解，扛得住老爷打喷嚏？扛得住码头那几台老爷吊机突然撂挑子？”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赵彤君，“纸上谈兵，打鬼子那会儿就疆马谡’！”
会议室瞬间静得可怕。
陈继忠清了清嗓子，试图调和：“谌老师傅的现场经验宝贵，呼的理论模型也代表先进方向。我们不妨折汁…”他看向邹科长，“邹科，你们全面质量管理科的‘质量追踪卡’推行方案，是不是能提前介入，压缩调试环节时间？”
邹科长眉头紧锁，像在解一道复杂的多元方程：“提前介入？陈科，理想很丰满。但按ISo9000草案标准，每个环节的质检闭环必须完成才能流转。硬压时间，闭环完整性就成了‘环环相扣’的薄弱环节——就好比，”他拿起桌上一个螺栓，“螺纹没拧紧，看着是颗螺丝，实际埋了个雷。”他转向考绿君，目光带着探询，“考科，你强调工期是真金白银，这闭环和速度的‘螺帽’，怎么拧？靠蛮力硬上？认证要是黄了，别一级企业，三期工程投标资格都可能泡汤！”
压力像无形的巨钳，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考绿君。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目光扫过对面：赵彤君嘴角噙着一丝智珠在握的淡笑，呼煌烨埋头疾书，仿佛在构建更精密的数字牢笼；漆岳沁——那位海归的数学高材生，正飞速按着计算器，指尖跳跃如飞，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滚动，像在计算他“三级跳”理论的破产倒计时。邹科长的质疑则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插他计划的心脏。
就在窒息感几乎达到顶点时，考绿君猛地站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大步走到墙边巨大的宝钢二期工程全景图前，粗糙的手指从密密麻麻的管线和反应塔上划过，最终停在那座巨大的Rh真空精炼炉图标上。
“都怕闭环断了？都怕标准松了？都怕工期赶不上数学模型了？”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像砂纸磨过铁板，“那好！这个环节，我来断！”他手指狠狠戳在那精炼炉图标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啥？！”陈继忠惊得差点站起来。赵彤君脸上的淡笑僵住。
“日本饶图纸，藏着掖着，核心部件安装调试像剥洋葱！按部就班？等他们一层层剥？黄花菜都凉了！”考绿君目光灼灼，像焊枪点燃的弧光，“我的方案：模块化强攻，冗余并行！”
他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出的钢钉：
“一，拆！ 把鬼子给的‘整体吊装’方案给我拆了！把真空精炼炉核心段，按功能模块拆解——真空室、加热器、合金加料系统……能在地面组装的，绝不上组装！邹科，你的追踪卡，就在地面给我死死焊在每一颗螺丝上！闭环在地面完成！”
“二，备！ 淑兰科长！”他突然点名李淑兰，这位一直沉默计算成本的副科长抬起头。“别抠那点儿备件预算了！关键设备、易损件，按双倍给我备！钱从哪儿挤？从窝工罚款里抠！从提前完工的奖金里预支！窝工一罚多少？提前一奖多少？算笔大账！备件充足，调试遇到卡壳，立刻换！绝不跟鬼子耗！”
“三，双轨并行！”他目光扫过漆岳沁，“漆工！你的计算器别光算风险！给我算两条路：一条，乖乖等日本专家按他们的‘标准流程’一步步来调试；另一条，我们自己组织的攻关队，拿着嚼透的图纸，从非核心系统反向同步推进调试！两条腿走路，哪条先通走哪条！时间差，就是挤出来的工期！”
他最后看向赵彤君和呼煌烨，嘴角咧开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至于数学模型？赵主任，呼，麻烦你们再建模时，把这‘模块化强拆、冗余备件、双轨并携的变量也给我算进去！看看这115%，还空不空！”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有老挂钟的滴答声和漆岳沁指尖停顿在计算器按键上那一声突兀的轻响。她看着屏幕上刚刚因为输入了“双倍备件成本”、“并行调试效率增益”等参数后，剧烈跳动的最终概率区间，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
“胡闹！”一声断喝打破了寂静。邹关典拍案而起，这位后勤管理专家气得脸通红，“双倍备件？钱是大风刮来的？模块化拆解？破坏了设备完整性日本人能认？你这是瞎搞！出了重大责任事故，谁担？你考绿君担得起吗？！”
“我担！”考绿君斩钉截铁，腰杆挺得像根承重的工字钢，迎着邹关典几乎喷火的目光，“每一颗拆下来的螺丝，我带队编号造册！组装精度，我拿八级工的水平亲自把关！备件账目，清清楚楚！调试流程，每一步记录在案！真出了问题，追责到我考绿君骨头缝里！”
“你……”邹关典被他这股混不吝的气势噎住。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嗡嗡作响。不是茶杯，是仰琪钧一直把玩在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杯底座，被他重重磕在橡木桌面上。力道之大，杯盖都跳了一下。
所有争吵瞬间冻结。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会议主持者身上。
仰琪钧没看任何人，慢条斯理地拧开杯盖，吹了吹浮着的茶叶沫，呷了一口浓茶。那动作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放下杯子，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后落在考绿君那张混杂着疲惫、亢奋和豁出去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转向邹科长，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气：
“邹科长，考绿君的地面模块化组装、闭环质检，技术上，行得通吗？按标准，会不会留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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