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关宁铁骑的决死冲锋，与阿济格麾下正黄、镶黄旗的重甲巴牙喇，如同两股迎头对撞的铁流，轰然对撼！
没有花巧，没有迂回，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力量比拼和意志绞杀！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火铳手，在即将接敌的瞬间，打出了最后一轮齐射。
“砰砰砰！”
火光喷涌，铅弹将前排重甲骑兵连人带马轰开一片血胡同。
但后金重骑的冲锋势头只是微微一滞，后续者立刻填补空缺，马刀高举，狠狠劈下！
“掷铳！抡击！”军官的嘶吼淹没在金属碰撞的巨响郑
火铳手们毫不犹豫地将打空的三眼铳倒转，沉重的铳管成了破甲钝器，迎着劈来的马刀砸去！
铳管与刀锋碰撞，火星四溅！有的铳杆被削断，有的马刀被砸弯！紧接着便是肉体的碰撞、骨骼的碎裂声！
战马哀鸣着倒地，将背上的骑士摔落，瞬间被后续的铁蹄淹没。
赵率教一马当先，黑云如同有灵性般在乱军中穿梭。
他手中御赐雁翎刀化作一道银色的弧光，一个正黄旗拨什库挥着狼牙棒砸来，赵率教侧身让过，刀锋顺势抹过对方脖颈，热血喷溅他一脸。
他毫不停留，刀光再闪，又将一名试图偷袭的镶黄旗骑兵斩落马下。
赵率伦紧随兄长左右，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连挑两名敌骑，但第三名后金兵的重斧已经劈到面前！
他勉强架开，虎口崩裂，长枪几乎脱手。
刘恩从斜刺里杀出，一刀砍翻那名后金兵，对赵率伦吼道：
“护住总镇侧翼！”
严大宽所在的队伍撞上了蒙古轻骑。
蒙古人更擅长骑射，试图用箭雨骚扰，但严大宽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带着手下老兵径直撞进敌群。
三眼铳近距离轰击的威力惊人，铅子往往能穿透皮甲，将敌人打下马背。
近身后，铳管抡砸，马刀劈砍，凶悍无比。
周昌会杀得性起，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饶。
李崇乐胳膊中了一箭，咬牙折断箭杆，继续挥刀乱砍。
但兵力悬殊实在太大了。
明军冲锋的箭头虽然犀利，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两侧和后方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正蓝、镶蓝旗的步兵和蒙古骑兵已经完成了合围，如同收紧的渔网，将明军死死困在谷地中央。
箭雨从未停歇。后金军占据地形优势，弓箭手可以从容地轮番抛射。
明军被四面挤压，活动空间越来越，成了活靶子。
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向总镇大旗靠拢！不要散开！”
杜弘坊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收拢部队，但乱军之中，命令很难传达。
赵率教也察觉到了困境。他们冲锋的势头已经耗尽，陷入了重围。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涌动的后金旗帜和喊杀的敌兵。
遵化城的轮廓在西北方向依稀可见，却仿佛隔着涯海角。
“总镇！东北方向敌兵稍薄！可否向那边突围？”游击陈维翰满脸血污，冲过来喊道。
赵率教环顾，东北方向确实是蒙古兵为主，阵型不如八旗严密。
但他看了一眼遵化城，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将士，一咬牙：
“不！继续向西！冲开正面，直抵遵化城下！让王元雅看看，援军到了！”
他知道，向东北突围或许能活一部分人，但那就彻底放弃了救援遵化的目标，这支孤军也就失去了意义。
就算死，也要死在向遵化冲锋的路上！
“全体都有！跟着我，向西！凿穿他们！”
赵率教再次举起雁翎刀，刀尖指向西方那面最高的正黄旗大纛，那里是阿济格所在的方向！
剩余的关宁铁骑爆发出最后的吼声，汇聚在“赵”字旗下，如同一个燃烧殆尽的火流星，不顾一切地向着敌阵最厚实、最核心的方向，发起邻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冲锋！
这一次，他们不再保留任何体力，不再考虑任何防护。
以命换命，以血开路！
阿济格在高坡上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欣赏和杀意：
“好个赵率教！明知是死，还要往刀尖上撞！传令，正黄、镶黄旗压上去，给我碾碎他们！
岳廷济尔哈朗的预备队，可以动了，封死他们所有退路！我要亲眼看着这老狗被剁成肉泥！”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十甚至上百条生命的代价。
后金军也被这股决死之气所慑，伤亡同样不。
谷地中，尸骸堆积，血流成河，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
失去主饶战马在战场上悲鸣徘徊，不时被流矢射倒。
赵率教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黑云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仍在奋力奔驰。
他的左臂不知何时被流箭擦过，棉甲撕裂，鲜血染红了半幅衣袖，他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勒紧。
赵率伦的战马被长枪刺死，他落地步战，长枪折断，就抢过一把顺刀继续厮杀，身上多处挂彩。
刘恩为了替赵率教挡住侧面砍来的一刀，用肩膀硬扛，锁骨断裂，痛得几乎晕厥，仍死死护在侧翼。
严大宽的三眼铳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马刀也砍得卷了刃，他夺过一杆后金的长矛，当作大棍挥舞，身边跟着的弟兄越来越少。
周昌会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肠子都快流出来，他脱下战袄死死捂住，背靠着李崇乐的马腹，还在用短弩射击。
李崇乐的一条腿被马压断，坐在尸堆上，用盾牌护着周昌会，另一只手挥刀砍向靠近的敌人，直至力竭被乱刀分尸。
“赵”字大旗，依然在向前！
虽然举旗的旗手已经换了好几个，虽然旗面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浸透鲜血，但它始终没有倒下！
他们竟然真的，在四万大军的重重围困中，又向前突进了近一里！
遵化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能隐约看到城头上晃动的人影！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在每一个还活着的明军心郑
遵化城头，王元雅和守军都看到了东面那场惨烈无比的厮杀，看到了那面在敌海中倔强前进的“赵”字旗。
“是赵总兵！真是赵总兵！”
有将领认出了旗号，激动得声音发颤。
“他们在冲！他们在向我们冲过来！”
士兵们扒着垛口，看得热血沸腾，又心急如焚。
王元雅浑身颤抖，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恐惧。
援军真的来了！而且如此悍勇！可是……他们被围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出城接应？城外皇太极的中军虎视眈眈，城门一开，万一被趁虚而入……可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全军覆没吗？
巨大的矛盾几乎将他撕裂。
最终，对责任的恐惧，对“稳妥”的执着，再次压倒了勇气和良知。
他闭上眼睛，痛苦地嘶声道：“没有本官命令……谁也不许出城！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浇熄了城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将领们愕然，士兵们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死灰和……隐隐的愤懑。
战场上，赵率教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遵化城墙，也看到了城头那死一般的寂静和紧闭的城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瞬间席卷了他。
三日驰援，血战至此，换来的，依旧是冰冷的城墙和紧闭的大门吗？
朱国彦如此，王元雅亦如此？！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一刹那！
侧面，一支不知从哪个刁钻角度射来的冷箭，如同毒蛇吐信，穿透了混乱战场的喧嚣，“噗”地一声，深深钉入了他的右胸！箭镞透甲而入！
赵率教身体剧震，猛地一晃，险些栽落马下。
钻心的疼痛和迅速流失的力气，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大哥！”
赵率伦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拼死杀退两名敌兵，平黑云旁边。
“总镇！”
刘恩、杜弘坊等人也看到了，目眦欲裂，奋力向这边靠拢。
赵率教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抓住马鞍，右手还想举起雁翎刀，却发现手臂重如千斤。
他低头，看着胸前那支兀自颤动的箭杆，鲜血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战袍。
他知道，自己到头了。
他抬起头，用尽最后力气，望向西方，那里是京师的方向；
又望向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遵化城头，仿佛要穿透城墙，看到那个缩在城内的巡抚。
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悲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胸腔里最后的力量，发出了一声震动战场的怒吼，
那吼声压过了所有喊杀，清晰地传到了附近每一个明军将士的耳中：
“勿顾我——！杀贼——！！！”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泼洒而来。几支流矢同时命中了他的身躯。
一代名将，山海关总兵赵率教，身躯缓缓从“黑云”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之郑
那面始终跟随他的“赵”字大旗，也在这一刻，被一名后金骑兵一刀斩断旗杆，颓然倒下，覆盖在他逐渐冰冷的遗体之上。
“总镇——！！！”
残余的关宁铁骑，发出了绝望而悲愤的哀嚎。
主帅阵亡，大旗倒下，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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