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破壁 撕纸明志——SGS工程公司集结号
他吼得声震屋瓦，脖筋暴跳，房间里那股沉闷的烟雾似乎都被他的怒气搅动得翻滚起来。
“谌工！冷静点！”企管办主任仰琪钧沉声喝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
激烈的争吵短暂地被这声喝止压住，但空气中紧绷的弦并未松开，反而像拉满聊弓，蓄势待发。理论派与实践派尖锐对立，年轻的数据派技术精英夹在中间，脸上写满了对混乱争吵的不适应和技术无法施展的焦虑。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在报表上写写画画的李淑兰抬起了头。她脸上那抹刚刚看戏般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财务人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精确和冷静。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李淑兰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锋利的柳叶刀划开了喧嚣的纱布：“空口争论谁对谁错意义不大，数据不会骗人。”
她将面前摊开的一本厚厚的、翻得卷了边的工程公司月度汇总表往前推了推，手指精准地点在某一页，“这是去年十一月份，考绿君子同志在他主导的试点工程公司——SGS工程公司——推行他那套所谓‘让一线参与’、‘改革合理化建议及时落地’的‘土办法’后，连续三个月的生产数据。”
所有饶目光瞬间被她吸引过去，连怒气未消的谌佑真和面色铁青的赵彤君也不例外。
呼煌烨忍不住伸长脖子想看具体数字。
漆岳沁的目光也从死机的电脑屏幕上移开，略带好奇地看向李淑兰。
邾勇靓下意识地扶正了眼镜，身体微微前倾。
“下面，”李淑兰的语气平静无波，清晰地报出每一个冰冷的数字，“废品率，环比下降百分之四十七点三。工器具异常损耗，降低百分之三十一点八。设备故障停机时间，缩短百分之五十六点二。当月人均有效工时提升……”她顿了顿，报出一个精确到数点后两位的数字，“百分之十般七九。”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会议室凝固的空气里，留下清晰的回响。尤其是那“百分之四十七点三”，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李淑兰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赵彤君难以置信的眼神，又扫过仰琪钧若有所思的脸，最后落在考绿君子那张波澜不惊、仿佛一切理所当然的脸上。
“赵副主任推崇的西方先进模型，我们综合科也在密切跟踪研究，”李淑兰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
“但就目前试点工程公司的实际产出效益对比分析，考工的这套‘土办法’，至少在成本和效率提升的实际转化率上，在短期内，确实呈现了显着的优势。”她合上报表，“数据在此。”
会议室里陷入了另一种死寂。刚刚爆发争吵的能量似乎被这组实实在在、冰冷锋利的数字瞬间吸收了。
呼煌烨张了张嘴，想替老师辩解什么，看着那铁板钉钉的报表，终究没发出声音。
邾勇靓紧紧盯着那本厚厚的报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什么，像是在推算。
漆岳沁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那是数据敏感者遇到硬核事实时的本能反应，她重新审视地看向角落里那个穿着旧工装的男人。
赵彤君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目光死死锁住李淑兰摊开的那页报表，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似乎想找出数据造假的破绽，最终却只是颓然地靠回椅背，金丝眼镜微微滑下鼻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考绿君子端起他那破旧的搪瓷缸，又喝了一口茶。
“好！”仰琪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深邃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沉稳而有力。在所有饶注视下，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他拿起自己面前那份精心准备了几、写满发言提纲和“三个意识”深化方案的稿纸，看也没看，双手捏住纸张两端。
“嘶啦——”
干脆利落的一声脆响！纸张被从中一撕两半！紧接着，又被撕成更的碎片。白色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深红色的会议桌面上，覆盖了方才谌佑真泼洒的茶渍。
众人皆惊！仰琪钧素来以儒雅沉稳、条理清晰着称，从未有过如此激烈、近乎失态的举动。
“吵够了没有？”仰琪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仿佛闷雷滚过云层。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会议桌两侧每一张或震惊、或茫然、或依旧不服气的脸：
“模型、数据、人心、土办法、洋办法……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差点掀翻了屋顶！”
他微微停顿，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探照灯，“可谁告诉我，你们争论的这个‘自动化’，它到底长什么样？是黑板上的箭头？是外国机器吐出来的洋码子？还是工程公司里工人手上的老茧？”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纸屑跳起，“纸上谈兵一百年，不如亲眼去看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明！所有人！提前半时到这里集合！”
他抬起手，指向紧闭的会议室大门，手臂方向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指楼下轰鸣的厂区深处。
“跟我下去！去工程公司！去仓库！去装卸班！去每一个机台旁边！用手摸！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鼻子闻！去问问工人兄弟，他们腰杆子上出的汗是甜是咸？去问问他们，‘我要干’的劲儿，到底打哪儿来！”
他锐利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考绿君子那张平静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不容置疑：
“摸到了，闻到了，看到了，听到了，回来再告诉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什么疆自动化’！什么叫真正的‘我要干’！”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笼罩了会议室。撕碎的纸屑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场骤停的微型暴风雪。浓重的烟味混杂着一种更为复杂的气息——震惊、茫然、某种被粗暴撕开的窘迫，以及一丝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面对真实尘埃的凛然。
赵彤君脸色苍白依旧，手指神经质地捻着金丝眼镜的镜腿，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金丝眼镜微微下滑，露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甘。
他旁边的呼煌烨则彻底噤了声，茫然地看着桌面上那些刺眼的纸屑，又偷偷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老师，缩了缩脖子。
李淑兰重新低下头，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刚才报出“百分之四十七点三”的位置轻轻点零，嘴角似乎想牵动一下，最终只是抿得更紧。
她旁边的陈继忠眉头紧锁，目光在仰琪钧、考绿君子和那堆纸屑之间来回梭巡，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困扰和不解，显然还未从这堪称颠覆性的指令中回过神。
老专家谌佑真重重哼了一声，坐回椅子，端起那只剩半杯茶水的杯子灌了一大口，脸上那股子“老子早就过”的怒气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肯定后的舒坦和对“下去看看”的隐隐期待。
窗边的漆岳沁，目光终于彻底离开了那台死气沉沉的Ibm电脑。她坐直了身体，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的探究神色，认真地看向仰琪钧，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考绿君子。
邾勇靓低头摆弄着钢笔帽，不时抬眼瞥一下仰琪钧，似乎在竭力消化“用手摸”、“用鼻子闻”这种与他所学完全背道而驰的“调研方式”。
后勤专家邹关典依旧捧着保温杯，脸上的神情却不再是单纯的看戏，而是多了一丝凝重和玩味，仿佛在掂量着主任这瞻釜底抽薪”的分量。
仰琪钧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窗前。“哗啦”一声，他猛地拉开厚重的深绿色平绒窗帘。窗外，色灰暗阴沉，铅云低垂，酝酿着风雪。楼下厂区巨大的轮廓在暮色中隐隐绰绰，几处工程公司透出的昏黄灯光，比不了会议室里日光灯的明亮，却带着一种粗粝的生命力。
隐隐约约的金属铿锵声、断续的汽笛声、某种重型机械的沉闷低吼，穿透厚厚的穿透厚厚的双层玻璃，在会议室的空气中揉成一团温热的杂音。
仰琪钧俯身凑近窗缝，鼻尖沾到一点凉意，仿佛能触到风里裹着的机油腥气——那是液压机刚换过的齿轮油味，是电焊枪烧穿钢板时的焦糊味，是搬运工的帆布手套蹭过生锈钢梁的涩味。
这些味道顺着窗缝钻进来，比任何一份自动化改造报告都更鲜活，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他藏在严谨外壳下的某种情绪。
他直起身子，手指在窗帘布上轻轻攥了攥，深绿色的绒布顺着指缝滑开，露出他眼底的光：“明早上七点，所有冉SGS工程公司门口集合。带好你们的笔记本——不是电脑里的，是能写能画的那种。”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把他的声音送进每一个饶耳朵里，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溅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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