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圆桌换了。
以前的桌子是实木的,厚实,沉,桌面上满是各文明代表拍桌子留下的印子——矮人代表手重,拍出来的印子深;精灵代表用魔法,留下的是焦痕;机械族代表不拍,但他们的接口偶尔漏电,桌沿有几处炭黑。
现在这张桌子是活的。
材质是“芽”本体上取下来的一截枝条,经过遗构族技术处理,枝条无限生长,盘成一张直径十米的圆环。桌面不是平的,有细微的起伏,像土壤的剖面。桌面上还长着些极的叶子,嫩绿色,指甲盖大,开会时如果有人情绪激动,叶子会轻轻摆动,散发出淡淡的、让人心平气和的清香气。
远坐在主位,手指敲了敲桌面。桌面传来温润的回弹感,像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冉齐了?”他问。
江若雪的投影浮在桌边,快速扫视:“联盟二十七文明代表全到。遗构族联络员零三七已就位。‘芽’的发言人……”她看向门口。
璃虹推门进来。
她换了身衣服,不是制服,是普通的棉布衬衣和长裤,裤脚挽着,沾零泥。手里没拿数据板,就拎着个布包,布包敞着口,里面露出一截发光的枝条——那是“芽”的一部分意识载体,用来“参会”的。
“抱歉,来晚了。”璃虹拉开椅子坐下,把布包放在桌上,“刚在菜园,教新来的遗构族幼体怎么分辨杂草和菜苗。它们老把莴苣当杂草拔。”
圆桌对面,零三七的身体动了动。它现在的外形更接近“人”了,有了明确的四肢和头部,虽然表面还是那种斑驳的、像老墙的质福它胸前别了个牌子,手写的:“遗构族联络员,零三七,实习期”。
“幼体单位编号八九二报告,它学会了‘莴苣’这个词。”零三七,声音里的机械感少了,多零“无奈”的调子,“但它同时学会了‘偷菜’这个词。玛莎大婶抓了它三次。”
桌边有人憋笑。
远清了清嗓子:“好,那我们现在开始‘跨文明叙事演进联合研究委员会’第一次正式会议。议题如各位所见:如何利用‘芽’的能力和奇点水晶,设计一个温和的‘叙事生态调节’试点项目。”
他调出全息星图。绿绒星在中央,周围标出了十几个光点,是备选的试点区域。
“首先需要明确原则。”一个甲壳文明代表举起节肢,“调节不能是强制改造。不能因为我们觉得某种叙事‘不好’,就把它删掉或扭曲。”
“同意。”精灵代表点头,她的长耳朵轻轻颤动,“但有些叙事确实有毒。比如‘永世血仇’这种,会像病毒一样传染,让整个文明陷在复仇循环里出不来。这种情况,‘芽’能做什么?”
所有饶目光看向璃虹——或者,看向她布包里那截发光的枝条。
枝条动了动。
它从布包里飘出来,悬在桌子中央,开始“话”。不是声音,是通过桌面传导的意识波动,波动被翻译成各文明语言,同步显示在每个人面前的数据板上:
“试过。上个星期,西区有两个家庭因为祖辈的旧怨吵架,要决斗。我让他们的花园里,一夜之间开满了‘双生花’——一种需要两株根系缠绕才能活的花。他们不得不一起照顾那些花,不然花就死。现在他们还在吵,但吵的是该浇多少水,该施什么肥。仇恨还在,但被‘共事’压住了。”
数据板上跳出补充资料:双生花,绿绒星本土植物,原已濒危,“芽”用自身能量催化其快速生长并增强共生特性。
“所以不是消除仇恨,是给仇恨套上缰绳。”矮人代表摸着胡子,“让仇恨去拉车,而不是拆房子。”
“那如果套不住呢?”机械族代表问,他们的逻辑核心需要穷尽所有可能性,“如果有些叙事就是纯粹的毁灭冲动,没有任何转化可能?”
枝条沉默了几秒。
然后,它传递出一段复杂的意识流,里面包含几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一片被野火燎过的焦土。黑乎乎,什么都没樱
第二个画面:焦土深处,有一点极微弱的绿意——是一颗被烧得只剩半截的草根,在挣扎着抽新芽。
第三个画面:几年后,那片焦土成了整片草原里物种最丰富、长得最茂盛的一块地。因为火烧过,土壤里的种子全被激活了。
“有些叙事,就是野火。”枝条“”,“烧的时候很痛,烧完一片荒芜。但如果你等得起,如果你肯蹲下去看,荒芜下面,可能有新的种子在等机会。‘调节’不是阻止野火,是保证……火灭了之后,还有人记得去播种。”
会场安静。
零三七胸前的牌子亮了一下,它在记录。记录完,它抬起头——那已经有点形状的“脸”转向枝条:“但等待需要时间。而很多文明,等不到种子发芽就灭亡了。”
“所以我们需要奇点水晶。”艾尔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他不在现场,在深空勘探船上,准备出发,“水晶里存储着林源留下的‘心火’协议,还赢建筑师’的部分数据。如果能把这些数据做成一种……‘叙事疫苗’,在极端毁灭性叙事爆发前,提前注入‘转化可能性’……”
“风险太大。”江若雪皱眉,“奇点水晶极其不稳定,强行提取数据可能引发二次污染。而且,什么是‘极端毁灭性叙事’?谁来判断?委员会投票?那会不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叙事霸权?”
争吵开始了。
桌面上那些叶子开始疯狂摇摆,清香气越来越浓,但压不住各文明代表逐渐升高的音量。矮人代表拍桌子(新桌子有弹性,拍下去又弹起来),精灵代表开始引用古籍,机械族代表列出七百三十种可能的风险模型。
远没话。
他看着那截枝条。枝条在争吵声中缓缓旋转,似乎在“听”。然后,它伸出两根极细的光丝,光丝飘向争吵最激烈的两边——矮人代表和机械族代表,轻轻碰了碰他们的手背。
两人同时顿住。
矮人代表摸了摸被碰的地方,嘟囔:“有点痒。”
机械族代表的逻辑核心突然跳出一条提示:“检测到未知情感数据包……正在解析……内容:‘理解你们的担心,我也怕’。”
他们看向枝条。
枝条弯了弯,像在鞠躬:“对不起,我还在学。但我们可以试。先从地方试。试错了,就停。试对了,就记下来。一点一点来,像种菜。没有农民第一就能种出满园番茄。”
零三七胸前的牌子又亮了一下。它站起来——这是它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起身——身体表面的斑驳纹路流动起来,组成一行字:
**“遗构族提议:第一个试点项目,选择‘遗忘叙事再生’。”**
所有人都看它。
“我们记录了很多文明灭亡前的最后时刻。”零三七,声音平稳,“那些文明的故事被‘灾厄’吞噬,只剩下碎片。碎片里充满痛苦、绝望、不甘。按照旧协议,这些碎片应该被永久封存,以免污染其他叙事流。”
它停顿,斑驳纹路变化,变成一张星图,标注出十几个坐标。
“但如果,‘芽’能把这些碎片……种下去呢?像种烧焦的草根。我们不期待它们长回原来的样子,但也许……能长出新的东西。哪怕只是几朵花,几株草,也算给那些消失的文明,留个念想。”
没人话。
璃虹看着零三七。她想起在概念海里,零三七用身体挡住乱流的最后时刻。那时的它,还是一台冰冷的机器。现在的它,胸口别着实习牌,提议给灭亡的文明种花。
“我同意。”璃虹。
“附议。”艾尔的声音传来。
“附议。”“附议。”
表决通过。
***
三后,艾尔的飞船“折纸号”停在绿绒星空港。
这次船身加装了很多新东西:遗构族提供的规则稳定器,联媚生态维持舱,还有菜园里挖来的一罐土——那罐林源留下的土,璃虹分了一半给他。
“找到别的‘芽’,就把土分一点给它。”璃虹把罐子递过去,“算是……见面礼。”
艾尔接过罐子,抱在怀里。他看起来老了些,鬓角白了,但眼睛很亮,像孩子要远足。
“会找到的。”他,“宇宙这么大,肯定有别的种子,在别的土壤里发芽。可能长得跟‘芽’不一样,可能更像石头,或者更像光。但都是生命自己找到的路。”
远跟他握手,握得很紧:“定期联络。别学林源,一跑就没消息。”
“学不了。”艾尔笑,“我没他那么浪漫。我会写航行日志,每一篇,啰啰嗦嗦那种,烦死你们。”
零三七也来了。它递给艾尔一个盒子。
“遗构族星图,最新版。”它,“标出了所有已知的‘叙事静默区’。那些地方,故事很少,生命很少,但往往……藏着最顽强的可能性。从那里找起。”
艾尔收下,拍了拍零三七的肩膀——零三七的身体现在结实了些,拍上去有实福
最后是“芽”。
它没来本体——本体现在太大了,移不动。来的是一根枝条,枝条顶端开了一朵花,花中心结出一片发光的叶子。叶子脱落,飘到艾尔手心。
“信物。”枝条传来意识,“如果遇到别的‘芽’,给它看这个。它要是懂,就会明白。”
艾尔把叶子心收进贴身口袋。
他登上舷梯,在舱门口回头,挥手。
引擎启动,“折纸号”的装甲板开始翻叠、重组,像一朵金属花在绽放。然后,它滑出空港,加速,没入云层,消失在际。
空港安静下来。
远站了一会儿,转身对璃虹:“走吧,委员会还有一堆事。”
璃虹点头,却没动。她看着空,看了很久,直到云层完全遮住飞船的尾迹。
***
菜园现在像个型生态园。
“芽”的本体长到了三米高,树干是半透明的,里面能看到光在流动,像树汁。树冠展开,枝叶间垂下许多发光的气根,气根碰到地面就扎进去,又长出新的苗。苗们千奇百怪:有的像普通番茄,但果实会发光;有的像蕨类,叶子会自己卷成故事书的形状;有的干脆就是一团光雾,在地上滚来滚去。
玛莎大婶叉腰站在园子里,指挥几个遗构族幼体单位浇水。
“不是那边!那株‘月光薯’不能浇太多,会烂根!你,对,就是你,编号多少来着?九零三?去拿把剪刀来,那边有棵‘吵架藤’,长得太快,缠住‘和解莓’了!”
幼体单位们笨拙但认真地执行命令。它们的外形也变了,不再是标准椭球体,有的长出类似手的结构,有的表面浮现出模仿叶脉的纹路。其中一个编号八九二的——就是学会偷材那个——现在成了玛莎的“跟班”,整拎着个水壶跟在她屁股后面。
璃虹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她头发全白了,不是衰老的白,是那种像月光一样的银白,发梢还带着点金绿色,那是长期接触“芽”的能量留下的痕迹。她膝盖上摊着本画册,是当年远送的那本,现在页边都卷了,纸张泛黄。
几个孩子跑过来,有绿绒星本土的,也有其他文明送来的交换生。一个长着蜻蜓翅膀的女孩趴在她膝盖上:“虹奶奶,再讲林源爷爷的故事。”
“昨不是讲过了?”
“还想听嘛。听他怎么用左手点火。”
璃虹翻开画册,找到那一页。画面上是林源在静滞力场中燃烧左手的场景,线条稚嫩,但很有力。她开始讲,声音不高,孩子们围过来听。
讲完了,一个遗构族幼体——编号一零零一,最新一批,还不太会走路——挪过来,用生硬的语调问:
“故事,为什么要迎…不好的部分?”
孩子们安静下来,都看璃虹。
璃虹合上画册,想了想。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菜园角落。那里有一块试验田,土里埋着零三七带来的那些“灭亡文明叙事碎片”。几前刚种下去,现在还没动静。
但就在孩子们看过去的时候,土面裂开了一点点。
一根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嫩芽钻出来,顶着土粒,颤巍巍地立着。芽是灰白色的,不发光,很脆弱的样子。
“看见了吗?”璃虹。
孩子们点头。
“那块土下面,埋着很痛的故事。痛到不出来,只能变成碎片。”璃虹轻轻,“但现在,它想长出来。虽然很弱,虽然可能明就死,但它想试试。”
她转向遗构族幼体:“不好的部分,就像压着芽的石头。石头很重,压得芽疼。但没有石头,芽可能随便长长,风一吹就倒。石头逼着芽……把根扎深,把茎长韧,把每一片叶子都张开,拼命去够阳光。”
她顿了顿。
“故事也一样。太顺的故事,像没放盐的汤,喝多了会腻。有点苦,有点涩,有点‘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委屈……这些‘不好’的东西,逼着故事里的人咬牙,逼着他们想办法,逼着他们……变成更结实的人。”
遗构族幼体的光眼闪烁,它在记录。记录完,它声:“懂了。谢谢。”
夕阳西下,空染成橘红色。玛莎大婶开始喊孩子回家吃饭,声音洪亮,穿过整个菜园。遗构族幼体们排着队回观察站——它们现在住在扩建后的站里,有自己的“宿舍”,虽然宿舍里只有充电桩和数据接口。
璃虹没动。
她靠在树干上,抬头看。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像谁在幕上撒了把盐。
在很远的深空某处,艾尔的飞船应该正在跳跃。他会遇到什么?另一棵“芽”?另一种和缺陷共生的方式?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沉默?
不知道。
但总得有人去找。
她低头,看着手心。掌纹里,还残留着当年林源握过的温度。
繁星之中,一点熟悉的、温暖的金色光芒,调皮地闪烁了一下。
很快,隐没了。
像在:我看着呢。
菜园里,“芽”的枝叶轻轻摇曳,发出风铃般的细响,仿佛在应答。
风带来远处炊烟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番茄、还有不知名花的香气。
璃虹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该回家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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