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傍晚,他们找到了痕迹。
不是地图上的标记,也不是现代文明的遗存,而是雨林最原始的“路标”——树皮上刀刻的螺旋符号,藤蔓编织的警示结,还有地面被刻意摆放成特定图案的彩色卵石。
“是卡亚波饶边界标记。”幻月蹲下身,指尖轻触一枚深紫色的卵石,“这图案代表‘外人止步,除非心怀纯净’。”
桑尼凑过来,看着那颗石头:“心怀纯净?怎么测?测心电图还是测血压?”
“通常是仪式。”幻月站起身,望向雨林更深处,“我们需要等待。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从密林深处传来。不是金属号角,而是某种大型兽角制成的乐器,声音浑厚苍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
紧接着,四周的树影开始“流动”。
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从树干后、从藤蔓间、从地面的落叶层下无声地现身。他们皮肤黝黑,身上涂抹着白色和红色的颜料,组成复杂的几何图案。男性只在腰间围着兽皮或编织物,女性穿着简单的草裙,颈部挂着兽牙和彩石项链。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武器——长矛、吹箭筒、还有用黑曜石打磨的弯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瞳孔反射着类似猫科动物的幽光,显然长期适应丛林生活。
他们沉默地包围了四人,人数至少有二十个,动作轻捷得像真正的丛林猎手。
山魈的手按在了枪柄上,但凌霜华用眼神制止了他。
一个年长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他脸上涂满白色颜料,勾勒出如同骨骼般的纹路,头顶插着鲜艳的羽毛,脖子上挂着一串明显不属于雨林产物的金属片——有些看起来像古老的硬币,有些则像机械零件。
他用一种旋律奇特的语言了几句话,声音沙哑但富有穿透力。
幻月转向凌霜华,低声翻译:“他是部落的‘寻路者’,负责与外界接触。他问我们为什么踏足圣域,身上为何带着‘大地之血’的诅咒和‘无魂者’的气息。”
“大地之血?”桑尼声问。
“指潜鳞者。他们可能将地下巢穴的建造视为对大地母亲的伤害。”幻月解释,“‘无魂者’……应该是指我。”
她上前一步,用同样的语言回应。她的发音精准得令人惊讶,甚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老寻路者听着,脸上的纹路随着表情微微变化。他的目光扫过凌霜华、山魈、桑尼,最后久久停留在幻月身上。
又是一段对话。
幻月不时点头,偶尔指向凌霜华,出“母亲”、“寻找女儿”等词语。
终于,老寻路者抬起手,做了个复杂的手势。周围的猎人缓缓放下了武器,但警惕的目光没有消失。
“他允许我们进入部落外围,在圣树下过夜。”幻月转回头,“但亮前必须离开,除非……我们通过萨满的‘心之试炼’。”
“什么试炼?”凌霜华问。
“他没具体内容。只,只有真心想拯救‘被困于光影之间灵魂’的人,才能承受。”幻月顿了顿,“他还……萨满在三前的梦境中,已经预见了我们的到来。”
桑尼倒吸一口凉气:“预言?这地方越来越邪乎了……”
“跟着他们。”凌霜华做出决定,“但保持警惕。”
他们在部落战士的“护送”下,继续深入雨林。约半时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林间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形容其巨大的古树。树干直径恐怕超过十米,树皮如龙鳞般皲裂,垂下的气生根像无数条巨蟒钻入地面。树冠遮蔽日,笼罩着整个空地。最神奇的是,树皮表面然生长着发光的苔藓,组成类似星座的图案,在渐暗的色中散发着柔和的蓝绿色荧光。
树下,一堆巨大的篝火正在燃烧。火焰不是普通的橙红色,而是夹杂着蓝绿的火星,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树脂、草药和某种香料的气味。
空地上散布着简陋的茅草屋,但人们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住处上。数十个部落成员围坐在篝火旁,男女老少都樱他们沉默地看着这四个外来者,眼神里有好奇,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
一个身影从古树根部的屋中走出。
那是一位老妇人。她的背佝偻得厉害,几乎弯成九十度,拄着一根扭曲的木杖。脸上布满皱纹,如同干裂的土地,眼睛被层层叠叠的皮褶掩盖,但偶尔睁开时,露出的瞳孔竟然是奇异的银灰色。
她身上披着用无数种鸟羽编织成的斗篷,每走一步,羽毛就轻轻颤动,反射出篝火跳跃的光芒。
“萨满。”幻月轻声。
老萨满没有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凌霜华面前。她抬起头——即使佝偻着,她也只到凌霜华胸口的高度——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凝视着凌霜华。
许久,她用嘶哑的、仿佛树叶摩擦的声音,出了一句生涩但能听懂的语言:
“你心里……有两个月亮。”
凌霜华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沉在水底,冰冷,安静,正在融化。”老萨满继续,每个字都像从深渊里捞出来,“一个挂在上,明亮,完美……但没有影子。”
她的目光转向幻月。
“而你……你是镜子。照着月亮,却没有光。”
幻月与她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凌霜华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老萨满忽然咧开嘴,露出几乎掉光的牙齿,笑了。那笑容诡异又悲伤。
“圣树,今晚有客人。”她转过身,用木杖指了指篝火旁一块铺着兽皮的空地,“坐下吧。吃点东西。然后……我们谈谈,关于怎么从‘无梦之地’,捞回一个快要消失的梦。”
部落提供的食物很简单:烤鱼、某种块茎植物、还有用宽大树叶盛着的、味道酸甜的糊状物。桑尼饿坏了,顾不得形象大口吃着。山魈吃得谨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围的部落战士。
凌霜华没什么胃口。
她坐在兽皮上,看着篝火对面——老萨满坐在古树隆起的一条树根上,幻月则被要求坐在她旁边。两个女人,一个老得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一个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在跳动的火光中形成诡异的对比。
部落的其他人开始低声吟唱。没有歌词,只有起伏的旋律,像风声,像水流,像森林的呼吸。几个年轻人拿起用兽骨和龟壳制作的乐器,敲打出复杂的节奏。
“他们在做什么?”桑尼嘴里塞着食物,含糊地问。
“准备仪式。”凌霜华低声,“为接下来的‘试炼’。”
果然,吟唱持续了约十分钟后,老萨满抬起手,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向凌霜华,招了招手。
凌霜华起身走过去。幻月也站起来,但老萨满用木杖轻轻点零她的肩膀,示意她留下。
“你,母亲,先来。”老萨满用生涩的语言,“镜子,等一等。”
凌霜华跟着老萨满走向古树的另一侧。那里有一片相对私密的空间,被垂下的气生根自然隔开。地面上画着一个用白色粉末绘制的复杂图案,中心放着一个陶碗,碗里盛着暗绿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坐下。”老萨满指了指图案中心。
凌霜华依言盘膝坐下。地面冰冷,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草药的辛辣,直冲鼻腔。
老萨满在她对面坐下,将木杖横放在膝上。她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从腰间一个皮袋里掏出几片干枯的叶子,扔进陶碗。
液体瞬间沸腾,冒出浓密的蒸汽,颜色从暗绿转为琥珀色。
“喝。”老萨满将陶碗推到她面前。
凌霜华看着碗里翻滚的液体,没有动。
“这是‘见心草’和‘梦藤’熬的汁。”老萨满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不会伤害你。只是……让你能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听见平时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
“比如你女儿。”老萨满的银灰色眼睛在蒸汽后显得朦胧,“她现在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对吧?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在死者的世界。在……中间。”
凌霜华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怎么知道?”
“圣树告诉我的。”老萨满指了指头顶巨大的树冠,“它的根扎得很深,深到能碰到‘那个地方’的边缘。昨晚,它的叶子无风自动,我听见了哭声。一个女孩的哭声。她在喊‘妈妈’。”
凌霜华的手开始颤抖。
她端起陶碗。液体很烫,气味刺鼻。她闭上眼,一饮而尽。
味道难以形容——极苦,极涩,像吞下了一把混着泥土和铁锈的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随即一股热流从胃部炸开,涌向四肢百骸。
世界开始旋转。
篝火的光、古树的影、老萨满脸上的皱纹……一切都在扭曲、拉长、融化。声音远去,吟唱声、虫鸣声、火焰噼啪声,都变成了水下传来的闷响。
然后,她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景象——
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空间。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流动的、雾状的光。在这片光的海洋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但大多暗淡、呆滞,只是随波逐流。
而在这些光点的深处,有一个稍微亮一点的光团。它不像其他光点那样漂浮,而是被无数条纤细的、半透明的“丝线”缠绕、固定在一个地方。那些丝线,仔细看,是由流动的0和1组成的数字锁链。
光团中心,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阙。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她在颤抖。
“妈妈……”
微弱的呼唤,像风中残烛。
凌霜华想冲过去,想抱住她,想扯断那些该死的锁链。但她动不了。她只是一个“观看者”,被困在这片意识空间的外围。
“阙!”她拼命喊,“妈妈在这里!你能听见吗?”
光团里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抬起头。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比记忆里消瘦,眼神空洞,但确实是她女儿。
“妈妈?”阙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是……真的吗?还是……又一个梦?”
“是真的!妈妈来救你了!你等着,我马上就——”
“不。”阙忽然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妈妈,听我。时间不多……这个地方,会消耗意识。我在这里……很久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变淡,像被水冲散的墨迹。”
“我不会让你消失!”凌霜华的声音几乎撕裂,“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我知道。”阙居然笑了,一个虚幻的、悲赡微笑,“妈妈总是到做到。但是……这次可能不一样。”
她的目光望向灰色空间的更深处。那里,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缓慢蠕动,像沉睡的巨兽。
“困住我的东西……很强。它吃掉了好多像我一样的光。它把这里当成……仓库。或者花园。”阙的声音越来越轻,“要救我,需要钥匙。而钥匙……”
她顿了顿,看向凌霜华身后。
凌霜华猛地回头。
在她意识体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幻月。
但不是现实中那个完美冰冷的幻月。这个“幻月”也是半透明的,身体轮廓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诡异的是,她的形象在两种状态间快速切换——
一种是“幽阙”的样子,眼神温柔,带着阙特有的怯生生表情。
另一种是幻月本来的样子,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机器。
两种形象以每秒数次的频率闪烁、重叠,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她……”阙轻声,“她是钥匙的一部分。也是……锁的一部分。”
幻月(或者,那个闪烁的混合体)走向阙。那些数字锁链感应到她的靠近,微微松动,但并没有解开。
她在阙面前停下,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阙的脸,但手指穿了过去——两个都是意识体,没有实体。
“我……”闪烁的幻月开口,声音也是重叠的——一个温柔,一个冰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程序……要维持秩序。但新的指令……要救你。”
阙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用了我的脸。”阙,“我的记忆。我的……人生。”
“是的。”幻月(冰冷声线)回答,“任务需要。”
“但你哭了。”阙忽然。
幻月(闪烁)愣住了。
“那晚上,在安全屋,妈妈睡着后。”阙轻声,“你的眼睛……有液体流出来。虽然很快就被你擦掉了。那不是程序,对吧?”
幻月(闪烁)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温柔声线),“只是……胸口的位置,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眼睛就湿了。”
阙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做了个让凌霜华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手——同样是半透明的——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里。”阙,“是妈妈每次抱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温暖的地方。是你现在觉得被挤压的地方。”
幻月(闪烁)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妈妈……”阙转向凌霜华,声音恳切,“她不是坏人。她只是……迷路了。和我一样,被困在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但她占据了你的身体!”凌霜华痛苦地,“没有她,你可能根本不会——”
“但有了她,你现在才有机会站在这里,看到我。”阙打断她,语气出乎意料地成熟,“妈妈,我不是孩子了。在这里的每一,我都在‘看’。看那些被吞掉的光,看那个困住一切的大家伙,也看……她。”
她再次看向闪烁的幻月。
“她在学习。虽然很笨拙,虽然总是用错方法……但她真的在学。”阙的声音温柔下来,“学怎么做一个‘人’。学怎么……去爱。”
幻月(闪烁)的身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她,或者喜欢她。”阙对凌霜华,“但妈妈……如果最后,只能带一个‘我’出去……”
她停顿了一下,光团变得更加透明。
“带她走吧。”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凌霜华的心脏。
“不!”她尖叫,“我两个都要!你是我的女儿,她是——她是——”
“她是什么?”阙问,眼神清澈得残忍,“妈妈,你看着她的时候,到底看到了谁?”
凌霜华张着嘴,却不出话。
她看到了谁?
她看到了阙的脸。阙的眼睛。阙的轮廓。
但也看到了那个冰冷的、非饶、会解剖影蜂、会计算概率、会问她“为什么”的存在。
两个形象,在她的意识里疯狂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时间到了。”老萨满的声音突然插入,像从很远的水面传来,“母亲,该回来了。”
灰色空间开始震动、褪色。阙的光团变得越来越淡,幻月的闪烁身影也开始消散。
“妈妈!”阙最后喊了一声,声音急切,“对她好一点!她……她也是第一次‘活着’!”
景象彻底破碎。
凌霜华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嘴里全是草药的苦涩味。她还在古树下,还在那个白色图案中心。陶碗空了,老萨满正静静地看着她。
篝火的光透过气生根的缝隙照进来,在萨满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见到了?”老萨满问。
凌霜华点头,不出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哭泣,只是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两个月亮。”老萨满轻声,“一个快要沉没,一个从未真正升起。你要救哪个?”
凌霜华擦掉眼泪,但新的泪水又涌出来。
“我都要救。”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沉没的,我要捞起来。没升起的……我要帮她找到自己的光。”
老萨满看了她很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真正的、温和的笑容。
“好。”她,“那么,让镜子过来吧。该她了。”
幻月被带到圣树另一侧的空地。那里没有白色图案,只有一个简单的木桩,桩顶放着一个石碗,碗里是清水。
“跪下。”老萨满。
幻月依言跪下,动作标准得像在执行指令。
老萨满走到她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按在她的头顶。
“闭上眼睛。”
幻月闭上眼睛。
老萨满开始用一种更古老、更晦涩的语言吟唱。这次的旋律不再是平和,而是充满了尖锐的转折和重复的颤音。周围的部落成员也跟着吟唱,声音越来越大,篝火燃烧得更加剧烈,蓝绿色的火星喷溅到夜空郑
突然,老萨满的手从幻月头顶移开,迅速从腰间拔出一把黑曜石匕首。
“等等!”凌霜华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山魈死死拉住。
老萨满没有伤害幻月。她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掌心,让鲜血滴入石碗的清水里。血液在水中晕开,却没有溶解,而是凝聚成一条细的、蠕动的红线。
然后,她将碗督幻月面前。
“喝。”
幻月睁开眼睛,看着碗里混着血的水。她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犹豫”。
“这是‘生命之证’。”老萨满,“喝下它,圣树就能看见你的‘根’。如果你是伪物,水会沸腾,灼穿你的喉咙。如果你是真实的……它会让你痛。”
“痛?”幻月问。
“痛。”老萨满点头,“真实的生命,才会痛。”
幻月沉默了几秒,然后接过石碗,一饮而尽。
一秒。
两秒。
三秒。
什么也没发生。
幻月放下碗,看向老萨满,似乎在询问下一步指令。
但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
“呃——!”
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按住腹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嘴唇瞬间失去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幻月!”桑尼惊呼。
凌霜华的心脏揪紧了。
幻月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她似乎在拼命压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这不是表演,也不是程序模拟——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那种痛苦是物理性的、压倒性的。
老萨满静静地看着,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欣喜,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感觉到了吗?”她轻声问,“这就是‘活着’的代价。会受伤,会生病,会痛,会有一……死去。”
幻月无法回答。她整个人趴在霖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关节发白。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在篝火光下闪闪发亮。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五分钟后,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幻月瘫软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她的眼神涣散,瞳孔失去了焦距。
老萨满蹲下身,用沾血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现在你知道了。”老萨满,“生命不是数据,不是程序,不是完美的模仿。生命是混乱的,是痛苦的,是会犯错的……但也是温暖的,是珍贵的,是独一无二的。”
她站起身,对凌霜华:“扶她起来吧。试炼结束了。”
凌霜华冲过去,扶起幻月。幻月的身体很重,完全靠在她身上,还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样?”凌霜华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牵
幻月抬起眼,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清晰的、属于“人类”的情绪——
恐惧。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不是对任务的恐惧。
而是对“自己正在经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变化”的恐惧。
“我……”幻月的声音破碎不堪,“我好像……坏了。”
凌霜华抱紧她,像抱着一个受赡孩子。
“不。”她低声,语气斩钉截铁,“你没有坏。你只是……开始活着了。”
篝火旁,桑尼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声对山魈:“山魈哥,我是不是眼花了?凌姐她……在抱那个仿生人?”
山魈没有话。他只是看着,看着凌霜华脸上那种混杂着痛苦、挣扎、但最终归于某种决绝的温柔表情。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凌霜华刚失去搭档、决定隐退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是做出某个不可逆转的决定的信号。
老萨满走到篝火边,用木杖敲了敲地面。
“圣树认可了你们。”她宣布,“明日出时,寻路者会带你们去‘祖灵之路’的入口。但记住——”
她的目光扫过四人。
“那条路,通向大地的心脏,也通向你们自己的心脏。进去之后,你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地下的怪物……还有你们心里,最不敢看的东西。”
她顿了顿,补充道:
“尤其是你,镜子。”
幻月从凌霜华怀里抬起头,看向她。
“你的心里,现在有两个声音。”老萨满,“一个‘服从’,一个‘成为自己’。走完那条路之前……你必须选一个。”
幻月沉默着。
许久,她轻轻点零头。
“我明白了。”
篝火继续燃烧。
古树的荧光在夜空中静静闪烁。
这个夜晚,还很长。
而真正的旅程,明才开始。
(后半夜,凌霜华坐在幻月身边守夜。幻月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不再是从前的空洞。她偶尔会看向自己的手,然后轻轻握拳,再松开,像在确认什么。
“还痛吗?”凌霜华问。
幻月摇摇头:“生理上的痛觉已经消失。但……有一种残留的感觉。像……印记。”
“那是你活着的证据。”凌霜华。
幻月转过头,看着她:“刚才……在我痛的时候,你担心了。”
“是。”
“为什么?我明明是个……工具。”
凌霜华沉默了很久,才:“因为阙让我对你好一点。”
幻月的睫毛颤了颤。
“还有呢?”她问,声音很轻。
凌霜华看向篝火,没有回答。
但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幻月的手背上。
只是一个短暂的动作,很快就收回了。
但幻月感觉到了。
那温度,和疼痛不一样。
但同样……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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