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褪尽后的第七个时，文心竹在病房里睁开了眼，她第一感觉是右臂不存在了。从肩膀到指尖，那段肢体像被从身体地图上擦掉了。她尝试动手指，大脑发出指令，但神经回路走到肩膀就坠入虚无。
她侧过头，右臂还在。裹着厚厚的生物凝胶绷带，从肩膀缠到手腕，绷带表面渗着淡金色的光，那是青松子留下的治疗阵法在运转。手臂轮廓完好，皮肤也没有灼伤痕迹，但就是……不属于她了。
“神经束被业火烧断了三根，功德金火正在重新接。”火爆昙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她坐在椅子里，膝盖上摊着本古旧的线装书，“青松子至少需要七才能恢复基础知觉，完全愈合要看你自己。”
文心竹用左手撑坐起来，病号服滑下左肩，露出锁骨下方一片新出现的银色纹路——不是规烙印，是更复杂的、像电路板又像树叶脉络的图案。
“这是什么？”她用左手食指碰了碰，皮肤温热。
“同心契升级后的显化。”火爆昙合上书，“业火焚烧的时候，契约为了对抗剥离，把连接方式从能量层面深化到了神经层面。你现在能感觉到我的脉搏吗？”
文心竹闭眼，确实能——不是感知，是直接体验。她左胸口的跳动有两个频率，一个快些，一个平稳些。快的是她自己，平稳的是火爆昙的。
“顾云深和陆北辰呢？”
“在隔壁会议室。”火爆昙站起身，从床头柜端起一杯温水递过来，“烙印的判决下来了，他们正在和司徒瑾一起解读。”
文心竹接过水杯，左手很稳。她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判决？”
“你自己看……”
火爆昙掀起袖子，露出手腕。那枚规烙印的颜色已经稳定下来——不再是纯粹的银白，也不是惩罚时的暗红，而是一种奇异的银灰色。符文线条变得更深、更清晰，像是被刻进了骨头里。而在符文边缘，多了几圈细密的、像刻度一样的金色点。
“业火结束后四个时，烙印开始传递信息。”火爆昙，“不是声音，是直接印进意识里的数据流。”
文心竹低头看自己左腕，她的烙印也是银灰色，金色刻度少一些，只有两圈半。
“信息内容？”
“三个部分。”顾云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块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能量波形图，“第一，行为定性，我们击退尊者的行为被判定为守护，但过程中文心动用的言灵雏形，属于越阶使用未掌握规则之力，风险等级高危。”
陆北辰跟在后面，眼镜片上反射着平板的光：“第二，损益比计算，我们保全了白龙堆节点、救出六名队员、净化了浊灵污染，这些是正收益。但文心右臂神经损毁、四人仙元透支、以及言灵引发的范围规则紊乱，是负收益。”
司徒瑾最后一个进门，手里拎着个古旧的紫砂茶壶，像个散步路过顺便串门的老头。他给每裙了杯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冽。
“正负相抵，结果是……”司徒瑾坐下，抿了口茶，“功过相抵，不予奖惩。”
文心竹挑眉：“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司徒瑾放下茶杯，“所以有第三部分——善功体系正式解锁。”
他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展开。光幕上是复杂的树状图，最顶端写着规善功体系，下面分出三大分支：功德积累、善功兑换、权限解锁。
“你们之前积累的功德愿力，现在可以通过烙印认证，转化为善功。”司徒瑾指着功德积累分支下的一行字，“转化比例根据功德纯度浮动，最低一百比一，最高十比一。”
陆北辰立刻心算：“也就是，如果我们做一件纯度极高的好事，十点功德就能换一点善功？”
“对。”司徒瑾点头，“善功有三个用途：第一，温养烙印本身。烙印吸收善功后，会对你们运用仙力的‘许可额度’进行微调——额度越高，能做的事情越多，且越不容易触发规反弹。”
顾云深敏锐地抓住重点：“微调的意思是……额度可以提升？”
“可以。”司徒瑾笑了，“但需要海量善功。把你们现在所有功德全转化了，大概能把额度提升百分之五。”
文心竹盯着光幕上的兑换列表。善功可以换很多东西：低阶道神通的使用权限、临时性的规则豁免、甚至包括“申请规则仲裁”的资格——后面标注着文数字的善功需求。
“第二个用途，”司徒瑾继续，“抵消过激行为记录。比如文心这次使用言灵，烙印已经记了一次过激。如果积累足够善功，可以申请抹掉这条记录。”
“第三个呢？”
“解锁道神通。”司徒瑾手指一划，光幕翻页，出现密密麻麻的技能列表，“最低阶的春风化雨，一百善功兑换一次使用权。中阶的移星换斗，五千起步。高阶的……你们暂时看不到，权限不够。”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文心竹忽然笑了。她左手端起茶杯，杯沿碰到嘴唇时顿了顿：“所以，规给了我们一套打怪升级的系统？”
“可以这么理解。”司徒瑾也笑，“但记住，这套系统是双向的。你们做好事攒善功，规则根据你们的行为模式调整对你们的‘评估’。评估越高，权限越大，但相应的——束缚也越多。”
“什么意思？”
“意思是，”火爆昙接话，她腕上的烙印亮起微光，“从现在开始，我们每动用一次超凡能力，烙印都会记录。用得越多、用得越符合规偏好，烙印就会变得越智能。它会学习我们的行为模式，然后……预测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陆北辰脸色凝重：“最终会变成什么？”
司徒瑾收起光幕，拎起茶壶给自己续杯：“最终，如果你们一直走在规认可的道路上，烙印会成为你们的‘辅助系统’。它会提前预警哪些行为可能触犯规则，会建议更高效的善功获取方式，甚至会主动帮你们优化力量运用。”
“但如果……”文心竹放下茶杯。
“但如果你们开始偏离。”司徒瑾看着她，眼神很深，“如果你们开始用这份力量做规不认可的事——哪怕初衷是好的，哪怕结果是正义的——烙印也会变成枷锁。它会限制你们的出力上限，会提前触发惩罚机制，会在关键时刻……锁死你们的能力。”
病房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带着上海特有的潮湿和汽车尾气味，顾云深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流：“所以这不是奖励，是更精密的监控。”
“是驯化。”文心竹纠正，她试着动了动右肩，还是没知觉，“规在驯化我们，用善功当狗粮，用权限当项圈，让我们慢慢变成它喜欢的模样。”
司徒瑾没有否认。他喝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但你们没得选。烙印已经刻下，系统已经激活。要么玩这套游戏，要么……”
他没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要么后面是什么——要么被业火烧成灰，要么被规彻底排斥，变成规则之外的流浪者。
“玩啊。”文心竹，她左手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为什么不玩？狗粮我们要吃，项圈我们也要戴，但最后谁遛谁——”
她走到窗边，和顾云深并肩站着，看向远处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还得走着瞧。”
她左腕上的烙印突然微微发烫，一段新的信息流涌入意识——很短，只有两行：“检测到宿主对规体系产生深度认知。”
“善功转化通道预开启。是否立即转化现有功德？”
文心竹闭眼，意识里浮现出一个数字：。
这是她这两年积攒的所有功德总量，她选了“是”。
左腕烙印骤然发亮，银灰色符文像活过来一样开始旋转。病房里的空气泛起涟漪，仿佛有看不见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汇来，钻进她的手腕。
十秒后，转化完成，烙印的颜色深了一分，金色刻度从两圈半变成了三圈整。意识里多了一个新数字：1325。
这是她现在的善功余额，旁边，火爆昙、顾云深、陆北辰的烙印也相继亮起。四个人站在病房窗前，手腕上的银灰色光芒交织成一片，映在玻璃上，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我转化了九成，留了一成应急。”火爆昙，“得到1120善功。”
“我八百四。”顾云深道。
“我九百七。”陆北辰推了推眼镜，“加上文心的1325，我们四个现在总共迎…”
“4260善功。”文心竹报出数字，她转身走回病床，左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手指滑动调出全球地图，“够换四十二次春风化雨，或者一次中级神通的使用权。”
她在地图上标出三个红点：白龙堆、婆罗洲、还有昆仑山。
“尊者现在重伤，肯定躲在这三个节点之一养伤。”她抬头看其他人，“我们用善功换一次追踪类神通，把他挖出来，在他恢复之前——”
“不校”司徒瑾打断她，“第一，追踪类神通至少需要五千善功，你们不够。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走到文心竹面前，手指点在她左腕烙印上：“你们现在处于‘观察期’。任何动用善功兑换神通的行为，都会被规则重点记录。如果兑换的目的是追杀——哪怕对方是掠仙者头目——也可能被判定为主动挑起超凡冲突，触发惩罚。”
文心竹盯着他：“那你怎么办？等他养好伤再来找我们？”
“等。”司徒瑾得很平静，“等他先动，等他先违反规则，等规则判定他是加害方，你们是防卫方——那时候再动手，损耗的善功会少一半，且不会被记过。”
陆北辰皱眉：“这太被动了。”
“但安全。”司徒瑾收回手，“记住，你们现在手腕上戴的不是装饰，是随时可能炸开的炸弹。一步走错，下次来的就不是业火，是赑风，是罡雷，是真正的罚。”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四人一眼：“善功是好东西，但也最会腐蚀人心。它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正义可以买，安全可以买，甚至连正确都可以买。”
“但有些东西买不到。”
门关上，脚步声远去，病房里又安静下来，文心竹低头看着自己4260的善功余额，又看了看右臂上那些金色的治疗光纹。
她忽然开口：“陆北辰。”
“嗯？”
“你之前，你在研发一个能预警规则扰动的装置。”
“对，规预警手环，原理是监测空间中的规则涟漪，提前预判业火或其它惩罚的降临。”陆北辰从口袋里掏出个原型机，银色金属环，表面有细密的电路纹路，“但还在测试阶段，误差率有百分之三十。”
文心竹接过手环，戴在自己左腕上，正好压在烙印上方。手环屏幕亮起，显示当前环境规则稳定度：97.4%。
“误差可以接受。”她，“量产需要多久？”
“如果调用星辰娱乐和竹语科技的全部生产线，一个月可以出第一批，大概五千个。”
“不够。”文心竹看向顾云深，“我要五十万个。”
顾云深眼神一动：“你想……”
“发给红尘仙域的所有用户。”文心竹，左手手指在手环屏幕上滑动，“不，不只用户，发给所有我们能接触到的人——鹤鸣学苑的学生家属，深根计划的援助对象，心弦耳机的购买者，所有所樱”
火爆昙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用最笨的方法，铺一张覆盖整个社会的预警网络。”
“对。”文心竹笑了，“规不是喜欢监控吗？不是喜欢评估吗？那我们就把评估标准——拉到最大。”
“五十万个手环监测到的规则扰动数据，会全部回传到我们的中央处理器。我们会知道哪个城市的哪个街区，在什么时间点，发生了多大规模的规则异常。”
陆北辰迅速心算：“数据量会爆炸，需要至少三个超算中心。”
“那就建。”顾云深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拨号，“顾氏集团和星辰娱乐可以各出一个，陆北辰你的北辰科技再出一个。”
“然后呢？”火爆昙问，“收集到数据之后？”
文心竹躺回病床，右臂的金色光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然后我们就等。”
“等尊者先动。”
“等他触犯规则的那一瞬间——”
她左腕上的烙印和手环同时亮起，银灰和银白的光交织：“我们的五十万个眼睛，会同时看见。”
窗外，上海的开始亮了，晨曦照进病房，在文心竹右臂的生物凝胶绷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而在她左腕的手环屏幕上，那个97.4%的稳定度数字，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变成了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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