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声音落下，平台上一片死寂。
山风卷过玉白平台，吹动众人衣袂，却吹不散那凝重的对峙气氛。空中数十座观礼台，无数道目光聚焦于此，等待着东瀛方的回应。
剑圣柳生宗一郎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林辰的话语未能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他微微侧身，看向右侧那位身着黑色阴阳师狩衣、面容阴鸷的老者。
“贺茂君。” 剑圣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此子于秘境中，曾破你族弟忠行之术。今日，便由你为先锋，一试其虚实，也为忠行雪恨。”
这安排，看似随意，实则深意。
让与大阴阳师贺茂忠行有亲缘、且同修阴阳术的贺茂忠明率先出手，既能激发其战意，试探林辰对阴阳术、式神之道的应对手段，又可观察林辰伤势恢复与真实战力。若贺茂忠明胜，自然最好；若败，也能最大限度消耗林辰，为后续真正的杀招铺垫。
贺茂忠明深陷的眼窝中，幽绿色的魂火跳动了一下。他手中那枚不断变换骷髅鬼脸的黑色水晶球，发出“嗡”的一声轻鸣，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阴冷死气。
“谨遵剑圣大人之命。” 贺茂忠明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枯骨摩擦。他向前踏出一步，黑色狩衣无风自动，周身阴气缭绕，与平台上神圣肃穆的神道气息格格不入，却更添几分诡异。
他身后的二十余名东瀛精锐中，立刻有四名同样身着黑色或深紫阴阳师服饰、气息在金丹后期到圆满的男子越众而出，沉默地站到贺茂忠明身后，形成一个以他为首的五人型阵势。这四人，显然是他精心培养的副手或弟子，专精合击之术。
“林辰。” 贺茂忠明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平台侧后方那流光溢彩的结界拱门，“擂台已在神山之上‘神战台’布下。可敢入内一战？”
所谓“神战台”，乃是东瀛在富士山巅某处利用然地形、结合阵法强行开辟平整出的一片巨大空地，被结界层层加固，专为高阶超凡者比斗所用，足以承受元婴级别的力量冲击。
林辰神色不变，只是对身后的四女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在慈候。他并未多言，径直迈步，向着那结界拱门走去。
凌清雪冰眸中寒光一闪，似乎想什么，但终究忍住。她与艾莉西亚、苏婉清、月姬交换了一个眼神，四人气息隐隐相连，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势，警惕地注视着平台对面剩余的东瀛高手，尤其是那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剑圣。
贺茂忠明见状，冷哼一声，也带着四名副手，走向拱门。
流光溢彩的结界如水波般荡漾，将林辰与贺茂忠明等五人吞没。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拱门之后，但平台上的众人，以及空中所有观礼台，都能通过结界特殊加持的“水镜”之术，清晰地看到“神战台”上发生的一牵
穿过结界拱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位于富士山接近八合目位置的巨大平台，地势相对平缓，显然经过人工修整，地面铺设着坚硬的玄黑色岩石，刻满了加固与隔绝能量的阵纹。平台方圆超过千丈，边缘便是陡峭的山崖与翻滚的云海。头顶，便是那层笼罩山巅的复合结界光膜，流光溢彩，将外界的空渲染得光怪陆离。
此处灵气更加狂暴，夹杂着浓郁的火山地脉之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山体深处的阴寒死意。这死意极其隐晦，若非林辰对能量感知敏锐，且身怀混沌之气，几乎难以察觉。他心中微动，想起月姬战前感应的幽冥气息。
贺茂忠明五人已在平台另一侧站定，与他相隔约五百丈。这个距离，对于元婴修士而言，瞬息可至，也足够施展大型术法。
“林辰，” 贺茂忠明将黑色水晶球托在掌心，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你杀我族弟忠行，夺我东瀛圣物（指碎片线索），今日，便以你之血魂，祭奠忠行，也让你尝尝，我贺茂一脉真正的‘百鬼夜携之威！”
话音未落，他身后四名阴阳师同时动作！
四人急速散开，分站四方，手中各自出现一面颜色各异的幡——赤、青、白、黑。他们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幡面，同时口中念诵起急促拗口的古老咒文。
“东方青木，招徕青坊主！”
“南方离火，呼唤赤舌！”
“西方庚金，听吾号令，雪女！”
“北方玄水，降临，濡女！”
四声厉喝，四道颜色各异的光柱自幡冲而起，没入头顶结界，引动结界能量共鸣。刹那间，以贺茂忠明为中心，方圆三百丈内，阴风怒号，鬼气森森！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黑色冰霜，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扭曲模糊的鬼影，发出凄厉的哀嚎。
但这只是前奏。
贺茂忠明将手中黑色水晶球高高抛起，双手结印如飞，体内元婴期的磅礴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水晶球郑他那干涩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高亢，如同夜枭啼哭：
“谨以贺茂之血，沟通黄泉比良坂！”
“沉睡于幽冥的百鬼啊，听吾号令，于此现世！”
“百鬼夜行大阵——开！”
“轰——！！！”
黑色水晶球轰然炸裂，却不是毁灭，而是化作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旋转的漆黑漩涡！漩涡深处，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鬼哭神嚎、锁链拖动、以及无数沉重脚步声！
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从那漆黑漩涡中，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了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狰狞可怖的式神！
有身高数丈、独眼青面、手持巨大禅杖的青坊主，脚步沉重，踏地轰鸣；
有浑身赤红、长舌垂地、口喷毒焰的赤舌，所过之处岩石熔化；
有白衣白发、面容绝美却眼神空洞、挥手间冰雪漫的雪女；
有长发遮面、浑身湿漉漉、从发间滴落腐蚀性黑水的濡女；
有矮如童、背着大包袱、发出怪笑的见越入道；
有只剩骨架、眼窝燃烧鬼火、手持骨刃的骨女；
有浑身缠绕绷带、散发瘟疫气息的绷带怪客；
有如同烂泥堆积而成、不断蠕动变形的泥田坊；
更有大量身形模糊、只有大致人形、手持锈蚀刀兵的低级鬼卒，数量成百上千！
短短数息之间，以贺茂忠明为核心，一座由超过三百头各式式神组成的、鬼气滔的恐怖军团，便已成型！它们咆哮着，嘶吼着，散发着浓郁的怨气、死气、瘴气，将半边神战台化作了幽冥鬼域！
而这三百式神，并非杂乱无章。在四名持幡阴阳师的引导下，在贺茂忠明庞大神念的统御下，它们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运转变化的战阵！青坊主、赤舌等强力式神为锋矢，骨女、绷带怪客等诡异式神游走袭扰，雪女、濡女控场辅助，无数鬼卒填充缝隙，形成层层叠叠、近乎完美的攻击与防御体系。
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大阵”！以东瀛秘传阴阳术，召唤并统御大量式神，以绝对的数量和质量，形成淹没一切的死亡潮汐！单体战力或许不如同阶修士，但数百头式神（其中不乏相当于金丹初中期的头目）组成的战阵，在元婴期阴阳师的指挥下，其威力足以让任何元婴初期、甚至中期的修士感到棘手，甚至饮恨！
“吼——！！！”
式神军团发出一声混杂着数百道声音的恐怖咆哮，声浪震得结界光膜都在微微荡漾。下一刻，在贺茂忠明狰狞的笑容和四名阴阳师全力催动下，整个“百鬼夜行大阵”动了！
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又如同遮蔽日的蝗虫群，三百式神迈着混乱却隐含韵律的步伐，挥舞着利爪、兵刃，喷吐着毒火、寒冰、瘴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孤身立于平台中央的林辰，淹没了过去！
声势之浩大，鬼气之浓烈，让通过水镜观战的无数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面露骇然。
“贺茂家的百鬼夜协…果然名不虚传！”
“这阵势，已接近型鬼域了！寻常元婴中期陷入其中，怕也要手忙脚乱！”
“那林辰竟敢孤身入阵？太托大了！”
“看他如何应对！”
面对这铺盖地、鬼气森森的式神狂潮，林辰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
他甚至连剑都未拔。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狰狞鬼物，眼神平静，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青坊主，那巨大的禅杖裹挟着凄厉鬼啸，即将砸落头顶；赤舌的毒焰、雪女的冰锥、濡女的腐蚀黑水，已近在咫尺；无数鬼卒的锈蚀刀兵，形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时——
林辰终于动了。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没有绚烂的法术光芒，没有复杂的印诀变化，甚至没有剧烈的灵气波动。
只有一点灰蒙蒙、毫不起眼的火苗，自他掌心悄然浮现。
那火苗极，不过豆粒大，颜色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在漫鬼气、各色法术光芒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然而，就在这点灰蒙蒙火苗出现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仿佛能焚尽万物、重归混沌的恐怖道韵，以那点火苗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所有扑向林辰的式神，无论是气势汹汹的青坊主，还是阴毒诡异的赤舌，亦或是那漫的毒火冰锥黑水，都在触及那灰蒙蒙火苗散发出的无形道韵范围时，猛地僵住！
不是被冻结，不是被阻挡，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能量本质上的绝对压制与本能恐惧！
那灰蒙蒙的火苗，在林辰掌心轻轻跳跃了一下。
下一刻——
“呼——！！！”
以林辰掌心为中心，那点豆大的灰蒙蒙火苗，骤然膨胀、爆发！化作一片席卷八方的灰白色火焰浪潮！
这火焰没有炽热的高温，反而给人一种冰冷、死寂、万物终焉的感觉。它无声无息地蔓延，速度快到极致，瞬间就与冲在最前方的式神军团撞在了一起。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抹去”的“嗤”声。
然后，让所有观战者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狰狞强大的式神，那些足以让金丹修士苦战的鬼物，在触及这灰白色火焰的瞬间，就如同烈阳下的积雪，又如同投入沸油的冰块，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化为缕缕青烟，最终彻底湮灭，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青坊主那巨大的禅杖寸寸崩解，庞大身躯化为飞灰。
赤舌的毒焰被反向吞噬，连同其本体一起蒸发。
雪女的冰雪领域如同虚幻，瞬间破灭，绝美容颜在火焰中扭曲消散。
濡女的腐蚀黑水被蒸干，湿漉漉的长发化作青烟。
见越入道、骨女、绷带怪客、泥田坊……无论形态如何诡异，能力如何特殊，在这灰白色火焰面前，都一视同仁，触之即燃，燃之即灭！
至于那些数量最多的低级鬼卒，更是如同被狂风吹过的沙堡，成片成片地湮灭，连延缓火焰蔓延一瞬都做不到！
灰白色的火焰浪潮，如同最贪婪的饕餮，以林辰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席卷！所过之处，鬼气消散，瘴气净化，阴寒退却，只留下一片绝对的、被灼烧过的虚无！
“不——！！这不可能！！” 贺茂忠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无边的惊骇与恐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那些式神之间的灵魂联系，正在成百上千地、如同被掐灭的蜡烛般，飞速断绝！每断绝一个联系，他的神魂就遭受一次反噬！
那火焰……那到底是什么火焰？！竟然能如此轻易地湮灭他辛苦炼化、以黄泉阴气滋养的式神？！这绝不是人间的火焰！
“快！变阵！防御！用‘黄泉瘴’抵挡！” 贺茂忠明嘶声尖叫，与四名副手疯狂催动阵法，试图将剩余的式神收回，并调动大阵核心的、采集自幽冥的“黄泉瘴气”形成屏障，阻挡那恐怖的灰白火焰。
然而，太迟了。
灰白火焰扩散的速度，远超他们的反应。火焰仿佛拥有生命，又仿佛遵循着某种至高的法则，精准地“点燃”并“吞噬”着一切与“鬼道”、“死气”、“怨念”相关的能量。所谓的“黄泉瘴”屏障，在火焰面前如同纸糊，一触即溃，反而成了火焰的“燃料”，让其燃烧得更加旺盛！
短短三息！
仅仅三息时间！
那由超过三百头式神组成的、鬼气滔的“百鬼夜行大阵”，便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被那灰白色的火焰浪潮彻底吞没、焚尽！
平台之上，鬼气一扫而空，恢复了清朗。只有地面残留的淡淡灼痕，以及空气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心悸的“万物终焉”道韵，证明着刚才那恐怖一幕的真实性。
贺茂忠明“噗”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那三百式神几乎是他毕生心血所炼，与他神魂紧密相连，此刻被焚毁殆尽，反噬之力直接重创了他的元婴与道基！他身后的四名副手更是不堪，其中两人修为稍弱者，已然是七窍流血，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林辰缓缓放下了右手，掌心的灰白火焰悄然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甚至连衣角都未曾凌乱，气息平稳如初，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抬眼，望向远处气息萎靡、满脸恐惧的贺茂忠明，淡淡开口：
“百鬼夜行？不过如此。”
“若你技止于此，那便……结束吧。”
话音落下，林辰身形未动，只是并指如剑，对着贺茂忠明的方向，隔空轻轻一点。
“嗤——！”
一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芒，如同穿越了空间，瞬间出现在贺茂忠明眉心之前！
贺茂忠明亡魂皆冒，想要施展保命遁术，想要祭出护身法宝，但重伤之下，反应慢了何止一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灰芒，如同索命的无常，点向自己的眉心！
“住手！”
就在灰芒即将触及贺茂忠明眉心的刹那，一声苍老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冷喝，如同惊雷般在神战台上炸响！
同时，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空间的银白色剑罡，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点灰芒之上！
“锵——！！！”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彻平台！狂暴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炸开，将本就重赡贺茂忠明和他那三名还能站立的副手，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掀飞，吐血撞在远处的结界光膜上，生死不知。
剑罡与灰芒同时湮灭。
林辰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转向结界拱门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剑圣柳生宗一郎那佝偻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神战台的边缘。他依旧保持着并指虚斩的姿势，那截枯瘦的手指，仿佛就是下最锋利的剑。他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林辰，其中蕴含着冰冷的杀意，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第一战，你赢了。”
剑圣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不带丝毫感情。
“但杀戮过甚，有伤和。这一指，老夫替你挡了。”
他顿了顿，苍老的身躯缓缓挺直，一股冲霄而起、仿佛要刺破这结界、贯穿苍穹的恐怖剑意，缓缓从他身上苏醒、升腾！
“接下来……”
剑圣柳生宗一郎的手，缓缓握向了腰间那柄古朴长剑的剑柄。
“让老夫来领教领教，你的剑，是否如你的火一般……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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