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型好看不好用，管理困局谁来破
1986年10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总公司办公大楼三楼的企业管理办公室里，却弥漫着比寒冬更刺骨的焦虑。打印机“咔哒咔哒”吐出的报表上，红色数字像扎眼的伤疤——工程公司直接成本超支27%，钢材损耗率比模型预算翻了两倍还多，混凝土浇筑因模板漏浆返工三次，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度条卡在原地，连带着总公司的企业升级评审资格都岌岌可危。
“砰！”办公室的门被撞开，总公司经理皋田誓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这位五十来岁的老领导额角青筋直跳，手里攥着的工程简报被捏得皱巴巴的，一进门就把本子摔在仰琪钧的办公桌上：“仰主任！企业升级工作怎么搞成这个奶奶样？你们企管办要权给权、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现在倒好，质量掉下来了，成本飙上去了，工程公司来我这儿拍桌子，职能处室的投诉信堆得比我茶杯还高！再搞不上去，你干脆别干了！”
皋田誓吼声震得窗玻璃都发颤，仰琪钧捏着钢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刚想解释，门又被轻轻推开，总公司党委书记仰常衡走了进来。这位四十一二岁的书记毕业于西安科技大学，戴着副细框眼镜，话总是带着几分温和，却比皋田誓怒火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琪钧主任，咱们都姓仰，300年前不定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两家话。我这几接到的电话，光安抚工程公司的老总和处室长就占了一半，我的压力可比你大多了。你实话，现在到底遇到什么问题？能不能解决？企业升级的工作还能不能推上去？给我交个底。”
仰琪钧心里门儿清，仰常衡这“委婉”的背后藏着的是硬话——解决不了，就得换人。他送走两位领导，转身就把管理科科长考绿君子和副主任赵彤君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桌上的报表往两人面前一推：“现在的局面你们也看到了，工程公司不满，职能处室怨声载道，领导更是发了火。咱们企管办现在就像站在火上烤，该怎么办？”
赵彤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仰主任，我们哪儿没努力啊？企管办从主任到科员，除了吃饭睡觉，白加夜班，一干十四五个时，我家孩子这礼拜就见了我两面！工程公司自己没干好，倒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这不是屁股不正怪马桶歪吗？还有那些职能处室，跟着起哄架秧子，他们的管理职责呢？怎么不自己找原因，反而一推六二五，全赖我们！”
仰琪钧没接话，转头看向考绿君子，眼神里带着询问。考绿君子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综合科科长陈继忠探进头来，看见屋里的阵仗又想退出去：“哎哟，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开会，我这就走。”
“陈科长，有事就。”仰琪钧揉了揉眉心。
陈继忠挠了挠头，苦着脸：“外面都闹翻了！工程公司的人堵在企管办门口，咱们的模型是‘绣花枕头’，好看不好用，还再按这个模型干，他们这个月就得亏空。几个处室的人也在旁边帮腔，咱们瞎指挥……”
仰琪钧猛地站起身：“你去把所有科室的科长都叫过来，开会！”
没十分钟，企管办的办公室就挤得满满当当。综合科副科长李淑兰推了推眼镜，率先拿起报表：“仰主任，我先报组数据——上个月工程公司的直接成本比模型预算超了27%，主要是钢材和混凝土消耗超支太严重。我找他们核对的时候，他们模型里的‘最优损耗率’是按实验室数据算的，可现场钢筋要弯弧、要搭接，混凝土要考虑运输损耗，根本达不到理论值。就3号楼的钢筋，模型定额是每吨损耗1.5%，现场实际损耗了4%，他们只能自己认亏，反过来怪咱们的模型有问题。”
“何止是材料损耗！”全面质量管理科科长邹金善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火气，“上周我去SGS工程公司督查，发现他们根本没按模型里的‘标准化作业流程’来。模板安装明明要求先做样板间再全面施工，他们为了赶进度，直接大面积铺模板，结果拼缝太大，混凝土浇筑后漏浆，质量验收没通过，倒咱们没给他们交底清楚！这不是睁眼瞎话吗？我们上个月专门组织了三次培训，他们公司就派了两个实习生来！”
屋里顿时吵了起来，陈继忠拍着大腿：“我就当初搞模型的时候太急了！上级催着要成果，咱们加班赶进度，哪有时间去现场调研？现在好了，模型是画得花花绿绿，可到了现场根本用不上！”
“陈科长你这话不对！”赵彤君立刻反驳，“模型里的标准都是按行业先进水平定的，他们达不到是自己能力不行，怎么能怪模型？再了，咱们搞模型的时候，不也让工程公司报过数据吗？是他们自己报的不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仰琪钧重重敲了敲桌子：“别争了！考绿君子，你是管理科科长，跟工程公司和处室打交道，你你的看法。”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到考绿君子身上。他皱着眉，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敲着，忽然抬头问：“大家先别急着问题，我想先问个简单的——咱们企管办是干啥的？”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赵彤君先是一愣，随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考绿君子，你疯了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种可笑的问题！我们现在面临危机，没时间跟你磨牙！”
仰琪钧也有些疑惑：“老考，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让大家想清楚，咱们是干啥的。”考绿君子没管赵彤君的不满，继续追问，“谁能回答我？”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没人话——这么简单的问题，真要细想，反而没人能立刻清楚。过了好一会儿，赵彤君才没好气地：“咱们是干革命工作的！是为了企业升级，为了提高效益！”
“这个回答没错，但解决不了咱们现在的问题。”考绿君子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换个思路，咱们企管办，本质上是搞‘管理’的，对不对？”
这话像一道惊雷，让所有人都回过神来。陈继忠一拍脑袋：“对啊！咱们是管理部门，不是画图的，也不是催进度的，是搞管理的！”
“既然是搞管理的，那‘管理’又是什么？”考绿君子接着问。邹金善立刻接话：“这个我知道！‘管理’就是为了达成目标，进行计划、组织、协调、指导、监督、调整的一系列行动。这是教材里明明白白写的，错不了！”
“邹科长得对。”考绿君子点点头，转头看向陈继忠，“刚才陈科长咱们搞模型太急，没去现场调研；赵主任工程公司能力不行，达不到模型标准。可大家有没有想过，管理的第一步是‘计划’，咱们当初制定模型这个‘计划’的时候，是不是出了问题？”
陈继忠立刻反驳：“你别跟我提计划！现在国家都在向市场经济转型，你还抱着计划经济那套不放？计划、计划，你是不是政治学习没学好？”
“陈科长，你这就错了。”邹金善皱起眉，“计划工作和计划经济是两码事。美国是市场经济吧？他们企业管理里照样重视计划，还发明了计划评审技术！咱们国家不也在搞五年计划吗？怎么一计划就是政治学习的问题？”
“就是！”生产科科长漆岳沁也帮腔，“tqc全面质量管理里的pdcA循环，第一个p就是计划（plan），没有计划，后面的执孝检查、改进都是空谈！你总不能tqc也是计划经济吧？”
陈继忠被怼得脸通红，还想争辩，仰琪钧又敲了敲桌子：“好了，别扯远了。老考，你接着，咱们的计划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考绿君子翻开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调研记录：“咱们当初搞模型，参考的是上级文件和行业先进标准，还让工程公司报了数据，看起来没毛病。但有个关键问题——咱们没让一线的人参与进来。赵主任，我想问问你，你以前在工业安装公司搞计划的时候，是怎么编计划的？”
赵彤君愣了愣：“就是按上级要求，先定目标，再分解任务，最后下达到工段啊。跟现在编模型的思路差不多，只不过现在的优化方法更先进。怎么，你以前在四公司和SGS不是这么干的？”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干的，但后来发现不校”考绿君子笑了笑，起了自己的经历，“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中专生，实习期满就负责编五百来人、四个工段的计划。那时候我既没工程理论，又没实际经验，连工艺逻辑都搞不清楚，怎么编得出贴合实际的计划？后来我就换了个法子——先到公司计划科请教老计划员，搞清楚上级意图，然后编个简单的计划大纲，下发到各个工段让他们提意见；工段把意见反馈回来，我再修改调整，再下发；这样来来回回三次，最后定下来的计划，比我自己闷头编的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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