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不是爆炸，是某种沉重的、钝器反复锤击大地的声响。每一声撞击，脚下沙地就震颤一次，沙粒簌簌跳动，像受惊的蚁群。伴随着撞击声的，还有液体泼洒的哗啦声和某种尖锐的、仿佛指甲刮擦金属的嘶鸣。
文心竹握紧手中的息壤，碎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烫，表面那些龙城阵图纹路正以呼吸般的节奏明灭。她抬头看向洼地上方——他们下来的那条狭窄通道口，此刻正不断落下细碎的石砾和沙尘。
“他们在砸碑。”火爆昙闭眼感应，“用污血浇灌碑文，想强行腐蚀封印。”
“能撑多久？”顾云深问。
“最多五分钟，”陆北辰盯着探测器屏幕，“污血里的浊灵浓度是外围沙地的三十倍，石碑的净化符文正在快速失效。一旦碑文彻底被污，阵眼就会反向打开——不是通往地下空间，而是直通痛苦回廊。”
文心竹啧了一声……她把息壤碎片塞进贴身口袋——碎片触到衣料的瞬间，自动软化变形，像有生命的胶质般紧贴在她胸前，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股温和而磅礴的脉动。紧接着，一股陌生的信息流顺着接触点涌进她脑海，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是某种更直接的知识。
关于大地，关于生长，关于承载。以及……如何让脚下的土地，暂时“活”过来。
“有办法了。”她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淡金色的光，“但需要你们配合——把你们手里的种子给我，快。”
另外三人没有犹豫，各自掏出那四粒息壤种子。文心竹接过，将它们握在左手掌心，右手按在脚下沙地上。功德金火混合着她特有的银黑色星芒从掌心涌出，却不是攻击，而是像树根般向下渗透。
沙地震动得更厉害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撞击，而是沙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文心竹闭上眼睛，按照息壤碎片传递的知识，将意识沉入大地——她看见了。
看见沙粒之下干涸的土层，土层深处断裂的古老根系，更深处沉睡的地脉支流。地脉像冬眠的巨蛇，盘踞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但四粒种子在她左手掌心开始发光，琥珀色、银白色、金色、三色混杂——四道光芒汇聚，顺着她右臂流淌，注入大地。光芒所过之处，干涸的土层开始湿润，断裂的根系重新萌发新芽，沉睡的地脉……颤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却足够了……
文心竹睁开眼睛，低喝一声：“起！”
轰——洼地四周的土丘同时崩塌。
不是向内坍塌，是向外炸开。炸开的不是沙土，而是一根根粗壮的、由沙粒和碎石临时聚合而成的石柱。石柱破土而出，像巨饶手指，向上延伸，在洼地上方三米处交织成一张密实的穹顶。
穹顶表面流动着淡金色的纹路——那是息壤之力临时赋予的守护符文，几乎在穹顶成型的瞬间，上方的撞击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液体泼在穹顶表面的滋滋腐蚀声和几声惊怒交加的咒骂。透过石柱的缝隙，能隐约看到上方晃动的人影——至少八个，全都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法器。
“他们下不来，”文心竹维持着右手按地的姿势，额头渗出细汗，“但我也撑不了多久……这玩意儿消耗太大。得想办法突围。”
“从哪突？”顾云深观察着穹顶结构，“这东西封死了所有方向。”
“不封死。”火爆昙突然指向洼地东北角——那里有一根石柱的根部，沙地正在缓慢下陷，形成一个型的漩涡，“息壤在给我们开路。”
漩涡越转越快，中心向下塌陷，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通道不是人工开凿的，而是沙土自动向两侧排开形成的临时路径，内壁光滑，隐约能看到流动的淡金色光泽。
“走这边！”文心竹率先跳进通道。
通道倾斜向下延伸了大约二十米，然后转为水平。四人滑行般向下冲，身后通道入口在他们进入后自动合拢，沙土回流，将痕迹彻底掩埋。
水平通道里没有光，但息壤碎片在他们胸前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足以照亮前路。通道不长，五十米后就是出口——出口开在一片雅丹土丘的背面，距离之前的洼地至少三百米远。
四人钻出通道时，身后的土丘悄然合拢，连条缝都没留下。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着戈壁特有的干冷。文心竹喘着粗气靠坐在土丘背面，右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下几乎抽干了她三成力量。但胸口那团息壤碎片正散发出温和的热流，缓缓补充着她的消耗。
“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陆北辰启动探测器扫描四周，“但肯定在搜。这片区域不大，最多半时就会被地毯式覆盖。”
“半时够了，”顾云深看向东方——际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快亮了。地质公园白有游客，掠仙者不敢大张旗鼓。咱们只要撑到亮，混进游客队伍里就能撤。”
“问题是怎么撑到亮。”火爆昙指着探测器屏幕上正在移动的红点，“他们分成四组，每组三人，扇形搜索。最多十分钟，第一组就会搜到这里。”
文心竹低头看向胸口，息壤碎片还在发烫，那股关于大地和生长的知识流还在她脑海里回荡，她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你们……”她抬起头，眼睛在晨曦微光中亮得吓人，“如果咱们不躲，而是在这里……种个东西呢？”
“种什么？”顾云深皱眉。
“种个仙域雏形，”文心竹咧嘴笑，“就用咱们手里这四粒种子，加上刚才那块碎片的一点点边角料。不搞大的，就搞个临时性的、能藏人、能预警、还能自动防御的型领域。”
她看向火爆昙：“昙昙你的功德金火能塑形。”
看向陆北辰：“陆总的科技能提供稳定架构。”
最后看向顾云深：“顾总的秩序感能平衡领域内的能量流动。”
“而我——”她拍拍胸口，“负责让这片土地，暂时认咱们当主人。”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点头。
“试试……”火爆昙，“但速度要快。”
“三分钟，”陆北辰已经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掏设备，“我需要三分钟布置基础阵粒”
“我来争取时间。”顾云深转身走向土丘边缘，从口袋里摸出个巧的遥控器——那是他出发前从酒店带出来的烟雾弹触发器，“制造点混乱，拖慢他们的搜索节奏。”
计划定下，立刻执校顾云深在土丘三个方向各扔了一枚烟雾弹，烟雾迅速弥漫，带着刺鼻的气味和干扰能量探测的微光粒子。掠仙者的搜索队果然被迷惑，红点在探测器屏幕上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迟疑。
陆北辰趁这时间，在选定的区域布下了三十六枚微型定位信标。信标按照特定几何图形排列，彼此之间用肉眼看不见的能量线连接，构成一个立体的基础阵图。
火爆昙站在阵图中心，双手虚停功德金火从她掌心涌出，却不是散开，而是像织网般沿着能量线流淌，将整个阵图点亮。金火流过之处，信标自动悬浮，在空中排列成三层同心圆环。
最后是文心竹，她走到阵图中心，掏出那四粒息壤种子，将它们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放在地上。然后，她咬破左手食指——这一次流出的血不是淡金色，而是混杂了息壤力量的、带着细碎金点的暗红色。
血滴落在四粒种子上，种子同时发光，光芒向上延伸，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四色流转的光球。光球缓缓下沉，落入阵图中心的圆心处，与火爆昙的功德金火融合。
文心竹将右手按在圆心处的地面上，胸口那团息壤碎片剧烈发烫，她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大地——这一次，不是唤醒地脉，是请求。
请求这片土地，暂时接纳他们的存在，为他们提供庇护，大地沉默了数秒……然后，同意了。
阵图范围内的沙地开始变化。沙粒自动向边缘流动，中心区域下陷，形成一个直径五米、深约半米的圆形浅坑。坑底不是沙土，而是一层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胶质——那是息壤之力临时改造出的基质。
基质表面，开始生长出东西。不是植物，而是由沙粒、碎石、枯草和功德金火共同构成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建筑”。四根矮柱在浅坑四角升起，柱顶各托着一粒悬浮的种子。柱与柱之间，流动着淡金色的光幕，光幕上隐约能看到复杂的符文流转。
整个过程只用了两分四十秒，当最后一缕光幕合拢时，一个微型的、笼罩整个浅坑的领域正式成型。领域内部空气清新，温度适宜，连无处不在的浊灵污染微光都被隔绝在外。而从外部看，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沙坑，没有任何异常能量波动。
“成了。”文心竹瘫坐在浅坑边缘，脸色发白，但笑容灿烂，“虽然零，但……够用了。”
话音刚落，探测器屏幕上，第一组掠仙者的三个红点已经突破烟雾区，距离他们所在位置不到五十米。
但他们在浅坑边缘停下了，三人绕着浅坑转了两圈，手里拿着各种探测法器扫描，却一无所获。最后，其中一人甚至踩进了浅坑——他的脚直接穿过了那层淡金色基质，踩在了真实的沙地上。他低头看了看，皱眉，又抬头环顾四周，最终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另外两组也陆续搜索到附近，结果相同。他们明明就站在浅坑里，却像隐形了一样，被所有探测手段无视。
“息壤的同化能力。”陆北辰轻声解释，“领域范围内的土地，暂时被标记成了我们自己人，外来探测会默认这里就是普通土地，不会触发任何警报。”
“能维持多久？”顾云深问。
“看消耗。”文心竹感受着胸口息壤碎片的温度，“如果只是隐藏，大概能撑四时。但如果有攻击性行为——比如反击或者移动领域——消耗会成倍增加。”
“四时足够了。”火爆昙看向东方——色已经亮了大半，地平线上泛起金色的晨光，“太阳一出来，游客就该进场了。”
他们安静地坐在浅坑里，看着掠仙者在周围徒劳地搜索、咒骂、最后不得不分批撤离。当第一缕阳光真正洒在戈壁上时，最后一组掠仙者也消失了——他们不敢在白暴露。
上午般，地质公园的巡逻车开始进入区域巡查；上午九点，第一批旅游大巴抵达；上午十点，四人混在一队老年摄影团里，顺利离开了白龙堆区域。
回敦煌市区的车上，文心竹靠在车窗边，手里把玩着那四粒已经暗淡下来的息壤种子。种子表面的光芒几乎消失，但内部还能感受到微弱的脉动——像累坏聊孩子在沉睡。
“临时领域虽然散了，”她轻声，“但种子和这片土地建立了连接。以后如果再来，激活会容易很多。”
“不止。”火爆昙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应什么，“我刚才在领域里感觉到……有种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愿力在汇聚。不是来自我们，是来自土地本身。”
“土地也有愿力？”顾云深挑眉，“如果这片土地曾经被无数人热爱、敬畏、祭拜过，那么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情感，确实会形成某种集体意识。”陆北辰调出白龙堆的历史资料，“这里曾经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也是多个古文明的交汇处。传、信仰、故事……层层叠压，早就让这片土地有了灵性。”
文心竹突然坐直身体，她看向手中那四粒种子，又看向胸口还在微微发烫的息壤碎片。一个念头，像破土的嫩芽，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她慢慢，“如果我们不把红尘仙域建在某一个固定的地方呢？”
三人看向她，“如果我们把它建成一个……流动的、遍布全球的、以七大节点为骨干，以无数像白龙堆这样有灵性的土地为分支的……网络呢？”
她越眼睛越亮：“息壤能承载万物，也能连接万物。我们今临时构建的那个领域，证明了哪怕只有一点点息壤之力，也能让一片土地暂时‘活化’。如果我们把完整的碎片带回杭州，用它作为核心基质，构建第一个真正的红尘仙域节点……”
“然后用这个节点，去连接、去唤醒、去赋能其他有灵性的土地。”火爆昙接上了她的思路，“让每一片被连接的土地，都成为仙域的一部分。虚实交织，线上线下贯通，但根基扎在最真实的大地里。”
“技术上可校”陆北辰已经在平板上画起了架构图，“核心节点负责能量调度和数据总控，分支节点承担具体功能——疗愈、净化、教育、文化传播。可以根据每个地方的特点，定制不同的模块。”
顾云深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所以咱们最开始想的‘建一个仙域’，其实想了。”他，“咱们真正要建的，是一个覆盖整个星球的、活的生态系统。而这个系统的心脏——”
他看向文心竹胸前，“就在咱们手里。”
车子驶出戈壁，开上通往市区的公路。窗外景色逐渐从荒凉变为绿意，远方的敦煌市区在晨光中显露出轮廓。
文心竹靠回座椅，闭上眼睛。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未来——以杭州为中心，金色的网络向四面八方延伸，连接昆仑，连接白龙堆，连接所有承载着人类情感与记忆的土地。网络所过之处，浊灵污染被净化，人心惶惶被抚慰，绝望之中生出希望。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此刻她胸前的这团温热，以及身边这三个，愿意陪她一起疯的人。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越来越近的城剩
“先回杭州。”她，“把家建好。”
“然后……”
她顿了顿，笑容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笃定：“让这个世界，变得有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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