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墓碑边上长出了一圈发光的蘑菇。
不是真菌那种阴湿的蔫黄,是嫩生生的鹅黄,蘑菇伞盖薄得能透光,夜里看像在地上插了一圈灯笼。玛莎大婶第一次看见时,抡起铲子就要刨,铲子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算了。”她嘟囔着,把铲子往土里一插,“那老东西活着时就爱喝两杯,现在坟头长蘑菇……也算应景。”
蘑菇没乱长。它们围着墓碑形成一个很规矩的圆圈,每朵间隔差不多一掌宽,伞盖都朝着墓碑微微倾斜,像是在鞠躬。有孩子偷偷摘了一朵,攥在手心里跑回家,发现那光不烫,温温的,握久了手心还会出汗——不是热的汗,是清清凉凉的那种,像薄荷叶贴在皮肤上。
孩子的妈把蘑菇扔回菜园。蘑菇在土里滚了两圈,菌丝自己往土里钻,第二又在老地方长出来,还是那圈,还是那个间距。
这事儿传开了。
联盟议事厅里,农业部的代表拍桌子:“那是未知生物污染!必须清除!”
生态部的代表扶了扶眼镜:“清除?根据监测,那些蘑菇释放的孢子改善了周边土壤的氮磷比例,三亩试验田的番茄增产百分之十七。”
“增产?”另一个文明的代表——长着甲壳类节肢的生物——用震颤的发音器,“你们只关心产量。那蘑菇在改变土壤的‘故事’。我族派驻绿绒星的共生菌群报告,它们‘听’到了土壤在‘哼歌’。土壤会哼歌吗?这正常吗?”
远坐在主席位,手指敲着桌面。敲到第七下,他开口:“蘑菇现在只长在老陈墓碑周围?”
“目前是。”江若雪的投影在桌边闪烁,“但‘芽’的活动范围在扩大。昨它去了西区的社区花园,在那儿待了一下午。今早上,花园里十七种不同文明的观赏植物,全部开了花——包括一种需要零下五十度环境、三十年才开一次的‘冰脉兰’。”
会议室里一阵低语。
“它在讨好我们。”有人。
“它在测试我们。”另一个人反驳。
“它在做它想做的事。”璃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没进会议室,就靠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个喷壶,裤脚还沾着泥,“就像孩子看到花开了会笑,它看到植物开花……它自己也高兴。”
远看向她:“它现在在哪儿?”
“菜园。数蚂蚁。”
“数……什么?”
“蚂蚁。”璃虹举起喷壶,对着会议室窗台上的盆栽喷了两下,“它发现蚂蚁搬叶子,就蹲在那儿看,看了一早上。我喊它吃饭,它指指蚂蚁,又指指自己肚子——我猜它的意思是,蚂蚁也在‘吃饭’。”
会议室里有人笑出声,是那种憋不住的气音。
远没笑。他调出全息地图,绿绒星的表层浮现出无数光点,每个光点代表一次“叙事扰动”——“芽”去过的地方,植物生长周期异常、土壤成分变化、甚至气候微调。光点连成一片,像星球表面起了层温柔的疹子。
“它没有恶意。”艾尔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还在深空,“至少现在没樱我的传感器显示,‘芽’的所有行为都围绕一个核心模式:让生命系统更……‘舒服’。就像人冷了会找被子,它看到植物营养不良,就调整土壤;看到昆虫巢穴被雨水冲垮,就用落叶帮它们搭棚子。”
“那蘑菇呢?”甲壳代表问,“墓碑长蘑菇,也是让生命‘舒服’?”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
“也许是让死亡‘舒服’。”艾尔,“老陈的故事结束了,但蘑菇在讲新的故事。死亡不是终点,是另一轮生长的开始——这可能是‘芽’理解世界的方式。”
会议室更安静了。
远关掉地图:“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星球上多了一个……园丁。一个能力不明、动机单纯、但能改变生态基础的园丁。而我们的‘客人’——”他看向窗外。
街对面,一栋新建的纯白色建筑棱角分明。那是遗构族观察站,三前建好的。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有一面墙会在需要时“融化”出一个通道。每有三个遗构族单位进出,它们不与人交流,只是行走、记录。有时候会停下来,用某种仪器扫描一片叶子、一块石头、或是一个路过的人。
扫描时,仪器会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第一次被扫描的孩子吓哭了。遗构族单位停下来,光构成的头部转向孩子,看了三秒钟,然后从胸口的储物格里“吐”出一颗糖——是联盟生产的果糖,包装纸都没撕。
孩子愣了。
遗构族单位把糖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后来大家发现,每个被扫描的人,只要表现出“负面情绪波动”,都会得到一颗糖。愤怒给橙子味,恐惧给草莓味,悲伤给薄荷味。糖是遗构族用本地原料合成的,味道一模一样,包装纸上印着联媚商标——它们连这个都复制了。
“它们在收集数据。”江若雪,“情绪反应数据、社会互动数据、还赢芽’的影响数据。观察站每向深空发送三次加密信息流,我们截获不了,只能看到传输时的能量峰值。”
“它们在评估。”远,“评估我们值不值得继续存在。”
“也在评估‘芽’。”璃虹走进会议室,拉了把椅子坐下,喷壶放在脚边,“昨有个观察员来菜园,站在篱笆外看‘芽’数蚂蚁,看了一时。走的时候,它在地上留了个东西。”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物件,放在桌上。
是个银白色的球,鸡蛋大,表面光滑。远伸手去碰,球体突然展开,变成一朵莲花状的支架,支架中央浮起一枚全息叶片——是“芽”身上掉下来的那片,影像精细到能看见叶脉里流动的光。
“这是……”远皱眉。
“礼物。”璃虹,“或者,样本交换。我收了,所以今早上,观察站门口的台阶上,多了一盆花。”
“什么花?”
“不认识。像兰花,但花瓣是半透明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玛莎大婶看着邪门,想扔,被我拦住了。现在搁在菜园棚子下面,‘芽’挺喜欢,围着它转了好几圈。”
远靠回椅背,手指揉着眉心。他今年才三十七,但鬓角已经白了。有时候半夜醒来,他会走到窗边,看那颗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奇点水晶——林源留下的水晶。水晶很安静,只是偶尔,非常偶尔,会轻轻脉动一下,像在呼吸。
水晶脉动时,菜园里的“芽”就会抬起头,朝空看。
它们之间有联系。艾尔早就证实了,水晶释放的能量波谱,和“芽”的生命波动,有百分之九十三的重合度。那不是遗传,是共鸣——像同一个钟被敲响后,另一个钟跟着微微震颤。
“我们需要更了解它。”艾尔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不只是‘芽’,还有整个系统。遗构族有数据,我们赢芽’和水晶,如果能把三者结合……”
“你想什么?”远问。
“我想去‘源代码之海’。”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词。遗构族共享的有限资料里提到过——“伟大工程”的底层架构区,所有叙事规则的诞生地,也是“建筑师”们最终分解自身、融入叙事层的地方。遗构族称之为“圣域的圣域”,连它们自己的高级单位都禁止随意进入。
“你疯了。”江若雪,“那地方被描述为‘概念风暴区’,没有实体保护的生命体进去,意识会被撕碎。”
“所以我们才需要‘芽’。”艾尔的全息投影在会议桌中央亮起,他穿着勘探服,背景是飞船驾驶舱,“‘芽’是生命叙事和规则框架的混合体,它可能是最好的‘绝缘层’——或者‘翻译器’。而且,如果‘芽’能进入,或许我们能通过它,看到‘建筑师’们最初的设计意图。”
“看到之后呢?”甲壳代表问。
“之后?”艾尔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光,“之后我们也许能回答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叙事层一定有冲突,为什么‘归零者’会绝望,还迎…林源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璃虹的手攥紧了喷壶柄。
远看着她:“你怎么想?”
璃虹没立刻回答。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观察站。正好一个遗构族单位走出来,它没看这边,只是抬起手,掌心对着空。几秒钟后,一片云飘过来,在观察站上方停下,开始下雨——只下在观察站屋顶范围,淅淅沥沥,像在清洗什么。
“它要去,我就去。”璃虹。
“太危险。”
“菜园里的番茄也有危险。”璃虹转身,“种子可能发不了芽,苗可能长虫,果子可能被鸟啄。但你总得种下去,才知道它能长成什么样。”
她走回桌边,拿起那个银白色球。球在她手里又变成莲花支架,叶片全息影像微微旋转。
“它叫我妈妈。”璃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钉在会议室空气里,“那它去哪儿,我都得跟着。当妈的都这样。”
会议持续到黄昏。
最终表决,七票赞成,五票反对,三票弃权。远投了赞成——不是因为他认为安全,而是因为他知道,有些问题不解决,眼前的和平就像纸糊的墙,风一吹就倒。
散会后,他单独留下璃虹。
“艾尔的飞船七后出发。”他,“你需要什么准备?”
“带几包种子。”璃虹,“还有土。林源留下的那罐土,我分了一点出来,一直留着。”
“就这些?”
“还要带个人。”
“谁?”
璃虹看向窗外。街对面,观察站的门正在“融化”,一个遗构族单位走出来。这次它没扫描,只是抬头看了看空,然后伸出双手——像是在接不存在的雨。
“它们也得派个人。”璃虹,“既然是联合科考。”
申请在当深夜提交。
回复在凌晨三点抵达。
不是文字,也不是声音,是一道光。光从观察站屋顶射出,笔直地照进联盟议事厅,在远办公室的墙上投下一行闪烁的符号。符号他看不懂,但江若雪的翻译器立刻工作:
“申请批准。条件:一、‘芽’需提供一份意识投影(非完整复制)。二、璃虹必须同校三、我方派遣一名观察员。四、进入时间不得超过七十二标准时。五、若检测到任何试图篡改底层协议的行为,科考队将被立即抹除。”
光熄灭了。
远坐在黑暗里,手指摸到桌上那盆多肉——是“芽”上周送的,看他办公室“太干”。多肉的叶片肥厚,边缘有一圈金线,摸上去暖暖的。
他按通璃虹的通讯。
“批了。”他。
那头沉默了两秒。
“好。”璃虹,“那我明开始收拾。”
通讯挂断前,远听见背景音里有轻轻的、像风铃碰撞的声音——是“芽”在笑。它最近学会了笑,不是用嘴,是用全身的光轻轻震颤,发出那种声音。
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七。
七后,他们要把一个孩子——哪怕那孩子是光做的——带去一个连神都可能迷失的地方。
窗外的空开始泛白。第一缕晨光照进来时,桌上的多肉突然动了动,一片叶子缓慢地、试探性地,伸过来,碰了碰他的手背。
像在:别怕。
远睁开眼睛,看着那片叶子。
然后他轻轻握住它,很轻,轻得不会弄伤它。
“我不怕。”他低声,“我只是……有点想他。”
多肉的叶片在他手心,微微地,蜷了蜷。
像在拥抱。
(第十六章 完)
【字数统计:37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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