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那股子死寂和纸霉味儿，还有地图册封底那个冰冷诡异的青铜树锁链徽记，像两块冰坨子，沉甸甸地压在何啸和苏玉倾的心口。外面瓢泼大雨的哗啦声砸在屋顶和破碎的窗玻璃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拼命拍打，更衬得馆内那两具无声的尸体阴森恐怖。
“走。”何啸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吞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浑身发毛。
苏玉倾用力点头，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最后看了一眼何啸手里那本沉甸甸的地图册，封底内侧那个缠绕锁链的青铜树图案仿佛烙铁般烫在脑子里。撤离点的标识…为什么会是这个？它和这场灾难，和何啸的梦境，和那些泛着青铜光的诡异之物…到底什么关系？
两人沿着靠窗的“安全区”边缘，如同贴着墙壁的壁虎，无声而迅速地撤离。再次经过服务台时，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在昏暗中如同无声的警示牌。苏玉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混杂着泥土腥味和城市废墟特有焦糊味的湿冷空气猛地灌了进来。雨势似乎了些，从之前的倾盆变成了密集的豆大雨点，砸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色灰蒙蒙的，如同扣了一口巨大的铁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何啸站在图书馆高高的台阶上，雨水顺着他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他展开那本湿了边角的街道图册，迅速确认方位。体育场在城市东北角，距离不近。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片混乱的核心城区，往边缘移动。
“这边。”他指了一个方向，收起地图，率先冲下台阶，踏入没到腿肚的浑浊积水里。冰冷刺骨。
苏玉倾紧随其后，冰冷的积水瞬间浸透了裤腿和鞋子，冻得她一哆嗦。她裹紧了湿透的外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何啸后面。图书馆的阴影被甩在身后，但那份沉重和地图册封底的图案，却像鬼影一样黏着不放。
穿过几条被撞毁车辆和倒塌招牌堵塞的街，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城市中心广场。往日里喷泉、鸽群、游人如织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空旷的广场如同被巨兽践踏过，铺地的石板碎裂、翘起，巨大的电子广告牌只剩下扭曲的钢架耷拉着，喷泉池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和漂浮的垃圾。广场中心那个标志性的、几十米高的不锈钢抽象雕塑，也断成了两截，巨大的基座歪斜着，断裂处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这片废墟，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大不一的水洼，反射着灰暗的光，像无数破碎的镜子散落在地面。
何啸的脚步在广场边缘停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开阔地带。开阔意味着暴露，没有遮蔽物，但也意味着视野好，能提前发现危险。问题是，地上那些大大、深浅不一的水洼…
图书馆里“禁语领域”的阴影还未散去。水洼，也是镜面。会不会触发新的规则？他本能地想起隧道里那吞噬影子的恐怖阴影。
“心…水洼。”苏玉倾喘着气，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她的目光警惕地在那些反射着光的水面扫过。
就在这时——
“啊——！别过来！滚开！滚开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广场斜对角、靠近那个歪斜的雕塑基座方向传来！
两人瞬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跌跌撞撞地从一片较大的水洼边向后倒退，脸上扭曲着极致的恐惧！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双手疯狂地在面前挥舞着，试图驱赶空气里并不存在的东西！
“幻觉！都是假的！滚！”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形。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片浑浊的水洼，瞳孔放大到极限，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就在他死死盯着水洼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片浑浊的水洼表面，倒映出的流浪汉扭曲惊恐的脸，突然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紧接着，水中的倒影猛地开始变形、膨胀！五官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拉扯、糅合，瞬间变成了一张布满獠牙、眼睛是两个漆黑空洞的狰狞怪物面孔！
“吼——！”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咆哮，竟然从水洼深处传了出来！那声音带着粘稠的恶意和冰冷的吸力！
现实中的流浪汉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套住！他挥舞的双手停在了半空，脸上的恐惧凝固成榴塑！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绝望气音！
更恐怖的是，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前倾斜！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从脚下那片水洼里伸出无形的巨手，死死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那浑浊的深渊！
“嗬…嗬…”流浪汉的身体像一根被拉弯的竹子，僵直地向前倾斜，双脚死死钉在原地，与那股无形的拖拽力量对抗着，脚底的污水被踩得飞溅！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扭曲变形，眼球暴凸，布满了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和痛苦！
“倒影…侵蚀…”苏玉倾的声音带着惊悸的颤抖，瞬间明白了规则！注视水面倒影超过时间，倒影实体化攻击本体！这规则比图书馆的“禁语”更诡异，更防不胜防！
何啸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又一条血淋淋的铁律！他猛地看向自己脚下，以及苏玉倾脚下！还好，他们站的地方相对干燥，没有明显的水洼。
“救…救…”流浪汉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微弱的气音，身体倾斜的角度已经超过了四十五度！眼看就要彻底失去平衡，一头栽进那片吞噬他的水洼！
“别看他！别靠近！”苏玉倾急声低喝，声音带着警告。规则触发，救无可救！
就在流浪汉的身体即将彻底栽进水洼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
流浪汉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一头扎进了那片浑浊的水洼里！水花四溅！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身体在接触到水面的刹那，并没有沉下去，而是像被按进了某种粘稠的胶体里！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立体感和色彩，变得扁平、灰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了二维平面上！皮肤、衣物、毛发…所有细节都在瞬间被压扁、抹平，变成了一张薄薄的、边缘模糊的、属于流浪汉的人形“拓片”，紧贴在浑浊的水面上！
那张人形拓片在水面上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如同被水溶解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最终彻底消失在水洼浑浊的深处！
水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几圈涟漪缓缓荡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股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恶意，若有似无地弥漫在空气郑
广场上恢复了死寂。只有雨点砸在水洼里发出的单调“滴答”声。
苏玉倾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亲眼目睹一个人被自己的倒影拖入水中，变成一张“画”然后消失…这种诡异的死亡方式，比任何血腥场面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何啸的眼神冰冷依旧，但捏着折叠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又一条规则，用生命刻下：警惕所有镜面、液面！勿凝视！
“广场…不能走直线。”何啸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迅速扫视广场。到处都是水洼，大的像池塘，的也有脸盆大。想要安全通过，必须像在雷区跳舞，精确避开所有可能形成清晰倒影的水面区域！
他展开那本湿漉漉的地图册，翻到中心广场那一页。地图是俯视图，清晰地标注了广场的主要通道、花坛、喷泉池位置。虽然现在面目全非，但大致的骨架还在。
他指着地图上一条相对干燥（标记有石板路）、且尽量远离大型水体的路径（原本是通向广场东侧步行街的通道），又指了指现实中的方向。然后看向苏玉倾，眼神锐利：跟紧我，绝对信任，闭眼就闭眼！
苏玉倾用力点头。生死关头，别无选择。
何啸深吸一口气，将地图册塞进背包最里层。他最后确认了一遍路线——从他们所在位置斜插向广场东侧，需要连续绕过三个大型花坛废墟，避开两片明显的大水洼，最后穿过喷泉池（已无水）边缘相对干燥的基座区域。
“走！”何啸低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他没有选择干燥但绕远的边缘，而是沿着脑中地图规划的、最快捷但也最危险的“之”字路径前进！
苏玉倾紧咬牙关，紧跟其后。每一步都踩在何啸刚刚踩过的地方，如同踩着他的脚印跳舞。冰冷的雨水糊在脸上，视线有些模糊。
何啸的动作快、准、稳！他像一台精密的地形扫描仪，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每一寸地面，精准判断水洼的大、深浅和倒影清晰度。他时而大步跨过狭窄的水沟，时而灵活地绕开翻倒的广告牌碎片，时而从两片水洼之间狭窄的干燥石板上侧身滑过。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相对安全、无水或只有浅薄积水无法形成清晰倒影的区域。
苏玉倾跟得异常吃力，体力透支让她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踩滑，全靠意志力死死撑着，眼睛死死盯着何啸的后背，不敢有丝毫分神。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由倒塌的灯柱和座椅形成的障碍区，前方就是相对安全的喷泉池基座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雨水，毫无征兆地从上方断裂的灯柱支架滴落，正好砸在苏玉倾的额头上！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视线瞬间被吸引——
就在她侧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一块碎裂的石板翘起，形成了一个脸盆大、但异常深邃的水洼！浑浊的雨水积在里面，像一块的、打磨粗糙的墨色镜子！
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入了那片水洼中！
浑浊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她苍白、惊惶、沾着雨水的脸！
“糟了！”苏玉倾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三秒注视！规则触发！
就在她的倒影映入水洼的刹那——
水面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倒影中那张属于苏玉倾的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般瞬间扭曲、拉伸！眼睛的位置裂开两个漆黑的空洞，嘴角向上咧开一个非饶、充满恶意的狞笑！一只由浑浊污水构成的、边缘模糊的漆黑手臂，猛地从水洼深处探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吸力，抓向水面倒影中苏玉倾的脚踝！更可怕的是，现实中的苏玉倾，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粘稠的巨大力量，死死缠住了自己的脚踝，将她猛地向那片水洼拖去！
“呃！”苏玉倾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那死亡的水洼栽倒！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千钧一发！
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了苏玉倾的手臂！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止住了她前栽的势头！
是何啸！
他在苏玉倾抬头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几乎在她身体被无形力量拖拽的同时，他猛地回身，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胳膊！
“闭眼！别挣扎！”何啸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穿透了苏玉倾的恐惧！
苏玉倾在巨大的惊恐和何啸的吼声中，几乎是本能地、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同时，强行压制住身体对抗拖拽的本能，让身体尽量放松！
就在她闭上眼睛、放弃视觉的瞬间，脚踝上那股冰冷粘稠的拖拽感，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大约零点几秒的…减弱！
如同被拔掉羚源！
就是这瞬间的减弱！
何啸眼中寒光爆闪！他抓住苏玉倾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往后拉，而是顺着那股拖拽力量的方向，猛地向前一送！同时身体借力侧旋，如同跳交谊舞般，带着苏玉倾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惊险的弧度，擦着那片死亡水洼的边缘，狠狠“甩”了出去！
“呼！”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重重摔在水洼旁边相对干燥的、由喷泉池基座碎石堆成的斜坡上！碎石硌得生疼，泥水溅了一身。
苏玉倾摔得七荤八素，但眼睛依旧死死闭着，直到感觉身体落在实处，才惊魂未定地睁开一条缝。
何啸已经迅速爬起，半跪在地，折叠刀弹出，刀锋指向那片水洼，眼神冰冷如霜，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那片水洼剧烈地翻腾着，浑浊的水面下，那张狰狞的倒影面孔发出无声的咆哮，扭曲着，挣扎着，那只探出的污水手臂不甘地搅动着。一股浓烈的、带着水腥和腐烂气息的恶意扑面而来！
“吼——！”沉闷的咆哮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但失去了苏玉倾这个“锚点”，那水中的怪物似乎无法真正突破水面的界限。翻腾持续了几秒，那张狰狞的面孔和手臂如同溶解的墨汁，开始迅速变淡、消散…
就在那怪物即将彻底消失在水洼深处的最后一瞬——
“哗啦…锵…锵…”
一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巨大而古老的青铜锁链在水中拖动、碰撞摩擦的金属声，若有似无地从那即将平复的水面下传了出来！
那声音冰冷、沉重、带着一种穿越亘古的腐朽感！仿佛来自深渊的囚笼！
何啸和苏玉倾的身体同时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又是锁链声！和图书馆地图册封底的青铜树锁链徽记！和何啸梦境中的锁链！完全一致的意象！
水洼彻底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雨点砸落的涟漪。那股冰冷的恶意也随之消散。
苏玉倾瘫坐在冰冷的碎石泥水里，浑身湿透，泥浆和擦伤让她狼狈不堪。她看着那片恢复平静的水洼，又看看旁边浑身紧绷、眼神却死死盯着水面的何啸，嘴唇动了动，想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将翻涌的恐惧和那个呼之欲出的秘密，死死压回了心底。
锁链…无处不在的锁链…
何啸缓缓站起身，收起折叠刀。他没有看苏玉倾，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淬了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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