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铁砧”避难所，如同一个肮脏疲惫的巨兽，在废土的寒风中发出沉闷的鼾声和金属冷却的噼啪声。拥挤的牢棚里，汗臭、恐惧和绝望几乎凝成实质。
何啸靠着冰冷刺骨的铁皮墙，努力屏蔽掉周围工友痛苦的呻吟和鼾声，将所有精神集中起来，去捕捉、去放大那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虚无缥缈的歌声。
这一次，他听得更加清晰了。
那并非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空灵、悠远，带着非饶韵律感，仿佛无数细的水晶在相互叩击，又像是风吹过某种巨大植物空心茎秆时发出的鸣响。歌声中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悲伤、无尽的孤独，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对共鸣的渴望。
而歌声的源头，无比确定地指向那个被重兵把守的、黑黝黝的旧矿坑入口。甚至，何啸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歌声似乎在试图引导他，呼唤他靠近。
“怎么样？”莉娜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显然一夜未眠，时刻保持着警惕。
何啸睁开眼，在黑暗中看向她，眼神灼灼：“很清晰…就在矿坑下面。它在叫我…感觉…没有恶意，只有悲伤和…需要。”
这个发现让莉娜的心沉了下去。希望就在眼前，但也是最危险的陷阱中心。那个矿坑是“铁锤”和“地平线”交易的禁区，看守极其严密。
“能确定具体位置吗？或者…有没有别的路能下去？”莉娜问。
何啸摇摇头：“感觉就在正下方…很深…只有一条主通道被守着…”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是…我好像还能‘感觉’到别的东西…矿坑的岩壁里…有很多…古老的、沉睡的…根须？它们…好像对那歌声也有反应…”
世界树的根须？莉娜想起“星语者”的话，难道这个世界树碎片还保留着活性，甚至能影响周围的地质环境？
就在这时，牢棚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铁链晃动的哗啦声。几个监工骂骂咧咧地打开棚门，用手电筒粗暴地晃着里面的人。
“起来，都起来。‘铁壳人’老爷们提前来了，要验货，都他妈精神点。”
“铁锤”粗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谄媚：“快快快，把那几个新来的，特别是那个娘们和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子，带出来给老爷们过过目。”
不好，“地平线”的人提前来了，而且要直接带走他们。
牢棚里瞬间一阵骚动，绝望的哭泣和哀求声响起。何啸和莉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老约翰更是吓得直往人堆里缩。
几个如狼似虎的监工冲进来，精准地找到了莉娜和何啸，粗暴地把他们往外拖。老约翰也被顺便揪了出来。
“别碰我！我们自己走！”莉娜甩开监工的手，眼神冰冷，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脱身的可能。硬拼肯定死路一条。
三人被推搡着带到聚居点中央的空地上。那里停着两辆“地平线”涂装的、造型狰狞的装甲运兵车，车灯如同巨兽的眼睛，照亮了周围一群持枪肃立的“地平线”士兵。
一个穿着笔挺军官制服、戴着单边电子眼镜的男人，正不耐烦地用手帕捂着鼻子，似乎很厌恶这里的空气。“铁锤”点头哈腰地站在他旁边。
那军官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被带出来的“货物”，在看到莉娜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在看到何啸和老约翰时，又皱起了眉头。
“就这些？质量越来越差了，‘铁锤’。”军官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冰冷感，“这个女人还有点价值，这两个男的，尤其是这个老的，简直是浪费我们的营养膏。”
“是是是，巴尔克长官您的是，”铁锤赶紧赔笑，“最近…最近好货确实难找…西边不太平，听死了不少人…这两个男的虽然不顶用，但好歹还算完整，当个苦力或者实验素材总能…”
“够了。”巴尔克不耐烦地打断他，“老规矩，女人和看起来有点异常波动的（他指了指何啸）带走。这个老的…处理掉。”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老约翰的死刑，一个士兵立刻抬起了枪口。
老约翰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就在这时——
呜——嗡——！！！
一声低沉却震撼心灵的嗡鸣，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大地都随之轻微震动。
紧接着，那个被重兵把守的矿坑入口处，原本用来加固矿洞的金属支架和混凝土，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从内部挤压它们。
“怎么回事？”“地震了？” “矿坑那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何啸感觉脑子里的青铜树在这嗡鸣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般剧烈地摇曳起来，那地底的歌声也变得高亢急促。同时，他清晰地“看”到——无数沉睡在岩层中的、粗壮无比的、散发着青黑色光泽的古老根须，正在苏醒。正在遵循着歌声的指引，疯狂地向着矿坑入口的方向生长、突破。
它们是去保护那个碎片？还是去迎接它？
机会，
莉娜的反应快如闪电，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被矿坑吸引、连巴尔克军官都惊疑不定地望向那边时，她猛地一肘击打在旁边监工的喉结上。同时脚下发力，狠狠踹向另一个监工的膝盖。
咔嚓！啊！
两声脆响和惨叫，两个监工瞬间倒地。
“何啸！矿坑！”莉娜大吼一声，如同猎豹般朝着混乱的矿坑入口冲去。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只有利用地下的混乱，才有一线生机。
何啸也瞬间明白过来，拉起吓傻的老约翰，玩命地跟上。
“拦住他们！”巴尔克军官最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怒吼。士兵们立刻调转枪口。
砰砰砰！
子弹呼啸着打在三人脚后的地面上，溅起一串尘土。
但矿坑方向的动静更大，轰隆一声巨响，一大段矿洞入口的支架彻底崩塌。烟尘弥漫中，隐约可见几条水桶粗细、如同巨蟒般的青黑色根须猛地从地下破土而出，疯狂舞动，瞬间就抽飞了两个躲闪不及的“铁砧”守卫。
混乱，极致的混乱。
“开火！开火！打死那些怪物！”铁锤吓得魂飞魄散，对着根须疯狂开枪，士兵们也纷纷射击。子弹打在根须上，竟然迸溅出火花，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害，这些根须坚韧得可怕。
何啸、莉娜和老约翰就趁着这枪声大作、烟尘弥漫、人心惶惶的瞬间，一头冲进了崩塌的矿坑入口。沿着那条不断震动、不断有碎石落下的主斜坡道，向着地底深处亡命狂奔。
身后是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士兵动用了手雷）、根须舞动的呼啸声以及人类的惨叫声。
“追，别让他们跑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巴尔克军官的咆哮被远远甩在后面。
矿坑内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矿洞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青色光芒在指引方向。脚下坑洼不平，到处都是塌方的碎石和断裂的轨道。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狂奔，根本顾不上方向，只知道离地面越远，暂时就越安全。
那空灵的歌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吟唱。何啸脑子里的青铜树与之共鸣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反馈出一股股温和的能量，修复着他疲惫的身体和伤腿，让他能勉强跟上莉娜的速度。
老约翰则完全是在求生本能驱使下连滚带爬，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不知向下跑了多久，身后的枪声和混乱声渐渐模糊，最终被深邃的黑暗和死寂吞没。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回荡。
前方那点青色的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最终，他们冲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空腔的中央，景象让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忘记了逃跑的疲惫和恐惧。
那里没有想象中闪闪发光的碎片，而是…一棵树。
一棵巨大无比的、但似乎被某种可怕力量拦腰斩断、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树桩的…古树残骸。
树桩的断面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直径恐怕有数十米，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纪念碑。而在那巨大的断面中心，一株大约一人多高、通体如同青黑色水晶雕琢而成的、晶莹剔透的树，正散发着柔和的青色光辉，轻轻摇曳着枝叶。
那空灵的、非饶歌声，正是从这株水晶树的枝叶摇曳中发出的。
无数之前破土而出的、粗壮的青黑色根须，如同朝圣般从西面八方的岩层中汇聚而来，温柔地缠绕、拱卫着这株树，将它托举在树桩之上。
何啸脑子里的青铜树虚影，在这株水晶树面前，简首如同幼苗见到了母体，散发出无比强烈的亲近、喜悦和…悲赡情绪。
这就是…世界树的碎片，一块…活着的、还能生长的碎片。
就在三人被这神圣而悲壮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
那株水晶树似乎感受到了何啸的到来，所有的枝叶同时转向他，歌声变得欢快而急切起来。
紧接着，一条最为纤细、如同光丝般的根须，从母体上缓缓伸出，带着一种试探和渴望，轻轻地点向了何啸的额头。
何啸没有感到任何威胁，反而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他下意识地没有躲避。
光丝般的根须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嗡——！！！
一股庞大、精纯、充满无限生机却又带着无尽古老沧桑感的能量洪流，瞬间通过那根须涌入了何啸的体内。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意识海，与他脑子里的青铜树虚影疯狂地交融在一起。
“啊——！”何啸发出一声既痛苦又愉悦的长啸，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起来，被青色的光辉彻底包裹。
他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又重组，无数的画面、声音、知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星辰的生灭、文明的兴衰、生命的呐喊、以及…“收割者”那冰冷无情的、毁灭一切的恐怖身影…
莉娜和老约翰惊骇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这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几分钟，那光芒才渐渐减弱。何啸缓缓落回地面，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蕴藏了万古星辰，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强大的气场。他脑子里的青铜树虚影，此刻变得凝实无比，枝叶繁茂，几乎与眼前的水晶树一模一样，只是尺寸了很多。
那水晶树似乎消耗了巨大的能量，光芒黯淡了不少，歌声也变得微弱，但传递出一种“满足”和“欣慰”的情绪。它收回根须，轻轻摇曳着，仿佛在为何啸祝福。
何啸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和脑中多出来的海量模糊信息，他明白了。这块碎片将它大部分残存的力量和知识传承给了他，完成了它的使命。它无法离开这里，它的根须己与整个山脉相连，但它选择了何啸作为它的延伸和希望。
“谢谢…”何啸对着水晶树，由衷地道。
树最后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然后光芒彻底内敛，陷入了沉睡。周围那些巨大的根须也缓缓沉入岩层，消失不见。
空腔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巨大的树桩和沉睡的树。
“你…你没事吧？”莉娜心翼翼地靠近，担忧地问道。
何啸摇摇头，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我很好…从未这么好过。它…给了我很多…”
他的话还没完，头顶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和岩石坍塌的巨响，大量的灰尘和碎石落下。
“他们炸开塌方追下来了！”老约翰尖剑
巴尔克军官显然不甘心放弃，动用重武器强行开辟通道。
“走！那边还有路！”何啸此刻感知力大增，瞬间就发现了空腔侧壁一条被根须之前活动时震开的、狭窄的裂缝通道。
三人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裂缝一路向上，似乎是然形成的通风口或者地下水道。他们拼命攀爬，身后追兵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和新鲜空气，出口到了。
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出口，发现外面竟然是“铁砧”聚居点侧面的一处断崖下。
而此刻，聚居点里一片大乱，“地平线”的士兵正在和“铁锤”的人火拼。显然是因为货物丢失和之前的混乱产生了内讧。
没人注意到从断崖下溜出来的三人。
“快走！”莉娜低声道。
趁着混乱，三人沿着阴影，迅速逃离了这个魔窟，再次融入了无边的废土荒野。
直到跑出很远，确认没有追兵，三人才敢停下来喘气。
回首望去，“铁砧”的方向依旧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火光。
何啸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流淌的、来自远古的力量和沉重使命。
第一块碎片，以这种方式找到了。
但更多的碎片，以及那冰冷的“核心回路”，还在远方等待。
而“地平线”的威胁，也远未结束。
他们的旅程，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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