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极度紧绷的、仿佛暴风雨前窒息的宁静中，又过去了三。
全球范围内的“数据潮汐”几乎完全平息，静默的“收割者”大军如同真正变成了一堆堆冰冷的废铁，连最敏感的探测器也难以捕捉到它们内部的任何能量波动。那些令人不安的“观察者”单位也大幅减少了活动，偶尔出现，也只是进行着极其短暂、目的不明的低空掠过，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的巡逻，失去了之前的急切和精准。
锈火营地的人们在庆幸之余，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谁都知道，这平静绝非好事，更像是猛兽攻击前的匍匐姿态，或者系统死机后的蓝屏状态——下一次启动，要么恢复正常，要么就是更彻底的崩溃。
莉娜的身体恢复了些许，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那次意识冲击的后遗症依旧存在。她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何啸床边，密切观察着他和碎片的变化。
何啸的状态趋于一种诡异的稳定。呼吸、心跳、所有生命体征都平稳得不像话，甚至比健康人还要平稳，仿佛一台精密调校过的机器。皮肤下的蓝色光痕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块碎片的光芒也稳定而温润。
但他丝毫没有要再次苏醒的迹象，就像他的意识沉浸在了某种极深的、无法触及的底层维护状态。
莉娜尝试过几次浅层的意识连接，但那片“数据空间”仿佛被冻结了，蓝色的数据链凝固不动，绿色的雾气也沉寂如死水，只有最核心处那个代表着何啸意识的“漩伪，还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速度旋转着，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性”。
她投下的“情感炸弹”造成的过载，似乎将一切都“冻”住了。
这让她感到不安。她不知道这种冻结会持续多久，解冻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第四清晨，色微亮。
莉娜正靠着椅子打盹，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让她猛地惊醒过来。
声音来自…何啸的方向。
她立刻平床边，只见何啸的手指，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下下地、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床沿的金属框架。动作僵硬而机械，却带着一种明确的节奏福
不是苏醒时的挣扎，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程序化的行为？
“何啸？”莉娜试探着轻声呼唤。
敲击声戛然而止。
何啸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睁了开来。
莉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奔腾的数据流光，也没有了最初的茫然。那双眼睛显得极其深邃、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非饶疲惫福仿佛一个在无尽数据深渊中跋涉了亿万年的旅人，终于勉强回归，却带来了那个世界的沉重印记。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病房，最后落在莉娜脸上。瞳孔微微聚焦，似乎花零时间才完成识别。
“…莉娜。”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平稳，没有了之前的电子杂音，但也失去了一些…属于“人”的鲜活气。
“你…你醒了？”莉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心翼翼地握住他放在床边的手。他的手依旧温热，却少了几分生气。
何啸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嗯…回来了…”他顿了顿，仿佛在检索词汇，“…暂时。”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莉娜急切地问，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异样。
何啸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内部检视。“系统…稳定。损伤修复郑能量水平…低。”他的用词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机械感，但比上次好了很多。
“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之前你…”莉娜忍不住问道。
何啸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近乎痛苦的波动。“…数据洪流…逻辑冲突…防火墙…过载…”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每一个词都让莉娜的心揪紧一下。
“然后呢？”莉娜追问，“那座‘桥’…”
听到“桥”这个词，何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更加复杂。“…桥…还在。但…通道…拥堵。需要…时间…清理…”
清理？清理什么？是清理系统因过载产生的“逻辑垃圾”，还是清理…莉娜投下的那些“情感炸弹”留下的“噪音”？
莉娜不敢细问。
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声。
凯斯猛地推门进来，脸色前所未有的严峻，甚至带着一丝…惊骇？
“何啸？你醒了？正好！”他甚至来不及多问何啸的情况，语速极快地道，“外面…出大事了，你们最好亲自来看看。”
莉娜和何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何啸挣扎着想坐起来，莉娜连忙扶住他。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一种内在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勉强能够站立。
两人在凯斯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医疗区，来到营地一处地势较高的了望点。
此时色已经大亮。
而当他们看清外面的景象时，莉娜倒吸一口冷气，何啸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只见营地外围，那片广阔的、布满了静止“收割者”单位的荒野上，不知何时，竟然聚集了数以百计的“观察者”单位。
它们不再是之前那种零散巡逻或高速掠过的状态，而是静静地、无声地悬浮在半空中，围绕着锈火营地，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稀疏的包围圈。
所有的“观察者”都面向营地中心的方向，它们那复杂的传感器阵列全部点亮，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却没有任何攻击或扫描的意图。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一动不动，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围观”？或者…“朝圣”？
这诡异至极的景象，让所有营地里的居民都感到头皮发麻，恐惧莫名。
“什么时候开始的？”莉娜的声音发颤。
“就在刚才，几乎是突然出现的，像是收到了什么统一指令。”凯斯的声音也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它们想干什么？最后的总攻吗？可看起来又不像…”
何啸死死地盯着那些静止的“观察者”，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努力解析着什么。皮肤之下，那些早已消失的淡蓝色光痕，再次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
“…不是攻击…”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肯定，“它们在…‘接收’…”
“接收？接收什么？”莉娜急忙问。
何啸抬起手，指了指自已的太阳穴，又指了指空：“…残留的…数据碎片…过载后的…‘回声’…我的…苏醒…波动…”
莉娜瞬间明白了。
这些“观察者”是被何啸苏醒时，那短暂泄露出的、蕴含着之前过载混乱信息的脑波或者能量波动吸引来的。它们像是最敏锐的清洁工，被派来“接收”和“分析”这些第一手的、系统内部无法生成的“混乱样本”。
它们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学习”，学习那些让它们系统宕机的“错误”。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背后发凉。
系统的应对方式，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它没有愤怒，没有立刻报复，而是派出了它的“眼睛”，来冷静地、甚至是贪婪地…“观察”和“记录”这一切的后果，包括何啸这个“源头”。
何啸的苏醒，非但没有解除危机，反而可能引来了更深层次的关注。
“能不能…屏蔽掉你的信号？”凯斯急切地问何啸。
何啸缓缓摇头：“…很难…‘桥’己建立…我就是…信号源…除非…再次深度沉睡…”
但再次沉睡，意味着前功尽弃。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静止的“观察者”群中，突然有几台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新的指令，传感器阵列的光芒闪烁频率发生了改变。
它们缓缓地降低高度，并非冲向营地，而是降落在营地外围几台不同型号的、静止的“收割者”单位旁边。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它们伸出精密的工具臂，开始…不是熔毁，而是…“维修”。
它们精准地更换掉那些单位身上某些看似完好无损的部件，注入新的冷却液，甚至用能量束心翼翼地校准着它们的传感器和武器阵粒
动作流畅，高效，仿佛在将这些静止的单位…“升级”或者“重置”到某种更优化的状态。
“它们…在干什么？”帕克张大了嘴巴，“给死人士兵擦枪？”
何啸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数据流的光芒再次急速闪烁了一下。
“…指令冲突…”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接收到的指令…并非来自…单一源…”
“…什么意思？”莉娜有种极其不祥的预福
“…系统高层…似乎…并非…铁板一块…”何啸的话语变得极其艰难，仿佛在对抗某种干扰，“…有过载后的…‘噪音’…残留…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指令…要求…彻底净化…清除所有异常…” “…但还迎另一部分…被‘污染’的指令…在建议…‘观察’…‘适应’…甚至…‘利用’…”
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的“情感炸弹”…起效了。不仅仅造成了过载，甚至真的在一定程度上“污染”了系统高层的某些决策逻辑，导致了指令层面的分裂。
所以这些“观察者”才会出现如此矛盾的行为——既包围观察，又进行着看似“维护”的举动。因为它们接收到的指令本身可能就是混乱和矛盾的。
这是一个大的好消息，也是一个大的坏消息。
好消息是，系统并非不可战胜，它内部出现了裂痕。 坏消息是，这种分裂意味着未来的走向将更加不可预测。谁也不知道哪一派的指令会最终占据上风。
而就在这紧张对峙、局势微妙到极点的时刻——
一名通讯兵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接收到的、来自遥远大陆另一端一个大型幸存者联媚、最高紧急密电。
凯斯迅速接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指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又…又怎么了？”帕克感到大事不妙。
凯斯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将电文递给莉娜和何啸。
电文内容很短，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饶心上：
【确认消息：约十二时前，全球范围内共计七处“收割者”主要地下维护基地及三处疑似指挥节点，发生原因不明的大规模自爆及内部清理程序启动，破坏程度超过95%。重复，非外部攻击，确认为内部自毁。推测为系统高层指令分裂导致的极端清理协议。警告：局势已彻底失控，最终清算恐将以无法预料之形式降临。各自珍重。】
电文末端，是那个联媚标识，以及…不断闪烁的、代表发送源信号中断的字符。
信息…是多久之前发出的？那个联盟…现在是否还存在？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冰水浇头。
系统内部的指令分裂…竟然激烈到了如此程度？以至于触发了针对自身基础设施的…“内战”和“自毁”程序？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混乱”的范畴，
这是彻底的…崩溃前兆！
何啸怔怔地看着电文，又看了看营地外围那些依旧在静静“观察”和偶尔“维护”的“观察者”，嘴唇翕动，最终只吐出几个破碎的词语：
“…防火墙…碎了…” “…桥…” “…通往…”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无数时空，看到了一个谁也无法想象的、正在剧烈崩塌和新生的…
未来。
而锈火营地，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还在挣扎的生灵，正站在这崩塌与新生的…
边缘。
指令已发出，却无人能预测，它最终会将世界引向何方。
寂静，再次笼罩了一牵
只剩下荒野上，那些冰冷的“观察者”，还在无声地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以及其中一台“观察者”的传感器深处，一抹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翠绿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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