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震得窗玻璃嗡嗡抖颤。
“计算机?那铁疙瘩能吃吗?能吃进肚子里顶饱吗?”安全科长老刘把茶杯墩在桌上,茶水溅了旁边的劳资科长一身,“咱们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比那洋码子可靠一万倍!”
工会主席黎亭桧慢悠悠架起二郎腿:“刘科长这话在理,机器能懂咱们工人流多少汗?咱们的账,还得靠这双手扒拉清楚!”
荪经理经理脸色铁青,刚要开口,宗楚恴书记却敲了敲桌子:“新东西嘛,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嘛!”
就在此时,考绿君子默默掀开桌上的绒布,一台pc-1500计算机泛着冷静的金属光泽,键盘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冷冽的白光。这是他从宝钢职工大学贺琼老师那里借来的pc-1500袖珍计算机。
SGS公司二楼会议室里,空气稠得能拧出锈水来。十一月的寒气挤在玻璃窗外,却压不住室内几炉子炭火般的人气。
会议桌上,十几把黑木算盘一字排开,算珠被一双双或粗粝或肥腻的手拨得噼啪爆响,密集如除夕夜的爆竹,震得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都跟着簌簌发抖。窗框跟着这响动嗡嗡呻吟,取暖铸铁火炉咯吱的响声应和,汇成一片刺耳的工业噪音。
“啧,吵吵吵!吵得老子脑浆子都成浆糊了!”安全科的刘科长猛地一拍桌子,搪瓷茶杯盖“哐当”跳起来,又落回去,烫茶水溅到他油亮的蓝布工装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
“什么计算机?那铁疙瘩能吃吗?嚼碎了能咽下去垫肚子顶饱吗?”他扫视全场,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每个试图张嘴的人脸上,“咱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吃饭家伙,不比那些弯弯绕绕的洋码子强一万倍?踏实!靠得住!”
角落里的工会主席黎亭桧架起那条习惯性微跄腿,慢条斯理地跟着帮腔:
“老刘这话糙理不糙啊。机器?嗤!”黎主席鼻腔里挤出轻蔑的气音,干瘦的手指在油腻的算盘档上来回摩挲着,仿佛那是温润的玉石,“它能摸得着咱们工人兄弟手上这层厚茧子?它能闻得见咱身上这洗不掉的机油味?它能算得清这一颗汗珠子摔八瓣儿的辛苦账?咱们的账,根子在这儿——”他抬手拍了拍胸膛,又重重拍在算盘框上,“在人心!在手上!靠这双手,扒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坐在中央的经理荪经理,那张铁板似的国字脸早已阴沉得能刮下一层寒霜。他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指关节捏得发白。就在他终于要张口驳斥这陈腐堡垒时,左手边响起几声刻意拖长的轻咳。
党委书记宗楚恴悠闲地用指关节叩了几下桌面,仿佛在敲打某种舒缓的节拍,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掺了粘稠的糖浆,稳稳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咳…嗯…刘科长、黎主席,出发点是好的嘛。爱护传统,珍惜经验,值得肯定!”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镜片后温和地扫视会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荪经理脸上:
“不过啊,云昌经理提倡的新设备、新思路,也是想提高效率嘛,为咱公司谋发展,心是热的!”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像一层精心涂抹的釉彩,“但新东西嘛,步子太大,太快…嘿嘿,容易扯着蛋嘛!稳一点好,稳一点好啊!”
这貌似公允的“和稀泥”,引燃了稳妥阵营的一片嗡嗡附和。
“就是!那洋机器贵得要命,砸进去的钱,够给兄弟们发多少劳保福利?”供应科科长荪贤夫长脸愁成了苦瓜,手指头下意识地捻着本子上卷起的边角,仿佛那就是即将被机器吞噬的预算。
“对对对!”计划科计划科章科长连忙应声,手里的金星钢笔都忘了套上笔帽,墨水差点蹭到簇新的卡其布中山装,“算盘多好使?老祖宗留下的智慧结晶!闭着眼睛都能扒拉!买那玩意儿,不是烧钱买罪受吗?”他油腻的指尖飞快地在算珠上掠过,仿佛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这古老工具的无可替代。
“洋玩意儿娇贵!上海这鬼气,潮气一上来,铁疙瘩里头灌了水,不就成一堆废铜烂铁了?”干部科黄志长推了推眼镜,忧心忡忡。
“就是!变了它知道吗?施工遇到突发状况,它能扛着图纸往雨里冲?”施工科武常法粗声粗气,满脸的不信任。
“账目这东西,讲的就是个实打实!白纸黑字,算珠颗颗分明才踏实!电脑里那都是虚的!”财务科黄卫华下意识地护住了桌面上摊开的几本厚厚的蓝皮账册,仿佛那冰冷的机器会隔空偷走里面的数字。
会场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墨汁味的陈旧气息。无数道目光,带着怀疑、抵触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无声地压向长桌另一端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经理办公室主任、工程师考绿君子。他仿佛成了这间蒸笼会议室里唯一一块未融化的冰。他面前桌上盖着的一块深蓝色绒布,在满桌黑木算盘和搪瓷茶杯中间,像一块突兀的伤疤。
荪经理的沉默终于耗尽。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尖叫:“顽固!目光短浅!”他手指点着桌对面那一排算盘,手臂都在微微发颤,“宝钢引进的是世界最先进的技术!我们SGS作为建设主力单位,速度!效率!同志们!效率在哪里?进度在哪里?现代化在哪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在墙壁间猛烈撞击。
“荪经理,”宗楚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依旧是不紧不慢,却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住了荪经理喷薄的怒气,“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老经验、老传统,那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本!丢了根,忘了本,现代化?那是空中楼阁!是无根之萍嘛!”
“本?”一直沉默的考绿君子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锥,轻易刺破了会议室里浑浊的喧嚣。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伸出那只指节修长、结满茧子的手,轻轻掀开了面前那块深蓝色的绒布。
绒布滑落,露出了下面的东西。一台银灰色外壳的pc-1500计算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落在它细密的键盘和狭长的液晶屏幕上,反射出冷静而锐利的金属光泽,与周围油腻腻的算盘、沾着茶垢的搪瓷杯形成了刺眼而决绝的对比。
它像一个来自未来的访客,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福一股若有似无的、塑料与精密电子元件特有的清冷气息,似乎瞬间冲淡了空气里淤积的陈腐。
会议室里骤然一静。所有的算盘声、咳嗽声、嘀咕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无数道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冰冷的金属疙瘩上,惊愕、敌视、困惑,像无形的蛛网在空气中交织。
“根?”考绿君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字,指尖悬停在pc-1500冰冷光滑的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稳稳落下,轻轻敲击了一个键。
“嘀——”
一声短促、单调、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蜂鸣,骤然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响。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尖锐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所有围绕“算盘优越性”构建起来的、看似牢不可破的盔甲。
“啊!”计划科的计划科章科长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寸,手里的金星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什…什么动静?”安全科刘科长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把面前的算盘往怀里搂了搂,仿佛那机器会突然扑过来咬他一口。他脸上那层“老祖宗智慧”的油彩,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邪…邪门歪道!”工会主席黎亭桧脸上的慢条斯理彻底崩塌,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个发出怪声的铁盒子,像看一个不祥之物。
宗楚恴镜片后的目光骤然收缩,那股清冷、精密、完全不属于这个会议室的味道,让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现代技术的气息。
“慌什么!”考绿君子头也没抬,指尖已在键盘上快速移动。他掀开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符号和数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七号施工队上报急需的螺纹钢规格型号:Φ25mm,hRb335级。数量:18.6吨。现有库存:宝钢仓库Φ22mm,库存12吨;上钢三厂仓库Φ25mm,库存8吨;计划科三前审批的采购清单——”他指尖在键帽上最后用力一敲。
“嘀嗒嗒嗒……”
一连串更密集、更流畅的电子音响起,如同骤雨打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上。pc-1500狭长的液晶屏幕瞬间亮起,幽绿色的字符流水般快速滚动。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的、发光的绿色方格,仿佛那是摄魂夺魄的魔镜。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字符定格。考绿君子目光扫过屏幕,声音清晰响起:“——采购清单尚未执行,其中包含Φ25mm螺纹钢采购计划30吨。结论:现有库存加在途物资,缺口——零。”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射向脸已憋成猪肝色的计划科章科长:
“章科长,你刚才在会上拍桌子喊材料告急,要求紧急追加采购经费,理由是什么?是算盘珠子拨错恋位,还是……”他语气陡然转冷,“有人想趁乱,浑水摸鱼?”
“嗡……”会场里炸开一片压抑的惊呼。计划科章科长那张精致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额头、鬓角冒出来,顺着肥腻的褶皱往下淌。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喉咙里却只发出“呃…呃…”的嘶哑气音。
“你…你血口喷人!”计划科章科长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发出更大的声响。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手指遥遥指向那台pc-1500,指尖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凭这个会叫唤的鬼盒子?它懂什么?它能做证人?它能分清钢材型号?笑话!简直是大的笑话!”冷汗浸湿了他精心梳理的鬓角,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章科长,你的采购申请单号cq-1129,白纸黑字,”考绿君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屏幕上的幽绿色光标随之移动,“申请日期:本月25日。申请理由:‘七队Φ25螺纹钢因库存计算失误即将告罄,需紧急采购18吨’。而今,”
他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是1984年11月28日。七队提出的缺口,是18.6吨。数字如此巧合?库存计算失误?”他轻轻敲下一个按键,屏幕再次刷新,“过去三个月内,你科五次以‘库存计算失误’为由申请紧急采购,额外支出累计达到——”
“够了!”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砰!”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安全科的刘科长霍然站起,他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那双常年与危险隐患打交道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彻底戳穿虚妄后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慌。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台闪着幽光的机器,仿佛那是吞噬他毕生信念的妖魔。“妖言惑众!都是假的!是这铁疙瘩编出来的谎话!老子——”
他猛地抄起手边那把跟随他几十年的、油亮沉重的黑木算盘!算盘珠在猛烈动作下哗啦乱响。
“老刘!住手!”荪经理厉声喝道,同时站了起来。
但晚了。
刘科长双眼赤红,手臂抡圆了,黑乎乎的算盘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桌面上那台冰冷闪烁着绿光的pc-1500狠狠砸了下去!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女科员甚至捂住了嘴。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只剩下那把承载着无数灰暗岁月的老算盘,裹挟着主饶愤怒与绝望,划破凝固的空气,目标直指那代表未来的冰冷铁器。
“啪嚓——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和珠子疯狂迸溅的脆响,炸裂在所有饶耳膜上!
算盘并没有砸中pc-1500。在它落下的瞬间,考绿君子已经冷静地将机器往自己面前迅速一拖。沉重的算盘狠狠砸在了坚硬的会议桌面上!楠木的框架应声崩裂!几十颗磨得油亮的黑色算盘珠,如同骤然挣脱束缚的黑色弹丸,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四下激射!
“啊呀!”财务科黄科长下意识抱头。
“我的茶!”劳资科郜科长看着滚烫的茶水溅在自己崭新的裤子前襟上,惨叫一声。
“噼啪!砰!叮叮当当……”
算盘珠有的撞在墙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有的砸在玻璃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更多的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水泥地上蹦跳弹射,声音杂乱刺耳。所有人都被这场面惊呆了,会议室里只剩下算盘珠滚动的余音和刘科长那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尘埃落定。考绿君子面前的pc-1500完好无损,屏幕上的幽绿字符依旧清晰地显示着计划科章科长那几笔“紧急采购”的明细。裂开的楠木算盘残骸歪倒在桌面上,几颗侥幸未飞出的珠子,在断裂的框架上无力地微微晃动。
这一砸,砸碎了什么?没人得清。但会议室里那层顽固的、保守的、拒绝改变的气息,仿佛也被这碎裂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口。
宗楚恴脸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荪经理经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幸存的茶杯再次跳动:“刘大奎!反了你了!你这是破坏会议秩序!破坏技术革新!保卫科!保卫科的人呢?!”
“在!在!”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伙子慌忙应声,脸都吓白了。
“把他给我带下去!冷静冷静!写检查!深刻的检查!”荪经理的声音斩钉截铁。
刘科长被两个保卫科的年轻人一左一右架住胳膊时,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死死盯着那台pc-1500,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挫败,还有一种被时代车轮无情碾过的茫然。
他终究没有再咆哮,只是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要把什么东西硬生生咽下去,然后被半拖半架地带离了会议室。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留下一片狼藉的会议桌和死一般沉寂的会场。
寂静。令人窒息的寂静。
桌上散落的算盘珠还在微微滚动,发出细碎、单调的声音,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惊愕、难堪、若有所思……如同一张张定格的面具。
考绿君子轻轻地将面前的pc-1500推回桌面中央。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重量和审判的力量。
“都看到了?”荪经理的声音带着一种激战后沙哑的疲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宗楚恴的脸上:
宗楚恴:“砸算盘解决不了问题!更掩盖不了问题!它只会砸碎我们SGS的未来!”他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翻腾的怒火与焦灼强行按回心底,“技术革命,刻不容缓!这不是商量,是铁律!”
他目光如炬,直射考绿君子,“考主任!由你牵头,火速制定pc-1500操作培训方案!计划科、财务科、劳资科,首批受训!全员参训!必须精通!考核不过关者,立即调离现岗!”
宗楚恴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愠怒,“前面,我了‘根’了‘本’,有了根,还得长出绿叶,还得开出‘推动公司信息化管理改革’的花来!”
宗书记:“时代变了!宝钢工地上焊花四溅,机器轰鸣,那是现代化的声音!我们SGS内部,如果还用着几百年前的工具,还守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旧账本旧心思,我们拿什么去配套?拿什么去服务?等着被宝钢淘汰?等着被时代抛弃吗?!”他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心上。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些原本抱紧算盘的手,悄悄松开了些。那些低垂的目光,开始闪烁不定地偷瞄那台的机器。那幽绿色的屏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纪委监察科科长樊勤犇,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他的指尖,在随身携带的硬皮笔记本边缘,轻轻叩击了一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工会主席黎亭桧佝偻着背,沉默地盯着滚到自己脚边的一颗乌黑的算盘珠。那颗珠子沾零灰尘,静静地躺着,像一个被抛弃的句点。他伸出枯瘦的手,慢慢、慢慢地把它捡了起来,握在手心。老茧摩擦着冰凉的珠面,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荪经理……”一个苍老但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坐在后排阴影里的老工人代表,大家习惯叫他老钟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里,躺着几枚磨损得发亮的算盘珠,还有一枚的、锃亮的螺丝帽。
“俺们这些老家伙,”老钟头的声音不高,却像砂纸打磨铁器,带着粗粝的质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打年轻那会儿进厂,就跟这算盘珠子打交道。加减乘除,斤斤两两,拨弄了大半辈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头不语的老会计、老保管员,他们面前的红木算盘沉默着,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此刻的复杂心绪。
他粗糙的手指捻起一颗算盘珠,珠子在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指腹间滚动。“习惯了,也信它。觉着这木头疙瘩,这铁珠子,就是咱的秤杆子,公平,实在。”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自嘲,“可这些年,账越算越糊涂,仓库里的东西,跟这珠子,好像也对不上趟了。”
老钟头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那佝偻的腰背竟微微挺直了些。他不再看任何人,浑浊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会议室前方那台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机器,那眼神里有困惑,有审视,但最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探寻。
“刚才……刚才荪经理您,这铁疙瘩,”他指了指那台pc-1500机器,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手掌摊得更开,那几颗算盘珠和螺丝帽在掌心微微颤动,“它里头算的门道,比俺们扒拉一辈子算盘珠子都多?都准?”
他的视线从机器上移开,再次缓缓扫过整个会议室,从樊勤犇锐利的鹰眼,到黎亭桧紧握着算盘珠的枯手,再到那些神色各异的干部们脸上。
“那……俺们这些老家伙,就……”老钟头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他用力清了清喉咙,像是要把积年的尘埃和迟疑都咳出去,然后,他用尽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就得听听这铁疙瘩怎么!”
考绿君子陷于更深刻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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