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府,廊下风声轻响。
萧若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推开书房门,将东西往案上一放,笑道:
“这是嫂嫂让我给你们的,谢礼。”
盒盖掀开一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与几样精致物,成色极佳。
姬若风扫了一眼,嘴角一勾:“够大方的。”
司空长风却连连摆手:“这也太多了吧,不行不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姬若风斜他一眼:“给你你就拿着吧,谢家二姐也不缺这点钱。”
萧若风目光一转,落在姬若风身上,笑意却淡了几分:“我很好奇,你似乎很了解嫂嫂?据我所知,你和嫂嫂并无交集,我嫂嫂那里值得你出手相救呢?”
他顿了顿,又道:
“那你还,谢若蘅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是称呼她为‘王妃’,而是直呼其名。”
书房里安静了一瞬。
姬若风把玩着手中折扇,慢悠悠开口:“百晓堂就是靠消息赚钱,我知道的,自然比旁人多些。”
他抬眸,看向萧若风,语气却不自觉地沉了几分:
“你以为,你这位嫂嫂,只是王府里那位‘病弱王妃’?”
“当年燕家军驻守北境,军饷常常拖拖拉拉,朝中有人嫌远,有人嫌烦,有人嫌不划算。”
“真正撑着那支军队的,不是朝堂上的奏折,而是谢家二姐。”
姬若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她出钱出力,在后方建立了几座孤儿院,收留将士遗孤。那些孩子,有战死将军的儿子,也有无名卒的女儿,她从不问出身,只问一句——‘可愿好好活着’。”
“不止如此。”
“多年以来,燕家军的军备、粮草、后勤调度,从账目到运输路线,从战马草料到伤兵营药材,都是她一手安排。朝中只知燕家军骁勇,却不知是谁在背后替他们挡住了所有琐碎与算计。”
他到这里,轻轻敲了敲桌案:
“直到三年前,她不再出面,不再插手任何事。”
“可你看——”
“这三年里,燕家军的粮草依旧按时抵达,伤兵营依旧有药可用,孤儿院里的孩子依旧有饭吃、有衣穿。”
“一切照旧例行事,就还能正常运转。”
姬若风看着萧若风,缓缓道:
“因为那一套规矩,本就是她亲手立起来的。”
“你,这样的人,该不该被称作一声——谢若蘅?”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轻响。
萧若风握着木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印象中那个病弱安静、似乎随时会被风一吹就散的嫂嫂,和姬若风口中那个撑起一支军队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
却又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姬若风缓缓道:“不然你以为,燕珩战死之后,他那些旧部为何会心甘情愿听她调遣?只因即便二人并未成婚,燕家军上下,早将她视作真正的燕家主母。”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赞叹:“不过燕珩把她教得极好。该懂的事她都懂,该做的事她都会做,偏偏还是个极干净、极明亮的女子。女人多生气,她却是个难得的大气之人,心胸、眼界,一样不缺。”
“我总觉得,这样的人,不该被简单叫作‘某夫人’。她就是她自己。”姬若风语气笃定,“我想,当年燕珩也是这么想的。世人都以为她是养在深闺的金丝雀,殊不知,她早就是燕珩身边最不可或缺的那只手。”
“镇北侯府立足百年,在择妇一事上从不敢草率。”他话锋一转,“句实话,景玉王能娶到她,那是撞了大运。若他真能与她夫妻同心,将来的下,还真未可知。”
司空长风怔了怔,叹道:“我原以为她只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没想到竟有这般本事。”
萧若风皱眉:“我在军中多年,怎么从未听过这些?”
姬若风淡淡道:“这些事,也只在燕家军内部流传。毕竟二人并未成婚,不过是订下婚约,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叶啸鹰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疑惑道:“那这谢二姑娘,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
姬若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世家千金,掌家理事本就是必修课。她是个极懂经营的人——别忘了,她父亲,可是户部尚书,燕珩怕是早就向她交托了家底的,不然她未必会插手燕家的事。”
青王的人突袭景玉王府,火光与喊杀声几乎在同一刻炸开。
谢若蘅却出奇地镇定。她先命紫苏将府中女眷与孩童尽数集中到正院,交给胡错扬等人严加看守,又细细叮嘱了锁门、点灯、备好水与白布,这才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
剑光一冷,她握剑的手却稳得很。
“白苏,随我走。”她只了这一句,人已迈步而出。
王府侍卫与家丁见王妃亲自持剑,原本慌乱的心莫名一稳,纷纷提刀提枪,随她并肩迎向院外的乱军。
夜色翻涌,刀光如雪。
谢若蘅的剑法不算高明,却干净利落,招招护着身后的人。她的衣袖被血溅染,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正僵持间,青龙使李心月策马而至,一身青衣翻飞,剑光如龙,顷刻间便撕开列军的阵脚。
“王妃,我来迟了。”李心月落在她身侧,嗓音清冷,“这里交给我。”
“有劳。”谢若蘅微微点头,却没有退下,只是换了个位置,继续守在王府门前。
她们一左一右,如两杆定海神针,硬生生将青王的炔在门外,直等到远处马蹄声如雷奔来——景玉王与琅琊王终是赶回了。
萧若瑾翻身下马,几乎是一步数阶地冲进王府,目光在院中一扫,便落在了那个满身血雾却仍立得笔直的女子身上。
“蘅儿。”他脱口唤她,声音竟有些发紧。
谢若蘅抬眸,看见他,眼底的冷意瞬间化了开,像是冰雪初融。她正要开口,李心月已先一步笑道:“王爷,你这位王妃,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侧头看向谢若蘅,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原以为,景玉王妃只是个温婉的世家娘子,没想到临阵对敌,竟是这般从容不迫。”
萧若瑾心口一热,大步走到她面前,目光从她握剑的手一路滑到染血的衣摆,声音低哑:“受伤了没有?”
谢若蘅摇摇头,唇角轻轻一勾:“我没事。”
萧若风立在一旁,看着她,心中那点原本淡淡的好奇,此刻已化作由衷的敬佩。姬若风没错——她不是什么被护在羽翼下的金丝雀,她是能与他们并肩而立的人。
只是待厮杀暂歇,王府重归寂静,烛火下,谢若蘅独自坐在廊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抚过琴、写过字、理过账本,如今却也第一次染上了人命。
她指尖微微发颤,喉咙里泛起一股恶心的凉意。
“第一次杀人,后怕很正常。”李心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将一壶温酒放到她面前,“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谢若蘅抬眼,对上她平静的目光,许久,才轻轻“嗯,多谢”了一声,伸手握住那只酒壶,却没有喝,只是静静握着那一点温度。
……
太和十八年,太安帝病重,朝局动荡,八王之乱骤然爆发。
战火从朝堂蔓延至下,诸王争权,血流成河。青王兵败如山倒,终是在这场乱局中彻底失势。
而在这一场血雨腥风中,琅琊王选择了站在景玉王身侧。兄弟二人联手,平定叛乱,收拾山河。
硝烟散尽,太和十八年的冬过去,新的年号被立——
明德。
景玉王萧若瑾登基为帝,是为明德帝。
萧若风低声道:“皇兄,嫂嫂的身子……怕是不行了。”
他口中的嫂嫂,的是胡错扬。
萧若瑾“嗯”了一声,声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太医,就这几了。”
殿内静了片刻,萧若风才又开口:“嫂嫂将楚河托付给了臣弟。皇兄迟迟不肯立后,让嫂嫂惶恐不安。皇兄,您……是想立谢王妃为后,对吗?”
萧若瑾指尖微微一紧。
他曾真心期待过这个孩子——那是他的嫡子。即便后来娶了谢若蘅,他也从未亏待过胡错扬与萧楚河。可如今,她到了弥留之际,却把孩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弟弟,而不是他这个父亲。
心口像是被什么钝钝地划了一下,不出的失落与苦涩。
“既然她把楚河托付给你,”萧若瑾闭了闭眼,“你就好生养着吧。”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至于蘅儿……我怕她会离开。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些日子,孤都一直避着她。她是不可能为妾的,孤也不想让她做妾。孤想立她为后,唯一的皇后。从前在王府,她是平位正妃,可北离只能有一位皇后。错扬,是孤的原配正妃。”
话到这里,他没有再下去,可未尽之意,已尽在不言郑
萧若风沉默片刻,道:“皇兄,楚河是您的嫡子。一旦您立了谢王妃为后,楚河的身份就很尴尬了。而且楚河还,臣弟以为……可以让谢王妃抚养。”
萧若瑾摇头:“只怕就算蘅儿愿意,错扬也不愿意。之前在王府,针对蘅儿的那些事,也有错扬的手笔。”
殿内的烛火轻轻一跳,映得他眼底一片疲惫。
萧若风垂下眼,轻声道:“臣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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