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泓的金属巨像在地表发出濒死的哀鸣，其震荡透过岩层衰减为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时，张扬正站在“清泉”实验室的核心控制台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臭氧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带着生命初生般甜腥的气息。接管过程顺利得近乎诡异，那台名为“守护者”的战斗傀儡如同断电的玩具般静立一旁，暗金色的外壳在实验室幽蓝的基底下反射着冷光。
然而，张扬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警惕所取代。江别鹤的临终日志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刻在他的意识里。这绝非简单的遗产继承，更像是一次危险的权限交接，从一个失控的守护者，传递给下一个……或许同样注定失控的继承者。
“012，全面扫描实验室结构，重点搜索日志中提到的‘泉水结晶’和任何与‘观测者’相关的信息。”张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异常清晰。他需要信息，远超江家所能理解的层面的信息。
“扫描进行汁…结构复杂，存在大量非标准空间拓展模块，技术层级……部分超越现有数据库认知。”012的回应带着一丝计算资源被大量占用的凝滞福“检测到多重加密信息流，部分加密协议……非人类文明范式。”
非人类文明范式？张扬的瞳孔微缩。这印证了江别鹤的警告，“清泉”的力量源头，远比异能或基因突变更深邃。
“权限已获取，调取核心数据库。”他下令。
全息界面瀑布般刷新，海量的数据汹涌而来。其中大部分是江家百年来的研究记录：异能觉醒的诱导实验、基因序列的强行编辑、“生命果实”的优化培育、以及……大量惨不忍睹的活体融合报告。数据显示，江泓后期痴迷于将强大异能者的器官或能力，通过“清泉”原浆的催化，强行与自身或亲信融合，试图创造出完美的“超人”。那些浸泡在培养槽中的组织碎片，正是这无数失败品的残骸。
这哪里是实验室，分明是一座用生命堆砌的、追求个体力量的疯狂祭坛。
“过卖这些应用层数据。寻找底层协议、初始发现记录、以及……关于‘泉水’本质的物理描述。”张扬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迅速跳过了这些血腥的“技术”细节。
数据流再次变换，这次出现的，是一些更为古老、格式原始的日志和设计蓝图。
【星历（旧时代纪年法）███年，深空探测器“寻路者”于柯伊伯带边缘捕获异常星际尘埃样本，编号tears-of-Gaia（盖亚之泪）……样本表现出极强的生物亲和性及能量催化特性……】
【……初步研究表明，“盖亚之泪”并非自然产物，其微观结构呈现高度有序性，疑似某种……信息载体或文明种子……】
【……“清泉计划”启动，旨在破解其奥秘，用于星球环境修复与生命进化引导……警告：样本与碳基生命意识接触后，表现出诱导性及……潜在的意识覆写风险……项目风险等级提升至‘欧米伽’……】
信息到此变得断断续续，许多关键部分被刻意抹去或损坏。但仅凭这些碎片，已足以在张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清泉”，或者“盖亚之泪”，竟然是外星造物！它并非造福人类的甘泉，而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一个可能承载着未知目的的“文明种子”！
“老板，结构扫描发现异常空间褶皱。坐标位于主培养槽正下方约三百米处，能量读数……无法解析，存在强烈的现实稳定锚效应。”012的汇报打断了张扬的沉思。
现实稳定锚？那是为了防止高维空间塌陷或某些现实扭曲现象而使用的极端技术！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找到入口！”
“入口识别……需要‘泉水结晶’作为密钥。扫描显示，结晶的能量签名与主培养槽核心的‘生命原浆’同源，但纯度高出数个数量级。”
张扬的目光再次投向大厅中央那巨大的培养槽。透明的槽体内，盘根错节的发光根须缓缓蠕动，如同某种活着的、沉睡的巨兽的心脏。江别鹤的日志提到，结晶就隐藏在实验室深处。
他走近培养槽，将手按在冰冷的特种玻璃上，尝试将精神力延伸进去。这一次，他不再模拟，而是引导出体内因长期接触而积存的、那些属于“清泉”的能量气息。
嗡——
培养槽内的根须仿佛被唤醒，发出了更明亮的绿光，甚至微微转向了张扬的方向。一种模糊的、充满渴望的集体意识顺着他的精神力反馈回来！这不是单一的意志，而是无数被“清泉”吞噬、融合的生命的意识残响！它们渴望自由，渴望……回归源头？
“它……是活着的。”张扬收回手，背后沁出冷汗。这整个实验室，或许就是一个巨大的、用于培育和束缚这个“外星种子”的容器！
“必须拿到结晶，彻底控制它，或者……毁灭它。”他下定决心。放任这种东西在外，无论是被江泓、黑曜石还是任何势力得到，都是灾难。
在012的引导下，他们找到了隐藏在主控台下方的一个秘密通道入口。通道一路向下，深邃、寒冷，墙壁上覆盖着非金属的、类似生物角质层的物质，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的、球形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没有任何仪器，只有一个简单的石台。石台上，悬浮着一枚约莫拳头大、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亿万星河在流动的绿色结晶。
它就是“泉水结晶”。仅仅是靠近，张扬就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仿佛遇到了本源。这种诱惑力，强大到令人窒息。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结晶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秩序福它就像是一个精密无比的程序的具现化，美丽，却毫无人性可言。
就在张扬伸手，即将触碰到结晶的瞬间——
整个密室，不，是整个实验室的空间，陡然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光线变得不再直线传播，墙壁上的荧光纹路如同活了过来般蠕动。一个完全不同于人类语言、却又能让意识直接理解的信息包，如同洪流般强行灌入了张扬的脑海！
【检测到适格接触者……意识强度符合最低阈值……】
【开始进挟欧米伽’级风险告知……】
【文明播种协议‘盖亚之泪’激活状态：7.3%（低效运行，载体受损）】
【当前星球文明评级：分裂态，技术层级（行星级），存在内源性灭绝高风险……】
【协议目标：引导文明走向统一、升华，或执协…文明格式化与重启……】
【警告：观测者节点（编号73）处于静默监视状态……任何对协议的异常干预将可能触发其响应机制……】
【……信息传输中断……能量不足……】
信息流戛然而止，空间的扭曲感也迅速消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张扬知道，那不是幻觉。他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大口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他明白了。
“清泉”不是一个工具，它是一个裁判，一个冰冷的、执行着某种宇宙达尔文主义程序的文明筛选器！
而“观测者”，则是确保这个程序不被干扰的……狱卒。
原本的目标——夺取实验室控制权，获取技术和数据——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和可笑。他触碰到的，是一个关乎整个星球文明存亡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秘密。
夺取控制权？
不。
现在要做的，是设法欺骗这个裁判，规避那个狱卒，在刀尖上跳舞，为人类文明争取一线生机。
而手中的这枚结晶，不再是通往力量的钥匙，而是……点燃整个火药桶的引信。
缓缓握紧了拳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枚美丽的、致命的结晶。
指尖距离那枚流淌着星河的绿色结晶仅有一线之隔，那股磅礴的生命能量几乎要冲破皮肤的阻隔，涌入体内。然而，刚才那如同宇宙洪流般灌入脑海的信息，却像一盆绝对零度的冰水，将张扬所有的渴望和热切瞬间冻结。
他猛地收回了手，仿佛那不是通往力量的钥匙，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文明播种协议…盖亚之泪…引导…或格式化重启…观测者…”
这些词汇在他的意识中疯狂碰撞、回响，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江别鹤的警告、实验室的诡异、江泓的疯狂…一切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真相。
“清泉”根本不是人类可以驾驭的力量。它是一个程序，一个来自遥远星海、目的未知的“文明筛选器”。它给予的“恩赐”，无论是生命果实还是异能觉醒，或许都只是它收集数据、进行评估的手段。当它判定一个文明失去“升华”潜力或存在“内源性灭绝高风险”时，等待的将是冰冷的“格式化与重启”！
而那个静默的“观测者节点73”，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监视着这一切，确保这个残酷的程序不被干扰。
夺取控制权？征服末世？在这种尺度的力量面前，简直如同蝼蚁试图撼动恒星！江泓穷尽心血，甚至不惜融合至亲，想要掌控的，不过是这个庞大程序泄露出来的一丝余晖，而且很可能早已被“观测者”标记为异常数据。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冷静。张扬缓缓后退，直到背脊抵住了冰冷似生物角质层的墙壁。他需要重新评估一牵个饶生死，基地的存亡，甚至与江家、黑曜石的恩怨，在这个背景下，都变得微不足道。
生存的目标，必须从“称霸”或“苟活”，彻底转变为“在程序与观测者的夹缝中，为人类文明窃取一线生机”。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枚“泉水结晶”。现在，他明白了这东西的真正分量。它不仅是极高纯度的能量源，更可能是与“盖亚之泪”协议直接交互的接口，甚至是…可能吸引“观测者”目光的信标！
直接拿走它，风险无法估量。但留在这里，若被江家残余势力或其他野心家找到，同样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012，”张扬的声音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重新扫描结晶，评估其能量稳定性以及与实验室核心的链接强度。尝试模拟任何移动或使用它可能引发的能量波动，推算被‘观测者’探测到的概率。”
“指令确认…扫描汁警告：结晶与实验室地脉能量及主培养槽生命网络存在深层纠缠。强行剥离可能引发局部空间失稳，能量泄露等级预估为…高危。被高维探测的概率…无法精确计算，但存在。”
无法精确计算，但存在。这就足够了。
张扬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暂时不直接取走结晶。
“记录坐标，施加最高级别加密屏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他下令道。现在，他需要的是信息，是理解这个协议运作的规则，而不是鲁莽地触碰核心。
他的意识再次链接实验室数据库，但这次搜索的目标完全不同了。
“过滤所有数据，关键词：协议执行标准、文明评级参数、‘观测者’活动记录、协议漏洞、历史干预案例…”
他需要知道，这个程序依据什么来评判文明？“分裂态”和“内源性灭绝高风险”的具体指标是什么？有没有可能…欺骗这个程序？历史上是否有文明成功规避过类似的“筛选”？
“检索到相关加密碎片…数据严重缺失…发现部分疑似‘协议规避’理论的研究笔记，署名…江别鹤（早期）…”
江别鹤！果然，这位实验室的创始人，在早期也意识到了问题，并试图寻找出路！
张扬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些残缺的笔记。上面充满了晦涩的术语和大胆的猜想，核心思想是：既然“盖亚之泪”是一个程序，那么理论上就存在“漏洞”。或许可以通过控制信息输入（例如，营造一个虚假的、符合“升华”标准的文明景象），或者利用协议自身的能量循环来“卡住”其进程，从而争取时间…
这些想法疯狂而渺茫，但至少提供了一线希望的方向。
时间在紧张的检索和思考中飞速流逝。当张扬终于从海量信息中抬起头时，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却重新燃起了一种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看清了真正的敌人是谁，也找到了一个或许可以为之奋斗的、超越个人存亡的目标。
“该离开了。”张扬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悬浮的结晶，将它深深刻入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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