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戈壁滩上的冷风就能把人骨头缝都吹透。何啸被冻得直哆嗦，后半夜基本没怎么睡踏实，耳朵竖得跟线似的，听着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生怕从哪个沙堆后面蹦出来几只变异沙蜥或者更糟的东西。
莉娜倒是跟没事人一样，边刚泛起鱼肚白就睁开了眼，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把那点珍贵的净水又分了一份，催促着何啸上路。
“早点到‘尘埃集石，早点安全。”她的话依旧简短，没什么情绪。
两人就着冷水啃完最后一点硬得硌牙的压缩饼干，再次踏上了茫茫戈壁。
往东走，莉娜似乎对方向有着绝对的自信，连个指南针都没掏，全凭经验和感觉。何啸瘸着腿跟在后面，越走心里越没底。这四下里全是一个鸟样，除了沙子就是石头，连个参照物都没有，她到底是怎么认路的？
路上又遭遇了几波麻烦。一次是差点踩进一片流沙区，幸好何啸脑子里的青铜树似乎对地下的能量流动有点模糊感应，提前让他心悸了一下，两人绕了过去。另一次是撞见了几只秃鹫在分食一具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尸体，那玩意儿个头大得吓人，眼珠子通红，看到他们就想扑过来加餐，被莉娜用手枪精准地点爆了两只的脑袋，剩下的才悻悻飞走。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走了整整三。干粮彻底告罄，水也只剩最后几口，何啸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人干了，那条伤腿更是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莉娜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手示意。
“到了。”她低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何啸精神一振，赶紧一瘸一拐地凑上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依旧是一片看起来没啥区别的戈壁，但在远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些低矮的、杂乱无章的建筑的轮廓，像是一片巨大的、被遗弃的垃圾场。一些简陋的棚屋、歪斜的帐篷、还有用各种破烂车辆和集装箱垒起来的“房子”挤在一起，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混合着炊烟和尘土的薄雾。
几条被车轮压出来的土路如同伤疤一样从各个方向延伸过去，最终汇入那片建筑群。偶尔能看到一些黑点（可能是人或车）在那些土路上移动。
这就是“尘埃集时？看着比锈火营地还破败混乱，至少锈火还有个围墙呢。
“跟紧我，别乱看，别乱问，更别惹事。”莉娜再次叮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里没法律，只有规矩。谁的拳头大，谁的子弹多，谁就是规矩。”
她检查了一下手枪，确保子弹上膛，然后才带着何啸，朝着那片建筑群走去。
越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这里的混乱和…活力。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烤沙鼠肉的焦糊味、劣质燃料的刺鼻味、牲畜的粪便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某种草药的古怪甜香。各种嘈杂的声音也扑面而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引擎的轰鸣声、工具的敲打声、甚至还有不知从哪传来的、音调古怪的音乐声。
集市入口根本没有门，也没有守卫，只有几个抱着老式步枪、眼神凶狠的汉子蹲在一个破轮胎垒起来的掩体后面，懒洋洋地打量着进出的人。他们的目光在何啸和莉娜身上停留了几秒，重点扫过他们手里的枪和身上的背包，但没什么，又挪开了。
走进集市内部，何啸感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狭窄肮脏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有卖各种变异兽肉和不知名植物的，有卖从废墟里淘换来的破烂零件和工具的，有卖自制武器和劣质弹药的，甚至还有几个摊子公然卖着各种颜色诡异的药剂和粉末，摊主眼神飘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行人也是五花八门。有穿着破烂皮甲、满身伤疤的佣兵；有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流浪者；有穿着某种统一制服、看起来像是某个避难所成员的；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净化教团灰色袍子、但眼神没那么狂热的家伙在采购物资。各方势力在这里似乎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莉娜对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目不斜视，带着何啸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快速穿校她显然有明确的目标。
最终，她在一个看起来相对“正规”一点的帐篷前停下。帐篷是用厚实的帆布做的，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齿轮和一把扳手交叉的图案，下面写着“老约翰的杂修铺”。
莉娜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何啸赶紧跟上。
帐篷里面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废旧零件、工具和半成品的玩意儿，空气里一股浓烈的机油和金属锈蚀味。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单眼放大镜、胳膊是锈迹斑斑金属义肢的老头，正趴在一台拆开的老旧发电机上捣鼓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老头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嘟囔着：“今不接活，没看见正忙着呢吗？”
“约翰老爹，是我，莉娜。”莉娜开口，声音平静。
老头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那只浑浊的独眼和那只机械义眼同时看向莉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莉娜医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是在…”他话没完，似乎意识到什么，警惕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何啸，又压低声音，“…‘那边’待着吗？”
“出来办点事，遇到点麻烦。”莉娜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多解释，“需要点东西，顺便打听点消息。”
老约翰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莉娜略显狼狈的样子和她身后的何啸，尤其是何啸那明显不对劲的腿和苍白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放下工具，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了擦手（金属义肢和真手都擦了）。
“吧，要什么？老头子我这本生意，可经不起大风浪。”老约翰的语气带着试探。
“两套合身的旧衣服，要结实点的，两双靴子。足够的干净水和食物，要能存放的。一张去‘黑螺湾’的粗略地图。还迎”莉娜报出一串清单，最后补充道，“…最好再有点特效抗生素和止痛药，我这位朋友擅不轻。”
老约翰听着，独眼里的精光闪烁，嘴里啧啧有声：“东西可不便宜啊，莉娜医生。特别是药，这年头，比子弹都金贵。”
“用这个换。”莉娜从怀里掏出那个U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里面有些‘蜂巢’淘汰下来的外围区域辐射扫描数据，还有几套基础的净水器维护图纸。应该够了吧？”
老约翰眼睛猛地一亮，一把抓过U盘，像是捡到了宝贝，反复看了看，又怀疑地看向莉娜：“‘蜂巢’的东西？你怎么搞到的？这玩意儿烫手啊…”
“来源你别管，保证是真的。”莉娜淡淡道，“要不要？不要我找别人。”
“要！当然要！”老约翰赶紧把U盘揣进怀里，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嘿嘿，就知道莉娜医生你有门路。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拿东西。”
他转身钻进帐篷后面堆满杂物的里间，翻找起来。
何啸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莉娜就这么把“蜂巢”的东西卖了？这要是被发现了…
很快，老约翰抱着几件半旧的帆布工装裤、厚衬衫和两双看起来还结实的皮靴出来，又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几瓶水、一些肉干和硬饼，还有一瓶用棕色瓶子装着的药片。
“衣服靴子可能不太合身，将就穿。药就这些了，特效的没有，只有普通的，但也够用了。地图…”老约翰在一堆破烂里翻了半，找出一张皱巴巴、边缘都磨损聊塑料地图，“喏，就这个，老版本了，有些路可能不通了，但大概方向错不了。”
莉娜检查了一下东西，点零头：“谢了，约翰老爹。”
“嘿嘿，客气啥，公平交易。”老约翰搓着手，又压低声音道，“莉娜医生，看在这U盘的份上，免费送你个消息。最近集市里不太平，好像有几波人在找从西边过来的人，特别是…跟‘那边’（他指了指蜂巢的方向）有点关系的。你们心点。”
莉娜眼神微微一凝：“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清楚，生面孔，看着挺凶，不像一般掠食者。”老约翰摇摇头，“反正你们拿了东西赶紧走，别在集市里多待。”
莉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示意何啸拿起东西，转身就准备离开。
“哎，等等，”老约翰突然又叫住他们，独眼瞥了一眼何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莉娜医生，你这位朋友…身上那味儿有点怪啊。不是一般的伤吧？”
何啸心里猛地一紧。
莉娜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看着老约翰，眼神变得有些危险：“老爹，生意归生意，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没好处。”
老约翰被她看得一哆嗦，连忙摆手：“哎呦，看我这张破嘴，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一下，集市里鼻子灵的人不少，你们自已当心。”
莉娜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话，带着何啸快步离开了杂修铺。
走出帐篷，何啸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那老头的眼神太毒了。
“现在去哪？”他低声问。
“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处理一下伤口。”莉娜脚步不停，带着他拐进一条更加偏僻肮脏的巷，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
两人飞快地换上那身带着霉味和机油味的工装，虽然不合身，但至少不那么扎眼了。何啸又就着水吃了两片止痛药，感觉腿上的剧痛稍微缓解了一些。
“那个老约翰的…”何啸还是有些担心。
“‘地平线’的反应比我想的快。”莉娜脸色凝重，“看来蜂巢的毁灭让他们急了，开始在周边撒网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去那个‘黑螺湾’？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更靠近东海岸的废弃港口，据现在被一伙实力不错的自由佣兵和走私犯占着，相对独立，规矩也没这么乱。”莉娜展开那张破地图看了看，“路程不近，而且路上不太平。但至少，‘地平线’的手暂时伸不了那么长。”
她收起地图，眼神锐利地扫过巷口：“走吧，先去弄点像样的武器和代步工具，靠两条腿和这两把老古董，走不到黑螺湾。”
两人再次融入集市嘈杂的人流。莉娜似乎对这里很熟，七拐八绕，避开人多眼杂的主干道，朝着集市更深处一个像是车辆改装和武器黑市的区域走去。
这里的氛围明显更加紧张和危险。摊位上摆着的武器更加精良，甚至能看到能量武器的零件。各种改装得奇形怪状的车辆停在空地上，一些面目凶悍的家伙在一旁擦拭武器或者交易，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打量。
莉娜在一个挂着各种废旧轮胎和武器零件的棚子前停下，跟那个满身油污、胳膊上纹着骷髅头的壮汉低声交谈起来。
何啸紧张地站在一旁放风，手心里全是汗。他能感觉到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
就在莉娜似乎和那壮汉谈妥了价格，准备交易的时候——
集市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声，
紧接着是几声清脆的枪响。
“操！是‘鬣狗’帮的人！” “他们怎么敢进来闹事？” “快躲开！”
人群瞬间混乱起来，哭喊声、叫骂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响成一片。
何啸猛地回头，只见集市入口处冲进来七八个骑着改装摩廷穿着统一黑色皮甲、戴着防风镜、手里端着冲锋枪的家伙。他们如同狼入羊群，见人就扫射，见摊子就砸，目标明确地朝着集市内部冲来。
“妈的！是冲我们来的！”莉娜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把抓起刚刚谈好的那把看起来不错的突击步枪和几个弹匣，也顾不上付钱了，对着那摊主吼了一声“欠你的下次还！”拉着何啸就往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里钻。
“站住！” “抓住他们！”
那几个“鬣狗”帮的人显然发现了他们，摩托引擎发出咆哮，子弹如同雨点般追着他们射来，打得墙壁碎石飞溅。
“操！”何啸骂了一句，连滚带爬地跟着莉娜狂奔，那条伤腿疼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莉娜一边跑一边回头点射，枪法极准，瞬间打爆了一辆摩托的轮胎，那辆车失控翻滚着撞进了一个摊位，引起更大的混乱和爆炸。
但这并不能阻止其他饶追击，
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里疯狂逃窜，身后是引擎的轰鸣和密集的枪声。
“这边！”莉娜猛地推开一扇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拉着何啸躲了进去。
里面似乎是个废弃的仓库，堆满了破麻袋和垃圾，光线昏暗。
莉娜迅速关上门，用一根铁棍别住，然后拉着何啸躲到一堆麻袋后面，枪口死死对着门口，呼吸急促。
外面，摩托车的引擎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他们躲进去了！” “把门炸开！”
何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老左轮抖得厉害。完了，这下被堵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的青铜树虚影，似乎被这极致的危险和恐惧刺激，再次剧烈地摇曳起来。一股清晰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悸动，并非指向门口，而是指向仓库的最深处。
那里堆放着一些盖着破帆布的巨大物件。
“那里…有东西…”何啸下意识地抓住莉娜的胳膊，指向那个方向。
莉娜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就在此时——
轰！！！
仓库的铁皮门被粗暴地炸开了，硝烟弥漫。
几个“鬣狗”帮的枪手端着枪，狞笑着冲了进来。
“找到你们了！老…”
他的话音未落——
仓库深处，那堆盖着破帆布的物件猛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帆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开。
一个庞大、狰狞、覆盖着厚重黑褐色甲壳、长着无数复眼和锋利鳌肢的变异巨蝎，猛地从里面钻了出来，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它显然是被爆炸和入侵者惊动了。
“操！是沙暴蝎！！”冲进来的枪手吓得魂飞魄散，调转枪口就朝着巨蝎疯狂扫射。
子弹打在巨蝎的甲壳上，溅起一串火花，却根本打不穿，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巨蝎猛地甩动带着毒钩的尾巴，瞬间将一个枪手刺穿甩飞，巨大的鳌钳咔嚓一声夹断了另一个枪手的步枪。
仓库里瞬间乱成一团，枪声、惨叫声、巨蝎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走！”莉娜反应极快，趁着巨蝎和“鬣狗”帮的人缠斗的瞬间，拉着何啸从仓库另一个堆满垃圾的破窗户猛地钻了出去。
两人摔在外面的巷子里，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玩命狂奔，身后仓库里传来的恐怖声音让他们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那边的动静，两人才敢停下来，靠着一面破墙，瘫倒在地，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刚…刚才那是什么…”何啸心有余悸，声音都在抖。
“沙暴蝎…这附近沙漠里的霸主…怎么会躲在集市仓库里…”莉娜也是脸色发白，喘着气，“幸好…”
她突然看向何啸，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探究：“你刚才…怎么知道那里有东西？”
何啸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好。情急之下，又把那鬼树的能力暴露了。
他支支吾吾，正想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莉娜却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最后缓缓了一句：“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的还要多。”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恢复了冷静：“‘鬣狗’帮的人估计被那只蝎子缠住了，暂时追不过来。但我们也不能回集市了。走吧，直接上路，路上再想办法搞代步工具。”
何啸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莉娜那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透了，又像是被贴上了更危险的标签。
他挣扎着站起来，看了一眼那片依旧混乱嘈杂的集市方向，又看了看前方茫茫的、通往所谓“黑螺湾”的未知之路。
这废土，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他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再次跟上了那个谜一样的女人。
至少，暂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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