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山海关。
“下第一关”的巨匾之下,气氛已然迥异于往日。
虽仍是商旅往来,市井喧嚣,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
城墙垛口后,哨兵的目光比平日锐利了数倍;城门处盘查的兵丁,对进出热的审视也严厉了许多。
关城内,不时有全身披挂、马蹄铿锵的队骑兵疾驰而过,传递着各种命令和信息。
督师行辕暂设于原山海关总兵府。袁崇焕几乎未作休息,便开始了连轴转的接见、部署。
中前所游击曹文诏,一个面色微黑、眼神精悍的年轻将领,与前锋副将张弘谟、中后所游击张外加、宁远游击张存仁、余永寿等五人,被一同召入。
行辕正堂,气氛肃穆。袁崇焕端坐案后,虽面带倦色,但腰背挺直如松。
周文郁捧着一卷名册侍立一旁。
“末将等参见督师!”五将甲叶铿锵,抱拳行礼。
袁崇焕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开门见山:“尔等五营兵马,现驻何处?状态如何?”
曹文诏作为代表,跨前半步,沉声回禀:“回督师,末将等五营分驻关外沿线台堡,接令后已集结于关前,计有精骑两千,步卒三千,皆已整备,随时可战!”
“好。”
袁崇焕手指在舆图上遵化方向一点,“赵率教总兵已率四千铁骑先行西援遵化。然虏情不明,孤军深入,凶险异常。
本督命尔等五营,即刻西进,以为赵总兵之翼!你们不必直趋遵化,可相机屯驻于丰润一带。”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目光如炬:“记住三条:其一,若侦得虏贼有机可乘,或赵总兵需策应,尔等可果断进剿,与赵总兵合力破敌!
其二,若虏势浩大,无机可趁,则稳守丰润要道,勿得浪战,保存实力,等待本督亲率关外主力大军抵达,再并力合击!
其三,行军接敌,务须谨慎,多派哨探,严防埋伏。皇太极用兵狡诈,切不可有丝毫轻敌之心!”
“末将等谨遵督师钧令!必不负所托!”
五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他们明白,此去既是策应,也是前哨,责任重大。
“即刻出发,不得延误!”袁崇焕挥手。
“得令!”
五将再施一礼,转身大步流星离去,甲胄摩擦声渐渐远去。
紧接着,山海协副将王乘忠及关内各营留守将官被召入。
袁崇焕的指令更加直接:“各营除按制留守关墙、确保万无一失之兵力外,其余所有能战之兵,立即着手挑选!
要最精壮的士卒,最善战的马匹,最利落的刀枪火铳!随时准备,跟随本督出征!”
“督师,是否等朝廷明旨……”一个老成持重的参将迟疑道。
袁崇焕斩钉截铁:“不必等!虏骑已破长城,直逼畿辅,救兵如救火!一切责任,自有本督承担!尔等只管备战!”
“遵命!”众将再无异议。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呈上一支令箭和口信:“督师,三屯营朱总兵(朱国彦)差夜不收执令箭来报!”
袁崇焕精神一振:“快讲!”
“朱总兵言:曾遣麾下将官名虎力者,领一支兵马出城截杀金军游骑。
然虎力将军行至遵化附近,见城外虏骑遮蔽日,营帐连绵,势大难敌,且观望许久,不见任何援兵踪迹,恐孤军陷入重围,已撤兵退回三屯营固守。
朱总兵特此禀报,并言三屯营已严守,然与遵化音讯隔绝,形势危殆,盼督师速发援兵!”
虎力撤兵回营!不见援兵!袁崇焕的心猛地一沉。
这消息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遵化已被重重围困,赵率教的援兵……恐怕还没到,或者到了也……他不敢再想下去。
朱国彦还能派出兵马试探,明三屯营暂时无虞,但已是孤岛。时间,更加紧迫了!
“回复朱总兵,援兵已发,令其死守三屯营,与本督大军互为犄角!”
袁崇焕稳住心神,对周文郁道,“看来,丰润一路,恐已不足。必须加快主力集结!”
十一月初二,山海关外的校场、营房,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和运转中枢。
原任总兵朱梅,这位袁崇焕的老战友、守宁远的功臣,虽已卸任,但闻警即动,
亲自带着游击王承胤、刘应国、郑一麟,以及从宁远、前屯等地精选出来的两千余精锐步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关下。
几乎同时,锦州将领罗景荣,宁远将领靳国臣、赵国志、刘抚民、钟宇等人,也各率本部数百至上千不等的兵马,陆续抵达。
这些将领和士兵,许多都是经历过宁远、宁锦血战的老兵,脸上带着边塞风霜刻下的痕迹,眼神沉稳中透着剽悍。
他们沉默地进入指定的营地,喂马、检查兵器、擦拭甲胄,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在关城内外弥漫开来。
袁崇焕亲自到各营巡视。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虽然疲惫但依然坚定的眼神,他心中稍安。
这就是他倚仗的关宁铁骨。
只是,赵率教部还未有消息传回。派去联络和追赶的王良臣,也杳无音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十一月初三,夜幕降临。
关外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经久不息。
火光中,一面巨大的“祖”字认旗率先映入守关兵士的眼帘。
紧接着,是如林的刀枪,如墙的骑阵。
宁远总兵、前锋总兵官祖大寿,到了!
他带来的不是一队精锐,而是整整八千关宁军的主力!其中超过半数是骑兵,其余也是最能走的精锐步兵。
队伍中还有数十辆大车,装载着备用的箭矢、火药、粮秣。
祖大寿本人骑在一匹雄健的黄骠马上,年过四旬,身材魁梧,面如重枣,一部虬髯更添威猛。
他是辽东将门世家,勇冠三军,是袁崇焕最为倚重的大将之一。
大军并未全部入关,大部分在关外扎营。
祖大寿只带亲兵和主要副将,疾驰入关,直奔督师行辕。
行辕内灯火通明。袁崇焕与祖大寿相见,没有寒暄。
“复宇(祖大寿字),来了多少?”袁崇焕直接问。
“督师,能抽调的精华都在这里了,八千!宁远、锦州也留了足够守兵,大人放心!”
祖大寿声音洪亮,带着关外特有的沙哑,“只是路上听,建奴破了蓟镇?赵大哥他……”
袁崇焕面色凝重,将所知情况快速了一遍,包括王元雅的求援、赵率教先孝虎力窥见遵化被重围、以及自己派出的策应兵马。
祖大寿浓眉紧锁:“赵大哥性子急,四千人撞过去……凶多吉少。督师,咱们不能再等了!”
“是不能等了。”
袁崇焕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皇太极此来,必是倾巢而出,其志不在掠,而在震动畿辅,甚至威逼京师!
我军必须尽快西进,不是去救一城一地,而是要在虏骑与京师之间,建立起一道屏障!
将其阻截于蓟州至通州一线,待四方勤王兵至,再图围歼!”
他手指重重落在蓟州位置:“此处乃咽喉!我意,亲率大军,直趋蓟州!卡住皇太极东蹿西突之路!”
“末将愿为前锋!”祖大寿毫不犹豫。
“不,”
袁崇焕摇头,“你是中军主力,与我同校前锋……另有人选。”
他唤来一旁的副总兵徐敷奏,“徐将军,山海关防务,交由你署理总兵事!
关城乃根本重地,万不可有失!这杆龙旗,予你执掌,见旗如见本督!”
徐敷奏是袁崇焕信任的稳重之将,闻言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杆象征着督师权威的明黄龙旗,沉声道:
“督师放心!徐敷奏在,山海关在!必保关门无恙,以待督师凯旋!”
是夜,袁崇焕与祖大寿、周文郁等核心将领密议至三更。详细推演了行军路线、可能的敌情、接战方式。
祖大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留守宁远的欧继功随他一同前来,报告宁远、锦州等城已按命令,
将城外部分百姓、物资收入城内,实行戒严固守,辽西防线暂时无虞。这总算让袁崇焕少了些后顾之忧。
当祖大寿离开行辕时,已是夜深。
他望着关城内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营地里连绵的篝火,对身边亲信道:
“赵大哥那边……怕是悬了。督师这次,是把全部家底,连同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押上了。此去,要么名垂青史,要么……万劫不复。”
亲信低声道:“总爷,咱们关宁儿郎,什么时候怕过?”
祖大寿嘿然一笑,拍了拍腰间刀柄:“的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管他皇太极还是阎王爷,来了,就得先问问咱手里的刀答不答应!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吃饱睡好,明日……跟督师,杀奴去!”
关城内外,无数火把映照着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
他们中,有参加过萨尔浒幸存的老兵,有在辽沈广宁失陷后逃入关内的辽人遗孤,有在宁远城下跟着袁督师放过炮、在宁锦战场拼过命的悍卒。
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复杂的战略,但他们知道,建奴破了边墙,打到子脚下了。督师要带他们去勤王,去打仗。这就够了。
一股沉默而磅礴的力量,正在这“下第一关”下汇聚、涌动,如同地火奔行,只待一声令下,便将喷薄而出,化为焚毁一切来犯之敌的钢铁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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