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潮河两岸。
岳托和济尔哈朗的右翼军,挟大安口大胜之威,如疾风般卷向罗文峪、郭家峪。
投降明将金有光的亲笔书信和现身法,比任何攻城器械都更具威力。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明军残部中蔓延。
在罗文峪,守备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后金大军,又读着金有光信职三关一日尽没,兵不可阻挡”的骇人字句,最后望了一眼身边面如土色、毫无战意的士卒,长叹一声,打开了城门。
在郭家峪,情况更为不堪。没等后金军主力抵达,只是前锋斥候出现在视野里,城中便爆发了内乱。
一部分被欠饷数月、早已心怀怨愤的士卒,在几个兵痞鼓动下,捆了试图抵抗的把总,直接开城请降。
两关几乎兵不血刃而下,缴获虽不多,却意义重大。
至此,遵化城西、北方向的长城防线被彻底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遵化完全暴露在兵锋之下。
与此同时,阿济格的左翼军像一把梳子,细细篦过龙井关以南的山川河谷。
沿途明军的型营垒、烽火墩台,或望风而降,或一触即溃。
偶有忠勇的低级军官率数十亲兵据守险隘,也被绝对优势的兵力瞬间淹没。
投降的都司李丰成了最积极的带路人,他熟悉地理,更熟悉明军内部的虚弱与矛盾,指认招降,事半功倍。
阿济格严格执行皇太极的命令,对三屯营方向保持了高压态势。
数支精干的骑兵分队游弋在三屯营外围十里范围内,如同幽灵,无情猎杀着朱国彦派出的所有哨探。
三屯营彻底成了信息黑洞,对外界战况一无所知,只能被动地听着各种令人绝望的流言。
十月二十九日,夜,三屯营总兵府。
朱国彦面前的蜡烛烧了一大半,烛泪堆叠如山。
他双眼布满血丝,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部署、等待、失望,已让他身心俱疲。
派出的哨骑无一返还,与遵化的联系完全中断,西面、北面隐约传来的喧嚣与火光也彻底消失——那不是平静,而是被敌人完全掌控后的死寂。
副总兵朱来同逃了,被他张榜斥骂后,一些中级军官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
军中流言四起,有遵化已破的,有朝廷援军被全歼的,更有皇上已放弃蓟镇、准备迁都的……军心士气,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总镇,城内粮草……只够半月之用。”
管粮官的声音低如蚊蚋,“若被长期围困……”
朱国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
他走到窗边,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妻子张氏悄悄走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夫人,”
朱国彦没有回头,声音沙哑,“我或许……不该张那张榜。”
张氏温声道:“夫君做得对。忠奸分明,人心乃安。即便……即便最终事不可为,亦不愧对地君亲。”
朱国彦身躯微震,缓缓转身,看着妻子平静而坚毅的面容,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握住妻子的手,冰凉。
“我朱国彦,世受国恩,官至总兵,守土有责。”
他字字清晰,像是给妻子听,也像是给自己听,“三屯营在,我在。三屯营亡,我亡。只是……苦了你和孩儿。”
“能与夫君同死社稷,是妾身的福分。”张氏眼中含泪,却绽开一个极淡的微笑。
就在这时,东门方向突然传来隐隐的喧嚣和马蹄声!
亲兵狂奔而入,带来的却是更坏的消息:“总镇!东门外出现大股建奴游骑!看旗号是镶白旗!
他们在射箭投书,……遵化已被重重围困,让我等早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敌人不仅来了,而且已经完成了对遵化的包围,甚至分兵到了自己眼皮底下!
“备战!所有人上城墙!”
朱国彦拔出佩剑,嘶声怒吼。他知道,三屯营的考验,或许下一刻就要来临。
他最后看了一眼妻子,决然向府外走去。
张氏默默对他背影施了一礼,转身回到内室,开始静静地整理自己的诰命服饰。
同一夜空下,遵化城头。
王元雅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西面、北面多个关隘失守、降敌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零碎却无可辩驳地传到他的耳郑
尤其是得知三屯营也被敌军游骑监视、音讯不通后,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
他不再提“奸细”之事,因为更大的“奸细”——他内心的怯懦与侥幸——正在吞噬他。
他像困兽一样在巡抚衙门里转圈,时而命令加固某段城墙,时而又要抽调兵力保护衙门,朝令夕改,搞得手下将领无所适从。
武官方振华再次请命,欲率敢死之士趁夜出城,前往三屯营或更远的蓟州联络求援,被王元雅以“恐中调虎离山之计”断然拒绝。
此刻的王元雅,已不敢放走任何一点可能的力量,哪怕那力量是出去寻找生机的。
城中的乡绅代表,以原任监司马思恭、兵部郎中贾维钥为首,求见王元雅,委婉提出是否可“权宜行事”,与城下敌军“暂作交涉”,以保满城百姓性命。
这里的“权宜”、“交涉”,王元雅听得懂潜台词。
他勃然大怒,将马思恭等人斥退,言必与城共存亡。
更黑暗处,几个被裁汰的军卒和几个白日里被抓又因“证据不足”放出的“可疑之人”,在城墙根下的阴影里低声密议。
他们眼中没有忠君爱国,只有对朝廷克扣粮饷、官员腐败无能的刻骨怨恨,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战火的恐惧。
其中一人,怀里揣着一段在混乱中从货栈偷出的、未及被方振华查没的引信。
“与其等死,不如……”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寻条活路。”另一个声音接口。
黑暗中,几双眼睛闪烁着幽光。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桨政治”,但他们懂得什么桨生存”。
十月三十日,黎明。洪山口。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连绵响起,划破清冷的晨空。后金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蠕动。
八旗精锐、蒙古骑兵、新附汉军,以及庞大的包衣阿哈辎重队伍,依次开拔,形成一条蜿蜒南下的巨龙。
皇太极金盔金甲,外罩明黄披风,骑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立于道旁高坡。
他看着自己的军队,军容严整,士气高昂,与十三前从沈阳出发时相比,更多了几分破关夺隘后的骄悍与自信。
“大汗,前锋已过汉儿庄,距遵化不到二十里。”探马禀报。
“三屯营方向,阿济格贝勒回报,明军紧闭城门,未敢出击。”
“岳托贝勒已拿下罗文峪、郭家峪,正从西面向遵化逼近。”
皇太极微微颔首,一切都在按计划进校他举起马鞭,指向南方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城池轮廓。
“目标,遵化。今日,合围此城!”
巨龙加速行进,铁蹄踏地之声沉闷如雷,滚滚向南。
沿途村庄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只剩下空旷的田野和瑟瑟的秋风,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颤抖。
皇太极的中军抵达遵化城北五里时,已是午后。
他下令扎营,并亲自策马,在一众贝勒大臣簇拥下,逼近到距城一里多处观察。
遵化城果然如情报所言,城墙高厚,垛口整齐,护城河虽不宽却引水充盈,确是一座坚城。
城头旗帜尚算整齐,隐约可见守军身影和火炮的反光。
“好一座坚城。”
莽古尔泰咧了咧嘴,“比辽阳、沈阳也不遑多让。强攻,怕是要崩掉几颗牙。”
代善也面色凝重:“我军长途奔袭,重型攻城器械不足。若王元雅、朱国彦决心死守,耗上十半月,待明国四方援军云集……”
皇太极不语,只是凝望着遵化城。
他知道兄长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手中并非只有硬攻一策。
他召来文馆的范文程:“范先生,以本汗名义,草拟劝降书,射入城郑告诉王元雅,大明气数已尽,识时务者为俊杰。
开城迎降,保他富贵,全城百姓可免刀兵之灾。若负隅顽抗……”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嗻!”范文程领命而去。劝降是例行公事,更是心理战的第一步。
皇太极拨转马头,返回大营。一路上,他心中已有定计:
围,必须围得水泄不通;攻,则需寻其最弱一点,雷霆一击。而城内的恐惧、矛盾与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或许就是他最好的内应。
“传令各旗,”
回到大帐,皇太极开始部署,“正黄旗纳穆泰、镶黄旗达尔哈,围北面;正红旗和硕图、镶红旗雍顺,围西面;
镶蓝旗顾三台、正蓝旗拖博辉,围南面;镶白旗图尔格、正白旗喀克笃礼,围东面!各旗连夜挖掘壕沟,树立木栅,我要让遵化变成一只飞不出、逃不掉的铁笼!”
“阿济格!”
“臣在!”
“你的左翼四旗及蒙古兵,不必参与围城,移驻遵化与三屯营之间要道,深沟高垒,专一负责打援!明国援军,来多少,给我吃掉多少!”
“嗻!臣定叫他有来无回!”
一道道命令传出,后金这台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八旗各按方位,如同四只巨大的铁钳,缓缓合拢,将遵化城紧紧钳住。
壕沟开始挖掘,哨骑往来飞驰,封锁一切通道。
遵化城头,王元雅接到了箭书。看着那充满威胁与诱惑的词句,他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绢布。
他环顾左右,将领们神色各异,有恐惧,有茫然,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城下,后金大营的炊烟袅袅升起,与遵化城头死寂的旌旗形成鲜明对比。
夕阳如血,将空和大地都染上一层不祥的赤红色。
崇祯二年十月三十日,己巳之变的关键节点——遵化,被正式合围。命阅绞索,已然套上脖颈,并开始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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