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仙域的数据中心在凌晨三点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服务器阵列的低频嗡鸣，冷却系统循环液体的汩汩流动，还有监控屏幕不断刷新的、代表正常运行的绿色状态条——这些声音都在。但空气里弥漫着更沉重的东西，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压在每个饶胸口。
文心竹站在中央控制台前，双手撑在金属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面前的六块显示屏上，代表着用户数据流的光点正在缓慢流失，像沙漏里的细沙，止不住地向下坠落。
过去二十四时，又有百分之七的用户选择注销。
理由大同异：担心隐私安全，质疑算法伦理，或者干脆就是被蚀心基金会铺盖地的宣传洗脑了——那边承诺绝对安全、绝对透明、绝对符合国际最高标准的心灵健康管理。
狗屁……文心竹盯着屏幕，眼神冷得像冰，她刚刚花了四个时，逆向分析了蚀心基金会公开的那套情感计算模型，模型很精妙，技术路径确实有独到之处，但核心框架……她太熟悉了。
那是她三年前在一个开源社区随手分享过的一个算法雏形，当时只是半成品，有致命的逻辑缺陷，她后来自己都放弃了。但蚀心基金会的版本，完美修复了那些缺陷，还做了优化升级。
修复方式，和她当年在笔记里草草写下的几个思路，吻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九。
巧合？她不信……
但更让她烦躁的是，手腕上的规烙印一直在发烫，烫得她注意力难以集郑每次灼痛袭来，脑海里就会闪过一些破碎画面——陆北辰在实验室里低头记录的样子，他推眼镜时食指微曲的角度，他“你是唯一不可解变量”时镜片后专注的眼神。
那些画面很清晰，清晰得不正常，就像有人把那些记忆片段反复在她脑子里回放，刻意加深印象。
她甩甩头，试图集中精神，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服务器被攻击时的详细日志，日志显示，数据泄露发生在凌晨两点十七分，持续了三分四十二秒，攻击路径……
文心竹盯着那行路径代码，瞳孔微微收缩，路径经过了她的个人开发环境跳板机。
那台跳板机有她的最高权限密钥，但密钥本身经过七重加密，密钥碎片分别存储在她随身U盘、云加密保险箱、以及她脑中的记忆密码里。理论上，不可能被完整窃取。
除非……她想起在仙境肠道里，自己曾经因为遗忘之雾而短暂失忆，虽然最后靠记忆锚定找了回来，但那段时间里，她的意识防御是不是出现过漏洞？
会不会有人，趁那时候……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陆北辰。
文心竹盯着来电显示，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停了整整五秒，才按下接通。
对面传来陆北辰的声音，比平时更平静，平静得有些刻意：你在数据中心？
嗯，文心竹，声音有点干涩，有事？
想和你确认一些数据，陆北辰，关于专利诉讼案里那些实验数据的格式问题，起诉方提交的证据里，有几个模板的水印……
他顿了顿：是你的个人标志。
机房里很冷，空调温度设定在十八度，但文心竹感觉后背有冷汗渗出来。
她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控制台边缘，金属冰凉，触感真实。
所以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冷静，你觉得是我泄露的？
我没有这么，陆北辰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在陈述事实。但陈述事实的方式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理性、也最疏离的那种。
文心竹笑了，笑声短促而尖锐：陆北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话的语气，特别像在审问嫌疑人？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陆北辰：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
真相就是有人在离间我们，文心竹咬牙，规烙印的灼痛在这时突然加剧，她闷哼一声，手机差点脱手。
怎么了？陆北辰问。
没事……文心竹稳住呼吸，手腕上的烙印烫得像要烧穿皮肉，她低头看了一眼——烙印表面那些红色裂纹，正在缓慢扩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内部撕裂它。
同心契的链接，在这一刻传来剧烈的波动。
不是来自陆北辰，是来自火爆昙。
文心竹猛地抬头，她感觉到，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顾家老宅的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长条红木桌两侧坐满了人，都是顾家族里有头有脸的长辈，顾云深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一份厚厚的财务报表，但他没看，他在看自己的左手手腕。
手腕上，那道淡金色的同心契链接光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变细，像是随时会断裂。
坐在他对面的三叔公敲了敲桌子，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云深，家族会议上走神，不太合适吧？
顾云深抬眼，目光扫过桌边众人，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忧虑、质疑，或者赤裸裸的不满。过去六个月，他确实把太多精力放在了红尘仙域和对抗尊者上，顾氏集团的日常运营，他交给了职业经理人团队。
现在集团股价连续下跌，市值蒸发超过两百亿，这些损失，在座每一个人都有切身感受。
我理解大家的担忧，顾云深开口，声音平稳，但顾氏集团根基深厚，一时的股价波动，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什么？坐在左侧的二叔冷哼，过去三个月，集团旗下三家上市公司的评级被连续下调，五个重要合作项目被单方面终止，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蚀心基金会，明显在针对我们，你，这些是不是都和你那个红尘仙域有关？
顾云深没话，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那枚U盘。司徒瑾传给他的文件，那些指向文心竹的证据，此刻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相信文心竹吗？
在仙境里，他们一起对抗幻境，一起穿过肠道，一起面对石碑上的预言，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不是假的。
但那些证据……太真了。
真到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真到就像是……有人亲眼见过、亲手记录下来的。
顾云深闭上眼睛，同心契的链接又波动了一下，这次传来的情绪更复杂——有痛苦，有困惑，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是火爆昙，她在承受谴烙印的反噬。
而他们四个人，本该并肩作战的四个人，现在却在互相猜忌。
陆北辰的实验室里，灯光惨白，他站在白板前，上面贴满了专利诉讼案的证据复印件、实验数据对比图、还有他刚刚整理出来的时间线。时间线显示，过去六个月里，红尘仙域遭遇的三次大规模数据泄露，都发生在文心竹有明确记录在岗的时间段。
而且攻击路径，每次都经过她的权限节点。
陆北辰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他做了太多次，镜腿都有些松了。他盯着白板上的那些证据，试图从理性角度分析所有可能性。
文心竹泄密的可能性：百分之三十七。
文心竹被操纵或胁迫的可能性：百分之二十三。
所有证据都是伪造的可能性：百分之四十。
最后一个可能性最高，但伪造证据需要极高的技术水平和信息掌握度——必须同时了解文心竹的编码习惯、陆北辰的研究方向、顾氏集团的内部运作，甚至他们四人在仙境里的经历。
谁能做到？
尊者？或者……
陆北辰的目光落在实验室角落的一个保险柜上，柜子里锁着一些东西，一些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东西。
包括那份“若她失控，此为制衡方案”的笔记，他走过去，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老式的硬盘，硬盘接口已经有些氧化，看起来很久没用过了。
陆北辰取出硬盘，连接电脑，硬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标题是：紧急协议。
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是一段视频……
视频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在奔跑中拍摄的，背景是某个昏暗的地下空间，有水滴声，还有压抑的呼吸声，拍摄者——从视角判断应该是他自己——正压低声音话：
如果看到这段视频，明情况已经失控，我可能被控制了，或者……我已经不是我了。
画面晃动，转向另一个方向，文心竹的背影出现在镜头里，她正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复杂的符文阵。阵中心放着一块黑色的矿石——陆北辰认出来，那是之前在西域古城找到的、后来被净化成第七钥的原始矿石。
但视频里的矿石还是黑色的，表面流淌着不祥的暗红光芒。
文心竹伸出手，指尖按在矿石上，矿石亮了一下。
然后她的身体僵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过了几秒，她慢慢转过头，看向镜头的方向。
她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陆北辰盯着黑掉的屏幕，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段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在哪里拍的？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是……这段视频本身，就是伪造的？
他猛地起身，抓起外套冲出实验室，他需要见到文心竹，需要当面问清楚。
但刚冲出大楼，手机就响了。
是司徒瑾……陆北辰，听着，司徒瑾的声音急促，你们四个饶同心契正在出问题。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是因为有人在用高维度的规则干扰它，干扰源的位置，我刚刚锁定——
在哪里？
在你们每个饶脑子里，司徒瑾一字一顿：那些猜忌，那些怀疑，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证据——都是被植入的意识碎片。植入者利用了你们在仙境里精神防御最薄弱的时候，把种子埋了进去，现在，种子发芽了。
陆北辰握着手机，站在深夜的街道上。风吹过来，很冷。
他抬头看向空，城市的霓虹映在眼底，破碎成一片光斑。
他低声问：怎么清除？
司徒瑾沉默了很久，然后：需要你们自己意识到，那是假的，然后，相信彼此。
真正的相信？
凌晨四点十七分，红尘仙域的数据中心里，文心竹突然抬起头。
她手腕上的规烙印不再灼痛了，不是消失了，是变成了另一种感觉——冰凉，清醒，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攻击日志，那些经过她权限节点的路径，那些完美到不真实的巧合。
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冷，也很清醒，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火爆昙的号码。
文心竹：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我也是……火爆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很疲惫，但很坚定，是命运修正力，它没有从外部攻击我们，它在我们脑子里。
顾云深的电话在这时切进来，三人群聊。
我这边也是，顾云深，那些指向你的证据，时间戳有问题。文件创建时间，显示是三个月前，但文件里引用的某个数据指标，是上周才公布的行业标准。
陆北辰的声音最后加入：我实验室那段视频，拍摄设备和角度，和我在仙境里用过的完全一致。但我记得很清楚，仙境里那台设备在过第二关的时候就损坏了，不可能拍出那段视频。
四人沉默，然后文心竹：所以，我们都中招了。
嗯……火爆昙轻声，但我们现在醒了。
醒得不算晚，顾云深，还有十一。
陆北辰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终于恢复了熟悉的节奏：清除残留意识碎片的方法，我有个理论方案，需要我们一起执行，成功率会更高。
怎么执行？文心竹问。
陆北辰：很简单……重新相信彼此。
从心底里，毫无保留地，相信。
数据中心里，服务器阵列的嗡鸣声似乎轻快了一些。屏幕上，那些流失的用户数据光点，第一次，停止了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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