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行者那混合着金属摩擦和绝望的嘶吼还在身后母体残骸深处回荡,像只受赡困兽,但苏玉倾根本无暇顾及。她全部的力气和意志,都集中在肩膀上这具沉重、滚烫、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躯体上。
何啸彻底昏死了过去,右臂无力地垂着,手腕上方被她用布条粗暴勒紧的地方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浸透了布条,顺着她沾满污血和汗水的脖子往下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摊开的右掌心——那个被匕首硬生生剜出来的血窟窿,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残留着被规则污染的青黑色。每颠簸一下,那伤口就像一张沉默惨叫的嘴,涌出更多温热的液体。
苏玉倾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左臂的伤口火烧火燎,腹碎片的嗡鸣如同永不停歇的电钻,在脑仁里搅动。背上何啸的重量压得她脊椎嘎吱作响,肺部像破风箱般艰难地抽吸着充满血腥和腐臭的空气。视野阵阵发黑,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眼睛。
她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离那半人半金属的怪物,离那还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母体残骸,越远越好。
脚下的血肉菌毯变得稀薄,逐渐被破碎的水泥块和扭曲的钢筋取代。空气似乎没那么粘稠了,但那股甜腥腐烂的味道依旧如影随形。身后,体育场主体废墟的方向,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大地哀鸣般的隆隆声,伴随着建筑物不堪重负的嘎吱断裂声。
废墟要塌了!
母体核心被重创,支撑它的规则力量崩溃,再加上之前爆炸的连锁反应,这片巨大的废墟结构正在彻底瓦解。
苏玉倾心中一凛,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她咬紧牙关,几乎是用拖的,拽着昏迷的何啸,朝着一个看起来相对空旷、远离高大残骸的方向踉跄奔去。消防斧早就被她丢弃了,那玩意儿现在只是累赘。
“轰隆——!!!”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仿佛地底巨兽翻身,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崩塌声。烟尘混合着血肉腐败的粉尘冲而起,如同浑浊的巨浪,迅速向他们吞噬而来。
苏玉倾甚至不敢回头,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剧烈震动,碎石从头顶和两侧的残骸上簌簌滚落。她闷着头,拖着何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前方一条相对狭窄、由两栋半塌楼房形成的“夹缝”通道。
“哗啦啦——!”
几乎就在他们冲进通道的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坍塌轰鸣。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梁如同山崩般砸落,彻底堵死了他们来时的路。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粉尘,狠狠拍在两人背上。
“噗!”苏玉倾被撞得向前乒,连同背上的何啸一起重重摔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昏过去。她死死护住何啸的头,碎石噼里啪啦砸在她背上,像下了一场冰雹。
崩塌持续了足足几分钟,等那末日般的轰鸣和震动终于平息,苏玉倾才艰难地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泥沙和血沫。她回头望去,来路已经被堆积如山的废墟彻底封死,烟尘弥漫,如同厚重的灰黄色幕布。体育场方向那巨大的血肉搏动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寂和毁灭的余韵。
他们被困在了一条狭窄、昏暗的废墟通道里。唯一的光源,是从头顶扭曲断裂的楼板缝隙间漏下的、惨淡的灰白光线。
安全了?暂时的。
苏玉倾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冰冷的断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她直抽冷气,她看向身旁的何啸。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而急促。右手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摔落和颠簸,又开始大量渗血,染红了身下的碎石。更要命的是,苏玉倾敏锐地察觉到,何啸裸露的皮肤温度高得吓人,他在发烧,而且是非常凶险的高烧。这不仅仅是失血和伤口感染,很可能还残留着规则碎片的污染。
她吃力地挪过去,检查他手腕上的止血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浸透,勒得死死的,但血似乎没有完全止住,还在缓慢地渗出。她必须重新处理。
苏玉倾环顾四周,通道里散落着一些破烂的塑料布和废弃的编织袋碎片。她撕下相对干净的一块塑料布,又用匕首割开自己破烂裤腿还算完整的一段布料。没有水,没有任何消毒的东西。她只能将就。
她心翼翼地解开何啸手腕上染血的布条。暗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她迅速用塑料布按住伤口上方,然后用撕下的裤腿布料,一圈又一圈,紧紧缠绕在何啸血肉模糊的右掌上。布条很快被染红,但她缠得很厚实,用牙齿配合打了一个死结,暂时只能这样了。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着断壁滑坐下来,和昏迷的何啸并肩靠在一起。通道里弥漫着灰尘和血腥味,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一个微弱,一个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苏玉倾体内那永不停歇的碎片嗡鸣。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冰冷的绝望。没有水,没有食物,两个重伤员,被困在随时可能再次崩塌的废墟里。出路在哪里?希望在哪里?那该死的“规则”就像一张无处不在的蛛网,他们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她低头,看着自己同样布满伤痕和污垢的手。左臂的断袖处,那道誓言烙印的暗红疤痕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搏动,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紫光。她又看向何啸。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高烧让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胸口和右臂上,同样位置的烙印疤痕,也在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搏动。
这烙印…是诅咒?还是…某种连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疲惫中,时间一点点流逝。头顶缝隙透下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彻底消失。废墟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远处崩塌区域偶尔传来的、细微的碎石滑落声,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寒冷开始侵袭,失血和疲惫让体温迅速流失。苏玉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摸索着,将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塑料布盖在两人身上,聊胜于无。黑暗中,她只能紧紧挨着何啸滚烫的身体,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也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一部分通道里穿过的阴冷气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也许是半夜。
苏玉倾在断断续续的浅眠和伤痛的折磨中,被一丝微弱的光线唤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
不是废墟外的光,头顶的缝隙依旧漆黑。
那光,来自她的身边。
她低头,看向何啸。
只见何啸摊开的、被厚厚血布包裹的右掌边缘,从粗糙布料的缝隙里,正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弱却清晰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像是流动的冷焰,又像是某种活物的脉络,在黑暗中静静地、诡异地闪烁着。
苏玉倾的心猛地一沉,碎片污染?
她立刻伸手,想要解开何啸手上的布条查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条时——
“唔…”一声痛苦的低吟从何啸喉咙里溢出。他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充满了高烧带来的迷茫和痛苦。但很快,那涣散的目光似乎被掌心透出的蓝光吸引,缓缓聚焦在自己被包裹的右手上。
苏玉倾停下了动作,警惕地观察着他。碎片嗡鸣在她体内加剧,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悸动——是警惕,是排斥,但似乎…也有一丝微弱的…共鸣?
何啸没有看苏玉倾,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包裹着布条的右手。那幽蓝的光芒透过布料的纹理,在他灰败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他的表情极其古怪,混合着极度的痛苦、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倾听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何啸?”苏玉倾的声音沙哑低沉,打破了沉寂。
何啸像是被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他涣散的目光终于从自己手上移开,转向苏玉倾。他的眼神依旧带着高烧的浑浊,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再是纯粹的暴戾或麻木,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非饶洞悉感?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情绪。
“…光…”何啸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砂纸摩擦。
“你感觉怎么样?”苏玉倾盯着他,手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匕首柄上。
何啸没有回答,他像是耗尽了力气,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自己包裹着布条的右手,举到眼前。幽蓝的光芒在他灰暗的瞳孔中跳跃。他盯着那光芒,眉头紧锁,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极力理解着什么。
“低语…”他喃喃着,声音飘忽,“…齿轮…血肉…生长…束缚…新的…路径…”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像是梦呓,又像是某种…解读?解读那光芒中蕴含的信息?
苏玉倾的眉头深深皱起,规则残片的污染果然没有清除干净。它侵入了何啸的血脉,正在影响他的神智,甚至…试图向他传递某种扭曲的“知识”?这比单纯的异化更可怕,它可能在重塑何啸的认知。
“看着我!”苏玉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试图将何啸从那诡异的状态中拉回来。
何啸的身体又颤了一下,他缓缓转动眼珠,再次看向苏玉倾。这一次,他眼中那冰冷的洞悉感似乎消退了一些,高烧的痛苦和现实的迷茫重新占据了上风。但掌心那幽蓝的光芒依旧顽固地透过布条闪烁着。
“…疼…”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委屈。
苏玉倾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至少他还能感觉到疼,明“人”的部分还在。她深吸一口气,废墟里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喉咙。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目光扫过何啸被布条包裹、却依旧透出诡异蓝光的右手,又看向远处那片彻底崩塌、如同巨大坟冢的体育场废墟。
此刻,在那片坟冢的边缘,因为剧烈的燃烧和崩塌,一些残存的、内部融化的金属结构暴露出来,在废墟深处尚未熄灭的暗红色余烬映照下,如同巨大的、扭曲的熔炉管道。暗红的火光在扭曲的金属缝隙间流淌、跳跃,将整个崩塌区域的轮廓勾勒成一幅地狱熔炉的景象。那熔炉仿佛刚刚完成了某种可怕的淬炼,散发着毁灭与重生的余温。
这景象,与他们此刻的状态何其相似?在毁灭的熔炉里,被规则之火反复淬炼,痛苦地融合,扭曲地共生。
苏玉倾的目光重新落回何啸身上,落在他那只发光的、被污染的手上。她眼中没有任何恐惧或厌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决断。
她撕下自己身上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那是她外套下摆仅存的、还算完整的一圈布。她没有去解开何啸手上染血的旧绷带,而是直接拉过他那依旧透着幽蓝光芒的右手。
何啸似乎想缩回手,但高烧和虚弱让他无力反抗。
苏玉倾的动作不算轻柔,但很稳。她将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紧密地缠绕在何啸被旧布包裹的手掌上,覆盖住那透出的幽蓝光芒。布条很快也被渗出的血液染红,但那诡异的蓝光被暂时遮蔽了。
缠绕完毕,她用力打了个死结。然后,她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穿透昏暗,直直地刺入何啸因高烧而迷茫痛苦的眼眸深处。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切割开废墟的死寂:
“下次用这只手杀人。”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最赤裸、最冰冷的指令。仿佛那只被污染、被剜肉、此刻正被新规则低语侵蚀的手,不再是属于何啸的肢体,而是一件刚刚在熔炉中淬炼完毕、等待饮血的凶器。
何啸浑浊的眼睛看着苏玉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重新包裹、依旧隐隐作痛、却仿佛被赋予了新“使命”的右手。掌心深处,那规则的碎片似乎仍在血脉中低语,齿轮与血肉生长的幻听并未停止,但在苏玉倾那冰冷到极致的目光和话语下,一种更原始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被唤醒了——那是生存的本能,是杀戮的指令。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某种野兽般的应允。他不再试图抬起那只手,只是任由它无力地垂在身侧,被染血的布条紧紧束缚。
苏玉倾不再看他,她靠着冰冷的断壁,闭上了眼睛,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碎片在她体内嗡鸣,左臂的伤口和全身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晰。
身后,那崩塌废墟形成的巨大熔炉剪影,在暗红的余烬映照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在这狭窄、昏暗的通道里,两个伤痕累累、被规则污染扭曲的灵魂,在痛苦与共生的契约下,在苏玉倾那句冰冷指令的淬炼下,一种更加扭曲、也更加坚韧的“光”——一种只为杀戮与生存而存在的共生之光——正在悄然凝聚。它微弱,却顽固,如同何啸掌心被布条掩盖的幽蓝纹路,在这片绝望的废墟深处,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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