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之灵的意识波动像心跳，在陆北辰实验室的监测屏上稳定闪烁着，频率0.8赫兹，振幅温和，频谱特征与婆罗洲地脉之灵同源度持续上升，三时间从百分之六十二涨到了百分之七十一。培养皿里那四株银叶金纹的树苗已经长到二十厘米高，主干有拇指粗细，叶片在无风的环境里自行摇曳，发出沙沙的絮语声。
陆北辰调低实验室的照明，改用特定波长的柔光。息壤幼苗对这种光有反应——叶片上的金色纹路会微微发亮，像在呼吸。
第四清晨，监测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鸣音，陆北辰从数据堆里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屏幕上，息壤之灵的波动频率正在快速攀升：0.9，1.2，1.5……最终停在2.3赫兹。同时，波动开始出现规律的调制——长，短，长，短长。
摩斯密码……陆北辰抓起纸笔开始记录，笔尖在纸上飞快划动，三分钟后，他得到一行字符：hello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五秒，然后敲击键盘回复：ho are you？
培养皿里的土壤表面，金色光点开始重新排列，三十秒后，新的波动传来：e are EARth
陆北辰手指顿了顿，他换了个问题：hat do you ant？
这一次，回应来得更慢，足足两分钟后，波动才再次响起，这次更长，更复杂：e sleep too long. e ant to see the sky.
陆北辰靠进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息壤之灵想要见空，可它们现在在地下三层，头顶是混凝土、钢筋、泥土，再往上才是真正的空。而且一旦暴露在外界，这些上古神土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谁也不知道。
他正要继续询问，实验室的内线通讯响了，是顾云深，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有模糊的机场广播音。
“北辰，你在实验室？文心和火爆昙跟你在一起吗？”
“文心在复健室做手臂训练，火爆昙在给她护法。出什么事了？”
顾云深那边停顿了一下，能听见他走动的声音，广播声渐弱，应该是进了某个休息室。
“我刚接到一份合作邀请函。”他，“发件方是科瑞森国际，全球排名前三的科技巨头，他们想跟我们谈跨维度能量传输和生物灵性基质培育的技术合作。”
陆北辰眼神一凝，跨维度能量传输——那是红尘仙域运转的核心原理之一，生物灵性基质培育——几乎就是在息壤。
“他们怎么知道的？”
“邀请函里附了十几页的技术白皮书，用的术语和参数精准得吓人。”顾云深声音发沉，“有些数据甚至连我们自己的内部报告里都没写全，他们却列出来了，还标注了三种可能的优化方案——其中一个方案，和我们上周刚验证的灵气浓度梯度模型，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三。”
陆北辰感觉脊椎窜上一股凉意，实验室的门这时滑开，文心竹和火爆昙走进来，文心竹右臂还挂着复健用的弹性绷带，但手指已经能做出抓握动作了，她看见陆北辰脸色，脚步顿住。
“怎么了？”
陆北辰把通讯转成免提，顾云深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他们明下午到上海，代表团六个人，领队叫亚历克斯·维兰德，科瑞森首席技术官。但我在背景调查里发现，这个亚历克斯三个月前还是蚀心基金会的高级顾问。”
文心竹走到控制台前，左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顾云深的那份邀请函，屏幕亮起。文件设计得极其精良，全英文，但用词精准得像手术刀，技术白皮书那部分，确实如顾云深所——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技术路线，甚至预判了他们下一步可能的研究方向。
“这是试探。”火爆昙，“用合法的商业合作当幌子，近距离观察我们的技术进展，评估我们的实力，顺便……确认息壤的状态。”
“而且他们选的时间点很巧妙。”文心竹滚动页面，看向合作条款部分，“提出共建联合实验室，地点可以在上海，也可以在他们总部慕尼黑。如果我们同意去慕尼黑——”
“就等于主动走进他们的地盘。”陆北辰接话。
顾云深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有个细节，邀请函最后附了份礼物清单，是见面礼，清单第三项，是一块疑似上古文明遗物的黑色矿石，描述里写……对鹤形生物有特殊亲和性。”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文心竹手指停在键盘上，火爆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金色火光流转。
黑色矿石？鹤形生物？她们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东西——邋遢老道给的那块古玉鹤纹碎片，那东西一直和息壤一起养在实验室深处的保险柜里，从未对外展示过。
“他们在钓鱼。”文心竹轻声，“用我们无法拒绝的饵。”
顾云深问：“接不接？”
文心竹看向培养皿，那四株息壤幼苗正在柔光里轻轻摇曳，叶片上的金色纹路明灭不定，像在等待她的决定。
“接……”她，“但条件要改，联合实验室必须设在上海，而且我们要全程主导研究方向和安防标准，他们的人可以参与，但核心数据不出本地服务器。”
“他们会同意吗？”
“会。”文心竹笑了，那种疯批特有的、带着狠劲的笑，“因为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数据，是近距离观察我们的机会。既然要观察，在哪里观察都一样——只要能看到想看的东西。”
通讯结束，陆北辰重新看向监测屏，息壤之灵的波动频率已经降回基础值，但那句e ant to see the sky还在屏幕底部闪烁。
“你怎么想？”他问文心竹，文心竹盯着培养皿看了很久。然后她伸出左手，掌心贴在观察窗的玻璃上，隔着一层强化晶体，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四株幼苗散发出的、微弱的渴望。
“青松子过，万物有灵，皆想圆满。”她，“息壤沉睡了至少三千年，现在被我们唤醒，想看看三千年后的空，很正常。”
“但风险——”
“风险就是，一旦它们接触到真正的空，接触到现代世界的复杂电磁场、空气污染、还有无处不在的人心杂念，可能会产生不可预知的变化。”火爆昙接话，“可能会进化，也可能会……畸变。”
文心竹收回手，“那就先让它们看看假的空。”
她转身走向实验室另一侧的控制台，那里连着整个红尘仙域的模拟环境系统。她调出参数面板，手指快速输入指令。
三分钟后，隔离间的穹顶显示屏亮起，是陆北辰用纳米级LEd和全息投影技术搭建的仿真空系统，此刻，屏幕上显示出湛蓝的空，白云缓缓飘过，阳光角度模拟下午三点的春日暖阳。
培养皿里的四株幼苗同时静止了，叶片停止摇曳，金色纹路的光芒凝固，整整十秒钟，它们像被按了暂停键。
然后，最左边那株幼苗的顶端嫩芽，极其缓慢地、朝着空的方向，仰起了头，紧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第四株。
四株银叶金纹的树苗，在人工制造的春日阳光下，齐齐仰首，监测屏上，息壤之灵的波动频率开始飙升。2.5，3.1，4.0……最后稳定在5.2赫兹，波动的调制模式也变了，不再是摩斯密码，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带着明显情绪特征的韵律。
陆北辰快速分析数据流，“它们在……喜悦。”他推了推眼镜，“频率特征和人类孩童第一次见到彩虹时的脑波模式，相似度百分之六十八。”
文心竹看着那四株仰首向的幼苗，忽然觉得右臂的神经痛都轻了些，“那就让它们多看会儿。”她，“在科瑞森的人来之前，让它们习惯有空的日子。”
次日下午两点，科瑞森代表团准时抵达竹语科技大厦，文心竹在顶层会议室接待他们。她右手还挂着绷带，但换了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左手腕上的规烙印用定制腕表遮住。火爆昙坐在她左侧，陆北辰在右侧，顾云深负责主持流程。
亚历克斯·维兰德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金发灰眼，身材保持得像运动员，他带着五名团队成员进来时，目光在会议室里快速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文心竹身上。
“文女士，久仰。”他用流利的中文，握手时力度适中，时间恰到好处，“很荣幸能有机会与竹语科技合作。”
“维兰德先生客气了。”文心竹微笑，左手回握，“请坐。”
双方落座，会议室的长桌中央摆着那盆从病房带过来的绿萝——经过三次春风化雨的滋养，它现在已经长成树规模，藤蔓垂到桌沿，白色花开了满枝，香气清雅。
亚历克斯的目光在那盆绿萝上停留了两秒，“很特别的植物。”他，“我在慕尼黑的温室里也养过绿萝，但从没见过开花的品种。”
“气候不同，养护方法也得调整。”文心竹，“有些东西，换了水土就容易出问题。”
亚历克斯笑了笑，没接话，会议开始，双方先是例行公事地介绍了各自的技术优势、合作愿景，然后进入核心条款谈牛科瑞森方面果然在联合实验室的地点问题上做了让步，同意设在上海，但要求数据共享权限提升到三级——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实时调阅百分之七十的非核心数据。
“可以。”文心竹点头，“但相应的，我们需要科瑞森开放你们在欧洲的十七个生态监测站的实时数据接口。级别对等，也是三级权限。”
亚历克斯身后的团队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文女士对我们很了解。”亚历克斯语气不变，“连我们在欧洲有几个监测站都清楚。”
“合作嘛，总得互相了解。”文心竹端起茶杯，左手很稳，“就像维兰德先生清楚我们有多少项专利，甚至连一些……还在实验室阶段的技术方向，都了如指掌。”
气氛微妙地绷紧了一瞬，然后亚历克斯笑了，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金属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一块用黑色鹅绒包裹的物体，放在桌上，推到文心竹面前。
“这是邀请函里提到的见面礼。”他，“请。”
火爆昙的指尖在桌下轻轻一颤，她感知到了——那块矿石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确实和古玉鹤纹碎片同源，但更……原始，更粗糙，像未经雕琢的原石。
文心竹用左手揭开鹅绒，黑色矿石露出来。拳头大，表面坑洼不平，但在某个角度下，能看到内部有极细微的银色丝线在流动。那些丝线的排布方式，隐约能看出鹤形的轮廓。
她伸出手指，轻触矿石表面，冰凉……但下一秒，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釜—不是物理刺痛，是某种能量层面的共振。她左腕的规烙印突然开始发烫，而意识深处，那块古玉鹤纹碎片的共鸣感也骤然增强。
两块石头在隔空对话，“这是从哪里来的？”她问，声音平静。
“南美，秘鲁的某处遗址。”亚历克斯，“我们的考古团队三年前发现的。当地土着传，这种石头是鸟坠落时留下的羽毛化石。”
他顿了顿，灰眼睛盯着文心竹：“我们对它的成分做了全面分析，结果很有趣——它不属于地球上已知的任何矿物种类。放射性同位素定年显示，它的形成时间大约在……三千两百年前。”
三千两百年前，和西域古城阵灵提到的“上古契约时代”，时间吻合，文心竹收回手指。矿石表面的银色丝线已经恢复了平静。
“很珍贵的礼物。”她，“我们会好好研究。”
“希望它能对你们的研究有帮助。”亚历克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事实上，我们这次来，除了技术合作，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来了……文心竹心想，真正的目的要露出来了，“请。”
“我们监测到，过去一个月，全球范围内有七个地脉节点的能量波动出现异常。”亚历克斯从手提箱里又取出一份文件，是卫星遥感的热力图，“波动模式高度相似，都是从沉寂状态突然苏醒，然后开始有规律地向外释放某种……我们暂时称为灵性辐射的能量。”
他把热力图推到文心竹面前，图上七个红点，分布在不同大洲，文心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三个：昆仑、白龙堆、婆罗洲，那是她们净化过的节点。
而另外四个红点，位置分别在南美的亚马逊、非洲的刚果盆地、中东的两河流域、以及——北冰洋的某处冰盖下。
“这七个节点的苏醒时间，恰好和贵公司‘红尘仙域’用户量的爆发增长期重合。”亚历克斯，“所以我们想请教，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那盆绿萝的白色花在光线里微微颤动，香气变得浓郁。
文心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维兰德先生，您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事物吗？”
亚历克斯看着她，灰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我信。”他，“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
文心竹放下茶杯，“那么我回答您：有关联。但关联的方式，可能和您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抬起左手，手腕上的定制腕表表盘反射着阳光，“不是我们唤醒霖脉。”
“是地脉选择了醒来——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它们醒来。”
亚历克斯身后的团队成员有人想开口，但被他抬手制止了。
“很有意思的观点。”他，“那么，您认为地脉醒来后，会发生什么？”
文心竹看向窗外，上海的空是灰蓝色的，远处陆家嘴的高楼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会发生改变。”她，“好的改变，坏的改变，无法预知的改变。但无论如何——”
她转回头，看着亚历克斯：“改变已经开始了，你们监测到了，我们也监测到了。全球所有还保留着古老传承的组织和个人，都监测到了，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会不会变’，而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在这场改变里，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亚历克斯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他笑了，这次不是礼貌性的微笑，是真正被勾起兴趣的那种笑。
“文女士，您比报告里描述的还要……直接。”
“时间宝贵。”文心竹，“我们都别绕弯子。你们科瑞森——或者，你们背后的蚀心基金会——到底想要什么？”
空气凝固，顾云深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陆北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火爆昙周身开始有极淡的金色光晕流转，那盆绿萝的藤蔓无风自动。
亚历克斯身后的五名团队成员，同时坐直了身体，但其本人依然放松，他甚至靠回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我们想要一个答案。”他，“一个困扰了人类文明至少三千年的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仙是什么？凡是什么？这条界限，到底是谁划下的？”
他灰眼睛里的光变得深沉：“以及——我们有没有可能，跨过去。”
会议室墙上的时钟，秒针咔哒一声，跳到了下一格，窗外的阳光偏移了角度，照在那块黑色矿石上，矿石内部的银色丝线又开始流动，这次流动的轨迹，隐约构成一个复杂的符文——和文心竹左腕规烙印的某个局部，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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