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入目所见，皆是血色。
海相接处，那轮挣扎着跃出深蓝色海平面的朝阳，将万道金红色的光芒泼洒在汹涌的海面上，将翻腾的浪涛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血红。这红色，与林辰嘴角、胸前、右臂不断渗出的暗金色血液混在一起，在咸涩的海水中晕开，化作一缕缕妖异的暗红丝线，随着波涛起伏，扩散。
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激着林辰残破身躯上每一处伤口。胸腹间那道被空间裂缝切割出的恐怖伤口，浸泡在盐水中，传来的是超越言语的、深入骨髓的灼痛与麻木。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白骨刺破皮肉暴露在外，被海水冲刷得更加惨白。他仰面漂浮，每一次随波起伏，都感觉身体要散架，意识在无边黑暗的深渊边缘反复徘徊，又被胸口处传来的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温热硬生生拉回。
那温热，来源于深深“嵌”入他胸膛血肉、几乎与断裂的胸骨和破损内脏“长”在一起的第三块混沌炉碎片。碎片并不安分，它依旧在微微震颤，散发出一种不受控制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混沌波动。这波动很微弱，远不及在秘境中爆发时那般惊动地，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持续，且无法彻底收敛。
林辰的混沌仙体在本能地吸收、转化着碎片散逸出的一丝丝混沌之气，维系着他最后一线生机。但这吸收速度，远远赶不上他生命力的流逝速度，也赶不上碎片波动对外“宣告”其存在感的速度。
他勉强转动僵硬的脖颈，用模糊的视线搜寻同伴。
左侧约三丈外，凌清雪面朝下漂浮着，冰蓝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铺满了片海面。她一动不动，唯有偶尔随着大肋簸时，身体才会微微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她身上的银白色软甲破损严重，背部一道焦黑的伤痕深可见骨，那是之前抵抗深渊吐息时留下的。她手中的冰凰剑早已脱手，不知沉向何处。气息微弱，但比起另外几人，她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的意志，正竭力对抗着海水的侵蚀和伤势的恶化。
右侧更远些，约五六丈，艾莉西亚仰面漂浮。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双目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她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胸前，紧紧握着那枚已彻底黯淡无光的十字架。圣力早已枯竭，纯净的圣光不再，唯有眉心处一点微不可查的白芒，如同风中残烛，证明着她光明亲和体质的本能尚在挣扎。她呼吸微弱断续，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
在艾莉西亚身后不远处，阿尔伯特骑士长的情况最为触目惊心。他面朝下，那身原本华丽威武的银甲此刻成了催命的累赘，正拖着他缓缓下沉。只有一只筋骨毕露、布满伤口和老茧的大手，还死死地抓着一块不知从何处漂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木板。他的气息几近于无，胸口那道被湮灭气息侵蚀的恐怖伤口，在海水的浸泡下边缘泛着不祥的灰黑色，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这位骄傲的圣殿骑士长，此刻如同被遗弃的破旧铠甲，静静等待着被大海吞噬。
而在林辰视线最模糊的尽头，被一股洋流推得更远的，是苏婉清。她白色的长发在血红的海水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凋零的枯荷。她同样昏迷不醒，身体随着海浪无力地沉浮，青木道体燃烧本源后的枯败感，即使隔着这么远，林辰也能模糊地感应到。她的生机，比月姬更加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
月姬……对了，月姬呢？
林辰心中一紧，忍着脖颈的剧痛，艰难地转动视线。终于，在身后侧方的浪涛间，他看到了月姬。她侧身蜷缩着，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大半脸颊，双手无意识地抱着肩膀，身体随着海浪轻轻旋转。她的状态似乎稍好一些，至少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脸色灰败，眉心紧蹙，仿佛在昏迷中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机灵瞳过度使用乃至受损的反噬，正在侵蚀她的神魂。
五人，分散在方圆十数丈的海面上，如同五片即将沉没的落叶。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试图冻结林辰最后的心火。
他们逃出了崩塌的秘境，却落入了更广阔、更无情的“猎场”。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恢复，就连在这茫茫大海上多漂浮一刻，都可能被一个稍大的浪头打翻，葬身鱼腹，或是伤口感染、失温而死。
更何况……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碎片的波动，正不受控制地、持续不断地向四周空间扩散。这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又如同滴入鲨鱼群中的鲜血。
“不能……这样下去……” 林辰在心中嘶吼，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带着血沫的气音。他试图调动丹田内残存的一丝真元，哪怕只是施展最基础的“御水术”，将众人聚拢，或者寻找一块可以依附的漂浮物。但丹田空空如也，经脉寸断，稍微一动念，便是神魂撕裂般的剧痛。
他甚至连从海水中汲取一丝灵气都做不到。这片海域的灵气，似乎也受到了秘境崩塌的余波影响，变得异常稀薄且狂暴。
时间，在冰冷、疼痛和绝望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朝阳逐渐升高，血色褪去，海面被染成一片刺目的金黄。但这光芒并未带来丝毫温暖，反而让林辰感觉更加冰冷。他模糊的视线开始出现重影，耳边除了海浪声，开始出现嗡文耳鸣。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的刹那——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海滥震颤声，自水下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频率极快，如同某种精密的机械在高速运转。
林辰残存的战斗本能被瞬间激活，混沌灵目在濒死状态下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神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东南方，约百丈外。
海水之下，三个流线型的、长度不足两丈、通体覆盖着哑光黑色涂装、没有任何舷窗或明显外部结构的梭形物体，正以惊饶速度，无声无息地破开水流，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
它们的速度太快，动作太协调，完全不像生物，更像是……兵器！
永生会的无人潜航攻击艇！
林辰的心，瞬间沉到了海底最深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这么隐蔽！
这三艘无人艇显然拥有极高的智能和隐匿技术，直到进入百米范围，才被林辰濒死的灵觉捕捉到一丝动静。它们呈品字形包围而来，封锁了最佳的逃遁方向。
“敌袭……水下……” 林辰用尽最后力气，将这道微弱的神念，如同濒死的烛火般，强邪吹”向距离他最近、似乎还保留一丝意识的凌清雪。
几乎是神念传出的同时——
“咻！咻！咻！”
三艘无人艇的头部，同时亮起三点刺目的幽蓝色光芒！下一刻，三道仅有拇指粗细、却凝练到极致的深蓝色高能粒子光束，撕裂海水，以近乎光的速度，分别射向林辰、凌清雪和艾莉西亚！
攻击目标明确，分工有序。显然，对方通过某种探测手段，已经确认了他们五人中，威胁最大、状态相对“稍好”的是哪三个。至于昏迷濒死的苏婉清、月姬和几乎失去生命体征的阿尔伯特，则被暂时“忽略”了，或许是打算生擒，或许是认为已无威胁。
致命的蓝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林辰甚至能感觉到那光束所过之处，海水被瞬间电离、汽化产生的细微爆破感和高温。
躲？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动不了。
挡？拿什么挡？残破的肉身？还是空空如也的丹田？
眼睁睁看着死亡临近？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这些冰冷的铁罐头手里！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清雪、艾莉西亚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啊——！！！”
无声的咆哮在灵魂中炸响。林辰双目瞬间布满血丝，瞳孔深处，一点混沌之色如同被点燃的星火，骤然亮起！他不再顾忌任何后果，不再考虑任何反噬，将全部残存的意志、不甘、愤怒，以及对生存的最后渴望，化作一股决绝的洪流，狠狠地撞向胸口那块依旧在散发波动、与他血肉相连的碎片！
“给我——力量！！！”
“嗡——！！！”
仿佛回应了他这赌上一切的呼唤，又或许是感应到了外来的致命威胁，寄居在他胸口的第三块混沌炉碎片，猛地剧烈一震！
一股远比之前自发护主时更加狂暴、更加精纯、也更加难以掌控的混沌本源之力，如同被强行炸开的堤坝，自碎片深处轰然涌出，瞬间冲入林辰那残破不堪的经脉和躯体！
“噗——！”
林辰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夹杂着内脏碎块和混沌光点的血雾！他的身体如同被充气般猛地膨胀了一圈，体表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如泉涌，刚刚有了一丝愈合迹象的伤口全部崩开！右臂的断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神魂如同被投入熔炉，传来被灼烧、撕裂的极致痛苦。
这力量太强，太野，根本不是他现在重伤之躯能够承受和驾驭的。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疯狂之举！
但，他换来了力量！短暂、狂暴、足以焚灭一切的力量！
“滚——！！！”
林辰嘶吼出声，声音嘶哑破裂，如同垂死凶兽的咆哮。他猛地抬起那仅剩骨骼连接、血肉模糊的左手，对着前方射来的三道高能粒子光束，以及光束来源的方向，虚虚一握！
“轰——！！！”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海水，瞬间被一股无形的、灰蒙蒙的力场排开，形成一个短暂的、不规则的真空球体！球体内，海水蒸发，光线扭曲，唯有最原始的混沌之气弥漫。
那三道足以洞穿战舰装甲的高能粒子光束，在射入这灰蒙蒙力场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混沌壁垒，速度骤减，光芒急速黯淡，内部高度有序的能量结构被粗暴地同化、分解、湮灭！仅仅前进了不到一丈，便彻底消散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而这，仅仅是开始。
林辰左手握紧，仿佛抓住了某种无形的东西，然后，对着那三艘已冲至五十丈内的无人艇，狠狠一捏，一扯！
“混沌——归墟！”
“咔嚓！咔嚓！咔嚓！”
三声令人心悸的、仿佛金属和某种精密结构被无形巨力瞬间碾碎、扭曲、揉烂的恐怖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三艘代表着永生会顶尖科技的无人攻击艇，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规避或反击动作，艇身便猛地向内凹陷、变形、折叠！表面的哑光涂层寸寸剥落，露出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和闪烁的电火花。紧接着，在灰蒙蒙的混沌力场侵蚀下，这些坚固的合金和能量核心，如同烈日下的蜡像，开始飞速熔化、分解、最终化为三团扭曲的、混合着金属溶液和电离能量的残骸，缓缓向着深海沉去。
一击，三艘顶尖无人艇，全灭。
海面上，除了波涛声，陷入一片死寂。
远处，被林辰爆发出的恐怖混沌气息和攻击余波稍微推开的凌清雪，艰难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林辰那如同血人、却散发着毁灭性气息的背影，充满了震撼与无尽的担忧。她看到林辰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体表的龟裂处不断喷涌出混杂着混沌之气的血液。
艾莉西亚似乎也被这剧烈的能量波动惊动，眼皮微微颤动，却没能睁开。
而林辰，在发出这惊一击后，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猛地一软，向后仰倒，重重摔回海面，溅起大片血色的水花。
“咳咳……噗——！”
更多的鲜血，混杂着破碎的内脏和混沌光点，从他口鼻中狂涌而出。他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耳边嗡嗡作响，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尽的深渊急速坠落。
胸口处，那块碎片在爆发之后，似乎也耗尽了刚刚积聚的力量，震颤变得微弱，散发的波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这次强行催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剧烈了一些**！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看，我在这里！我刚刚又被使用了！
反噬，如同海啸般袭来。林辰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以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流逝。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连冰冷的海水都感觉不到了。
最后的最后，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模糊感知边缘，他似乎“看”到——
东北方的际，一道浓郁如墨、却无声无息的阴影，正贴着海面，以惊饶速度蔓延而来，阴影所过之处，连阳光都仿佛被吞噬，海面变得一片死寂。
正南方，海相接处，几点银白色的圣洁光芒刺破云层，正朝着这个方向高速接近，光芒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审判意味。
西北方，更远处的海面之下，数道锐利如刀、充满阴戾与疯狂的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正悄然潜行，迅速逼近……
三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几乎同时，抵达了这片刚刚爆发过短暂而恐怖战斗的海域。
而风暴的中心，那五个漂浮在海面上、重伤濒死的身影，对此，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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