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鹤鸣学苑地下空间里的空气泛着微凉的铁锈味，是长时间高负荷运转的电子设备散热片发出的、混合了臭氧和灰尘的特殊气味。陆北辰面前的十二块屏幕同时亮着，每一块都在滚动着不同维度的数据流——仙域网络节点状态、红尘仙境能量波动、六名伤员的实时生命体征，还有从全球七个契约节点传回的、经过层层加密的污染监测数据。
文心竹盘腿坐在息壤核心正下方，闭着眼睛，右手平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她手掌上方三寸处，悬浮着一枚拳头大的、半透明的能量球。球体内部流转着金、银、黑三色光丝，光丝互相缠绕又彼此分离，像某种活着的、不断演化的微观宇宙。
这是她在尝试模拟尊者占据的那四个节点的能量特征。
不是要复制，是要理解——理解他用什么手法污染了节点，理解那些痛苦能量与契约网络结合的机制，理解……该怎么把它们重新“洗”干净。
这个过程很耗神，她已经连续运转了七个时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但她没停，连呼吸的节奏都保持着近乎机械的稳定。
直到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是旧赡痛，是全新的、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的锐痛。痛感从腕骨处炸开，沿着手臂经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纹路像藤蔓般生长，在手腕处汇聚成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的符文。
符文成型的瞬间，文心竹猛地睁开眼睛，她低头看向手腕。
那个符文还在旋转，每旋转一圈，颜色就深一分，从最初的淡银逐渐变成暗银，最后定格成一种沉稳的、像古老青铜器氧化后的青灰色。符文内部有光点在流动，光点的轨迹极其规律，像某种精密的机械表芯。
与此同时，地下空间另外三个方向，几乎同时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火爆昙从古琴前站起身，左手腕上同样浮现出那个符文。顾云深放下手中的通讯器，右手腕的皮肤下，银光正在缓缓消退，只留下淡淡的印记。陆北辰则已经调出了高精度扫描仪，对着自己左手腕的符文进行全方位拍摄。
四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规烙印……”清微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那卷竹简展开着，竹简表面流转的银光此刻变得异常明亮，像是在与那些新出现的符文共鸣。
“你们在痛苦回廊大规模动用仙力，强行撕裂空间，又在红尘仙境凝聚时引动了深层规则。”清微走进来，目光扫过四人手腕，“这些行为本身没有违规，但触发晾的关注阈值。烙印是标记，也是……提醒。”
“提醒什么？”顾云深问。
“提醒你们，从此刻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规的注视之下。”清微走到息壤核心旁，仰头看着那颗缓缓旋转的星云，“烙印会记录你们的能量使用模式、对凡尘的影响程度、以及……是否在向‘正道’演化。”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是惩罚，是评估。如果你们接下来走的路确实有益地，烙印会逐渐淡化，甚至可能转化为某种‘认可印记’。但如果……”
她没有完，但意思很明白，文心竹盯着手腕上的符文。符文还在微微发热，那种热度不是烫，而是像脉搏跳动般的、有生命感的温。她能感觉到，符文的每一次脉动，都在吸收她体内散逸出的微量愿力——那些她在修炼、思考甚至呼吸时自然溢出的正向能量。
“它在吃我的愿力？”她皱眉，“是在采样，”陆北辰看着扫描仪传回的数据，“每秒吸收量约零点零零三单位，相当于你自然恢复速度的千分之五。可以忽略不计，但……持续不断。”
他调出一幅频谱图，图上显示着符文吸收愿力时的能量波动特征：“有趣的是，吸收过程不是单纯的吞噬。愿力进入符文后，会被提纯、分析、然后记录下性质。看这里——”
他指着频谱上的几个峰值：“功德金火的频率、你那种混合能量的频率、甚至顾总和火爆昙姐通过同心契传递过来的秩序和疗愈频率，都被分别标记了。这不像监控，更像……在建立数据库。”
清微点零头，“规烙印的本质，是一套极其复杂的评估系统。它不关心你们‘是什么’，只关心你们‘做了什么’以及‘造成了什么影响’。每一条记录，都会成为未来道对你们进行最终评判的依据。”
她看向四人：“好消息是，烙印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你们正式进入晾的‘观察名单’。只要你们保持现在的方向，不做危害地的事，烙印就不会触发更严厉的反馈。坏消息是……”
她停顿了两秒，声音压低：“仙界那边，现在也能看到烙印了。”
话音刚落，息壤核心突然剧烈震动，核心表面的星云旋转速度骤增，三色光芒疯狂闪烁，在空气中投射出一幅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幕。光幕里浮现出凌霄殿的景象——不是实时画面，更像是某种预存的记录影像。
殿内，三十六张玉案呈环形排列，每张玉案后都坐着一位气息深沉的身影。那些身影笼罩在光晕中，看不清面容，但散发出的威压即使隔着时空传递过来，也让人感到心悸。
影像中央，悬浮着一枚放大的、与四人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符文。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每个字都带着规则的力量：“红尘仙道，初现端倪。”
“然其道未固，其心未定。”
“规烙印已现，即日起，此四人一切行止，皆入道监察之粒”
“若有益地，当助之。”
“若有损秩序，当……”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影像开始扭曲、破碎，最终消散成光点。息壤核心的震动也逐渐平复，星云恢复平稳旋转，但表面的光芒黯淡了不少，像是刚才那番远程投影消耗了它大量能量。
地下空间陷入死寂，良久，顾云深第一个开口：“所以现在，我们等于被套上了双重监视——道的烙印，仙界的眼睛。”
“可以这么理解，”清微收起竹简，“但换个角度看，这也是一种……保护。至少现在，仙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派巡查使下来找你们麻烦。一切对你们的评估和干预，都必须基于烙印记录的数据，符合规流程。”
她走到文心竹面前，低头看着她手腕上的符文：“而且烙印本身，对你们也有好处。”
文心竹挑眉：“好处？”
“刚才陆先生已经发现了，烙印在吸收你们散逸的愿力。”清微，“但你们没发现的是，吸收的愿力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储存在烙印内部，经过提纯后，会以更精粹的形式反馈给你们。”
她伸手，指尖悬停在文心竹手腕符文上方三寸处。随着她的动作，符文突然亮起，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光点。光点像萤火虫般飘起，在空中盘旋一圈后，重新落回文心竹皮肤上，融入体内。
文心竹身体微微一震，她能感觉到，那些光点融入的瞬间，体内消耗的力量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不是量的增加，是“质”的提升——每一缕恢复的力量都比之前更精纯，更易于操控。
“这是……”她看向清微。
“道对‘善携的奖励。”清微收回手，“虽然微薄，但持续不断。你们做好事越多，积累的功德愿力越多，烙印反馈的精纯能量就越多。长期来看，这对你们的修行有极大助益。”
陆北辰已经调出了实时监测数据。
屏幕上，代表文心竹能量纯度的曲线正在缓慢爬升，虽然幅度很，但趋势明确。
“如果这个机制可以持续，”他快速计算着，“三个月后，她的能量纯度可以提升百分之十五，修炼效率提升百分之二十。而且……”
他看向另外三人：“如果烙印之间能形成共鸣，我们四个的能量体系可能会被‘同步优化’。到时候，同心契的运转效率会更高，团队协作的力量也会更强。”
顾云深沉思片刻，问出了关键问题：
“那如果我们动用力量，造成了……负面后果呢？”
清微沉默了两秒，“烙印会记录，”她最终，“每一次负面影响的因和果，都会被量化、存储。当负面记录积累到一定程度，烙印会触发反制机制——可能是削弱你们的力量，可能是引来谴，也可能……直接剥夺你们与道共鸣的资格。”
她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空气里。
“所以从现在起，你们每一次动用力量，都要更加谨慎。不是不能战斗，不是不能反击，而是要确保——你们的手段，和你们的目的，都经得起道审视。”
她看向文心竹：“特别是你。你的力量最杂，最不可预测，也最容易‘越界’。”
文心竹没话，她只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符文，看着那些还在缓缓流转的银色纹路。纹路很美，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但深处隐藏的，是一套冰冷而绝对的规则。
她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有意思。”她，“这是要逼我们当圣人啊。”
“不是圣人。”清微纠正，“是守护者。道要的，不是完美的、不犯错的圣人，而是愿意守护这片地、并且有能力守护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类似感慨的情绪：“其实规烙印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认可。明道认为，你们有资格成为这个时代的变数。而变数……往往意味着希望。”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翻，那卷竹简消失不见。
“我的观察任务暂时告一段落。”她，“烙印已成，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三后，仙界审议结果会公布，我会再来。”
她转身，走向入口。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看了文心竹一眼：“对了，尊者占据的那四个节点……烙印出现后，他的动作可能会加快。因为他知道，一旦你们得到仙界正式认可，他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你们四个人了。”
完，她身形淡去，像融进水里的墨，地下空间重归安静。只有息壤核心旋转时发出的、极轻微的嗡鸣声，还有仪器屏幕数据刷新时滴滴的提示音。
文心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符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亮，像有生命的纹身。
“所以现在，”她看向另外三人，“咱们算是……持证上岗了？”
“算是吧。”火爆昙也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符文，“虽然这个证，管得有点宽。”
“但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标准。”顾云深走到工作台前，调出之前制定的净化计划，“做什么，不做什么，怎么做——现在都有规矩可循了。”
陆北辰则已经开始了新一轮计算：“根据烙印的能量吸收速率和反馈机制，我建议调整接下来的行动策略。优先进行那些能积累大量正向记录的任务，比如净化节点、救治伤员、改善环境。对抗性行动要尽量控制规模和影响范围，避免不必要的负面记录。”
文心竹听着，走到息壤核心旁，把手按在核心表面，核心传来温和的脉动，像是心跳。
她能感觉到，通过核心，她能隐约感应到另外三人手腕上烙印的状态——不是具体内容，是某种模糊的“倾向”。顾云深的烙印偏向稳定和秩序，火爆昙的偏向疗愈和净化，陆北辰的偏向逻辑和创造。
而她自己的……金、银、黑三色混杂，时而躁动，时而沉静，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也可能孕育出什么的……种子。
“那就按新规矩来。”她收回手，看向墙壁上那幅七大节点分布图，“先去净化剩下的三个节点。但要换个方式——”
她指着地图：“不用强攻，不用硬抢。我们就把净化做到极致，做到连尊者都不敢碰的程度。到时候，他要么放弃，要么……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她顿了顿，咧嘴笑了：“毕竟现在，咱们也是有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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