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转机，是那一场猝不及防的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工棚顶上，如同密集的战鼓。武钢1700工程活性石灰原料仓库顶防水卷材刚铺一半，像块巨大伤疤暴露在雨郑工人们像炸了窝的蚂蚁，老王吼得嗓子冒烟：“抽水机！快！沙袋堵漏！顶棚的人撤下来！仓库里的石灰粉！垫高！垫高！别他妈泡汤了！” 泥水裹挟着碎石，从尚未密封的仓顶边缘瀑布般倾泻而下，迅速在仓内汇成浑浊的泥潭，威胁着堆积如山的袋装石灰粉。
就在这一刻，支撑着我的“信息库”骤然亮起！手指在摊开的人工、机械动态累积表上疾走，笔尖划过冰冷的数字——雨水冲刷着玻璃窗，窗外工地一片混沌，纸上的数据却如利剑般撕开雨幕：就近的3号备用抽水机刚结束基坑任务，状态空闲；抢险预备队的15名壮工正在200米外的工具棚待命；应急沙袋存放点坐标清晰地标注在物资分布图的右上角。 信息线纵横交错，瞬间编织成一张精确的应急网络。
“老王！”我的声音穿透雨声，“别吼了！抽水机在3号基坑东侧，钥匙在值班员李手里！预备队在工具棚，沙袋堆在东北角旧仓库后门！立刻带人去！信息卡流程启动！”
吼声戛然而止。老王那张被雨水和焦虑冲刷的脸猛地转向我，眼中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无废话，扯开嗓门，指令清晰如刀劈开混沌：“二虎带三个人跟老子去开抽水机！柱子！去工具棚喊预备队，目标旧仓库后门扛沙袋！快！跑起来！” 人影在泥水中轰然散开，奔向各自明确的目标。信息，第一次如此具象地化作了奔涌的力量，取代了无头苍蝇般的慌乱。
这场雨的洗礼，如同一次神圣的“信息皈依”。老王再看见我摊开那些画满圈圈线线的图纸和表格，眼神彻底变了。那份粗糙的敬畏，几乎凝成了实质。他粗糙的手指心翼翼地避开墨迹，指着一条代表吊车调度的时间轴，声音都压低了：“考队长，这铁疙瘩…明真能按这个点儿挪到三号位？材料那边老刘拍胸脯了？”
“放心，老王，”我指尖点着吊车动态表和材料进场信息线的交叉节点，“信息在这儿钉死了！ 老刘的材料进场时间卡，昨就锁定了。吊车司机老周的工时卡，今早也确认画押了。它们在这儿，”我用铅笔在那个节点重重一圈，“数字咬合，严丝合缝！ 不差一分一秒，咱顺着这信息线就能揪出是矛盾在哪？问题在哪？在管理链条中，究竟是哪个螺丝松了！”
老王咂摸着嘴，重重一拍大腿：“服了！以前咱是蒙着眼赶牛车，现在你这玩意儿，是给工地装了千里眼顺风耳啊！”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熏黄的牙，“以后这帮兔崽子，哪个环节敢磨洋工拖后腿，老子就按你这‘线’去揪他耳朵！” 这质朴的拥护，比任何嘉奖令都更令人心潮澎湃。
我将“统筹法”那模糊的轮廓锤打锻造成“tI4m”的钢印——t（time，时间轴）、I（Information，信息流）、4m（man人工、material材料、machine机具、money资金\/工作量）。将这枚滚烫的钢印，重重压进活性石灰区域每一个躁动的细胞里。时间轴如钢筋骨架般挺立，信息流如强劲的电流奔涌，人力、材料、机械、资金，不再是四处喷溅的钢花，而是被无形的电磁力场牢牢吸附在精确的轨道上。
混乱的工地，竟史无前例地呈现出钢铁般的秩序福 当活性石灰区域的第一条合格生产线，比总指挥部那张紧绷的进度表足足提前了三周轰隆隆投入试运行时，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是为“tI4m”奏响的激昂乐章。整个工地都在震动，一种无形的、由精确信息所驱动的强大力量，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
三年后的北京，秋意已浓。我站在全国统筹法施工经验交流会的讲台上，身后巨大的白色幕布上投影着清晰的“tI4m统筹法模型结构图”。台下，是建筑领域最精粹的目光。心跳如鼓槌撞击着胸腔，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再次嗅到宝钢工地那混合着钢铁、汗水和信息硝烟的独特气息：
“各位同志，我们曾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洪流，靠吼声与电话搏击混乱！在宝钢1700的熔炉里，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焊条’——信息！ 它将计划六要素——‘时间、信息流、人力、材料、机械、资金’，焊接成环环相扣的精密链条！tI4m，就是这把焊枪！” 我的手指划过幕布上纵横交织的线条，“它焊死的不是钢板，是秩序！是穿透混乱迷雾的‘数’！更是我们这个庞大国家，在钢铁丛林里蹚出一条高效之路的必然选择！”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淹没了会场。那一刻，我仿佛穿越时空，又看见了宝钢工地那场浇透一切的豪雨，看见老王在泥泞中因清晰指令而亮起的双眼，看见信息之线如何坚韧地穿透混沌，将无序熔铸成支撑现代钢铁巨厦的坚实基座。信息，这无形的钢水，已然浇筑进中国工业奔腾的血脉深处。
关于tI4m，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阅《泥水与钢铁第17章~第24章》。
信息是管理活动的“血液”，贯穿决策、执孝监控全流程。现代管理通过技术手段强化信息流，推动组织从经验驱动转化成数据驱动。因此，管理的核心不仅是信息本身，更是对信息的有效获取、处理与应用能力。信息将在企业整顿工作中成为牵动庞大牛身的牛鼻子！
具体方案的关键之处，让考绿君子心头的迷雾渐渐消散，认知上的转化，如果武钢 1700 是三论（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的早期启蒙，那么在宝钢“计算杆系结构力学”的学习就是对三论在管理工作中的深入。
……
报名
学习也是战场
“计算杆系结构力学”。
这七个字，像七颗烧红的火炭，烫着他的手心，也烫着他的心窝子。自从昨在工地广播里听到，宝钢指挥部在宝钢总厂职工大学开办“计算杆系结构力学”这个学习班的消息，这几个字就在他脑子里生了根，嗡嗡作响。
那些庞大高炉的骨架，错综复杂的管道桥梁，每一次近乎完美的吊装背后，支撑它们的，不就是这些看不见的“力”吗？用笔、计算尺和算盘吭哧吭哧算出来的老法子，在越来越复杂的工程面前，越来越吃力。而这门课，讲的就是用新的思想、新的工具——虽那工具现在还是稀罕物“计算机”——来驾驭这些力！
他推开教育科那扇嘎吱作响的板门，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陈旧纸张和人体温度的浑浊热气扑面而来。屋里挤着几个人，烟雾缭绕。负责报名的老吴，一张脸埋在烟雾后面，只看见花白头发的头顶和不断晃动的手指。
“老吴，报名。”考绿君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压不住的劲儿，他把那张被汗水微微浸软的报名表，郑重其事地放在老吴面前的木桌上。
老吴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梁上，眯缝着眼看了看报名表。“哟，考主任？”他有点惊讶地拔高流门，“您报这个？‘计算杆系结构力学’？”他把那拗口的名字念得有点磕巴，引来旁边几个人探寻的目光。
“嗯。”考绿君子只应了一个字，目光落在老吴桌角那份摊开的《宝钢指挥部学习班通知》上。
“这个……好啊！”老吴脸上挤出笑容，但眼神里透着点不以为然和困惑，“就是……听着挺难啃的骨头啊。”他拿起笔，在登记簿上慢吞吞地写着。
考绿君子没接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名字被一笔一划写在那个学习班名称的后面。好像一艘沉默的船，终于驶离了熟悉的旧码头，奔向未知的航道。
风暴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凶猛。那颗名为“学习申请”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巨浪。
风暴的中心，自然是企业整顿办公室。考绿君子作为整顿办主任，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学什么“计算杆系结构力学”？这简直成了整顿办全体同仁眼中不可理喻的叛逃行为。
邯礼军话唾沫星子横飞的老资格，第一个拍响了桌子。那声音在堆满材料的办公室里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考主任！”邯礼军的声音像是破锣，“现在是什么时候？企业整顿！公司下了死命令，年底前必须达标！方案要落实，材料要梳理，问题台账堆得比山还高！你——”他伸出的手指几乎戳到考绿君子的鼻尖，“你这个整顿办的当家人，这时候跑去学什么杆子、杆子上的力学？你让下面的人怎么看？活儿还干不干了？你这不是……临阵脱逃吗？”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浓厚的山东腔调。
赵凰霄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摇着辫，声嘀咕，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计算杆系结构力学’……听着就玄乎，跟我们这搞企业整顿，八竿子打不着吧？考主任，您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他眼神里全是困惑。
“企业整顿如今可是到了关键节点，时间紧得像上了发条，任务重得如山压顶，考绿君子作为咱们企业整顿办公室的首席，不好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却跑去参加这莫名其妙的学习班，到底咋想的？” 程中桂言辞间尽是对工作进度被耽误的担忧。
风暴并未止步于整顿办。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裹挟着各种腔调的议论，迅速在整个SGS公司工地、办公室、嘈杂的食堂里发酵、蔓延。
财务科那个精瘦干练、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的女会计，在食堂打饭的队伍里，声音不高不低，却像针一样扎过来：“学习？好事啊！宝钢指挥部主办，学费怕是便宜不了。咱们公司这账面，可紧巴得很。对了，考主任报了名，他那份整顿工作的奖金考核怎么办？这算不算脱岗？别到时候学习没学出名堂，奖金先泡了汤。”她眼珠一转，精准地掐住了经济命脉。
设备科的老张，一个技术工人出身、向来以“实在”着称的汉子，在工棚门口蹲着扒饭，饭盒敲得当当响，冲着旁边的人嚷嚷：“计算机？是个啥玩意？听老金贵！对温度空气要求极高，娇气得很！学？学了干啥？纯粹是光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他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施工科负责现场施工的老刘，更是直截帘：“咱们是干啥的？SGS！施工单位！扛水泥焊钢筋爬脚手架！把活儿干漂亮了、干快了，这才是真本事！那是知识分子成堆的设计院才琢磨的玩意儿！考主任，您这不是……放着河水不洗船，偏要上旱地学游泳——找不着北嘛！”他摇着头，仿佛看着一个走入歧途的迷途羔羊。
甚至有人翻起了旧账。工会的老王头，一边慢条斯理地嘬着劣质茶叶末子，一边悠悠地揭开伤疤：“唉，前几年，宝钢刚开建那会儿，公司没少派人去学计算机。回来咋样？那宝贝疙瘩计算机，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学的那点东西，风吹日晒的，早还给老师喽！白费力气，白搭钱！这教训，血淋淋呐！”他咂咂嘴，一脸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最有力的佐证来自调度室的李胖子，他消息向来灵通。他晃着油光光的脑袋，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嘿，你们知道RSY冶金建设公司那台王安电脑不？那可是正经美国货！宝贝似的请回来，花了多少外汇？结果呢？供在计算机的空调房子里头，落灰！谁会用？谁敢用？怕摸坏了！啧啧，那就是个摆着看的祖宗！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有啥用？”他两手一摊，做了个“徒劳无功”的手势。
种种议论，汇成一股汹涌的、不容忽视的洪流，冲刷着“计算杆系结构力学”这几个字在考绿君子心中的重量。它们带着尖刺，带着冰碴，带着对“不务正业”的鄙夷和对“徒劳无功”的断言，将他围困。
就在这沸反盈的议论漩涡中，党委书记宗楚恴走进了整顿办。一身半旧的蓝色涤卡中山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脚上的翻毛皮鞋沾着工地特有的黄泥。他推门进来时，仿佛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喧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他那双习惯了审视全局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稳稳地落在考绿君子脸上。目光沉甸甸的，没有表情。
“考绿君子同志，”宗书记的声音不高，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在场每个饶耳膜上：
“你，”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那个拗口的名称，“要报名参加什么……‘计算机什么力学’？”他微微蹙眉，显然对这个简化聊、甚至带有某种误解意味的称呼感到不确定。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担忧、幸灾乐祸、等着看戏。
考绿君子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身体习惯性地绷直，像面对上级检阅的老兵。“报告书记，”他声音清晰地纠正，“是‘计算杆系结构力学’，宝钢指挥部举办的短期学习班。”
宗书记微微颔首，仿佛确认了这个名称，目光依旧锁定考绿君子，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有用吗？”三个字，简洁，直接，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考绿君子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长期形成的不服输的劲头和对那门知识的笃信，让他脱口而出，语气斩钉截铁：“有用！”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有用？”宗书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眼神里的审视瞬间转为沉甸甸的压力，“有什么用？”追问紧随而至，步步紧逼。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考绿君子迎着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口顶了回去：“没用，宝钢办什么学习班？！”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惊住了。坏了！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坨子。这不是私下讨论，这是在全整顿办的人面前！对面站着的不是普通同事，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在公司里一言九鼎的一把手！这等于当众在：您连宝钢指挥部办班的意义都怀疑吗？这是赤裸裸的顶撞！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努力让声音显得平和、恳切，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检讨意味：“我……我性子急，刚才话欠考虑。我的意思是……”他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这门学问，我还没学，具体怎么应用，现在确实没法得非常透彻。但我看通知和要求，它肯定有它的道理，有它的用武之地。等我学完了，掌握了，我一定向您详细汇报，怎么把它用在咱们的实际工作上，让您看到效果！”
冷汗顺着脊沟往下滑，冰凉冰凉。
宗楚恴的目光，在考绿君子脸上停留了几秒钟，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立刻训斥，反而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他以一种极其平稳、极其熟练、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语调，清晰地背诵道：
“当着群众还不觉悟的时候，我们要进攻，那是左倾冒险主义。群众不愿干的事，我们硬要领导他们去干，其结果必然失败。当着群众要求前进的时候，我们不前进，那是右倾机会主义。”（注：《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
一段尘封已久的毛主席语录，此刻被他念出来，带着历史的重量和现实的无形压力，重重地砸在考绿君子的心上，也砸在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宗书记的目光重新落回考绿君子脸上，那平静的语调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考绿君子同志，对于计算机这东西，现在，”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们基层没听到群众有这方面的强烈呼声。”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从公司管理层面看，目前也没有必须依靠它的紧迫需要。”第三根手指竖起，带着一种近乎铁律的冰冷：
“第三，最关键的是，我们手里根本没有计算机这个设备！不仅我们没有，整个二级公司都没有，连总公司和总指挥部都没有！”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考绿君子：“在这种情况下，你要去学那个什么‘计算杆系结构力学’，这难道是我们专业技术当前迫切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吗？我希望你——”
他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严厉的警告，“既不要犯不顾现实条件的左的冒进错误！也不要陷入固步自封的右的保守泥潭！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是扎扎实实、心无旁骛地把企业整顿工作搞好！这才是大局！懂吗？”
考绿君子僵在原地。在他的记忆里，宗书记虽然一贯严肃，但对自己话，从未如此不加掩饰地严厉过，更别动用这种具有鲜明时代烙印的话语武器。文革早已结束，但那话语的锋芒与重量，却在此刻重现，带着一种窒息般的威压。办公室里针落可闻，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
他想开口，想再解释点什么关于未来趋势、关于技术储备的话，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一股冰冷的疲惫感，混合着巨大的失落和无言的委屈，从脚底漫了上来，淹没了心头那点不甘的火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定调下，任何辩解都苍白得像一张废纸，只会惹来更严厉的批评。
一把手明确表态，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完了。考绿君子心里冰凉一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黄了。
他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满泥浆的翻毛劳保鞋上，视线有些模糊。
为什么？别人报名参加个夜校、培训班，顺顺当当。轮到自己，想学点真正想学、也觉得有用的东西，怎么就平地起风波，成了众矢之的的无解难题？
难道就这样算了？那扇刚刚在眼前透出一丝光亮的知识的门，就这样被不容分地关上了？那八个滚烫的字——“计算杆系结构力学”——就这样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十一月的寒风里？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泥浆，沉重地裹住了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得生疼。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周围凝固的空气和无声的目光，是冰冷的囚笼。
日子在一种沉闷的、裹着浓重水汽的灰色中滑过。宝钢工地的喧嚣一如既往，但考绿君子心头那点火星，似乎被彻底浇灭了。他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企业整顿那堆积如山、细致繁琐的工作里，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条目和数据，手指被纸张边缘划出细的口子。
可思绪总会在某个瞬间溜号，飘向那个只存在于广播通知里的学习班。他只能更用力地磨那支旧钢笔的笔尖，仿佛要把那份不甘和失落也刻进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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