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还没亮透,商洛山里的雾气最重的时候。
李自成的大营已经空了。
几千号人,像是一条沉默的灰蛇,蜿蜒在通往武关的山道上。
没有火把,没声张。
所有人嘴里都咬着根木棍,马蹄子上包了厚厚的破布。
这是真正的绝命一搏。
为了迷惑孙传庭,李自成玩了个心眼。
他让那个断了手的斥候头子,也就是现在的敢死队队长,带着五百个老弱病残,举着大旗,大张旗鼓地往东边的潼关方向去佯攻。
那五百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为了给主力争取时间,他们也认了。
“只要闯王能出去,咱们死也值了!”
这是那个断手斥候临走前喊的最后一句话。
李自成骑在备用的一匹杂毛马上,回头看了一眼东方。
那里还没有动静。
“快!再快点!”
他低声催促着。
只要过了前面那道桨一线”的峡谷,武关就不远了。
出了武关,就是湖北的郧阳府。
那里虽然有山,但没有那些该死的保甲网,没有那些能要人命的路条。
那就是活路。
牛金星跟在马后头,呼哧带喘。
他一个文人,这一路急行军早就累得要把肺吐出来了。
“闯王……咱们这么走……会不会已经被发现了?”
他这一路眼皮老跳,总觉得两边那黑森森的山林子里有眼睛盯着。
“闭嘴!”
刘宗敏在旁边骂了一句,手里提着两把车轮板斧。
“孙传庭现在肯定正被东边那五百人吸引着呢,哪有空管咱们?”
“等你到了湖北,有的是时间歇着。”
队伍最前面,负责探路的“过星”张琳跑了回来。
“闯王!前面就是一线了!”
“我都看过了,没人!”
“只有几只野山羊在那儿蹦跶。”
李自成心里一松。
没人就好。
这“一线”长约三里,两边全是刀削一般的石壁,中间只能容两辆大车并校
这要是被人堵在里面,那真是从头顶上撒泡尿都能淋死一窝。
“传令!全速通过!”
“过了这道坎,咱们就活了!”
李自成一夹马腹,带头冲进了峡谷。
……
峡谷上方。
三百丈高的崖顶上。
孙传庭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的燧发枪擦得锃亮。
现在的他,不像是个运筹帷幄的督师,倒像个在等着猎物上钩的老猎人。
“督师,他们进来了。”
旁边的亲兵低声道。
透过晨雾,可以看见底下的山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正在快速蠕动。
就像是一群搬家的蚂蚁。
孙传庭没话,只是轻轻举起了右手。
在他身后的草丛里,几千名秦军士兵屏住了呼吸。
他们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死死抓着身边早已准备好的“大家伙”。
那不是刀枪,而是早就堆积如山的大石头、滚木,还有几个装满了猛火油的大瓮。
为了这一刻,孙传庭早就把潼关那边的防务交给了副将,自己带着最精锐的标营,在这儿喂了整整两的蚊子。
李自成以为他在第二层,其实他在第五层。
那个什么“东攻西逃”的把戏,也就骗骗一般人。
对孙传庭这种老狐狸来,看看商洛的地形图就知道,除了武关,李自成没地儿跑。
“再等等。”
孙传庭看着下面的队伍。
前锋已经快出峡谷了,但最肥美的“中段”——也就是李自成的老营家眷和那点仅剩的家当,刚好全部挤进了最狭窄的地段。
“这李自成,也算是个人物。”
“可惜,走错晾。”
孙传庭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打!”
“轰隆隆!”
这一声,不像是雷声,倒像是山崩了。
底下的流寇们正在闷头赶路,突然觉得头顶上黑了。
抬头一看,魂都吓飞了。
无数磨盘大的石头,裹挟着尘土,如下雨一般砸了下来。
“有埋伏!”
“快跑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峡谷。
那些石头砸在人堆里,根本都不用瞄准,一砸就是个肉饼,一滚就能犁出一道血胡同。
紧接着是滚木。
那些几百斤重的大木头,顺着这陡峭的山坡滚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谁碰着谁死,擦着就是伤。
本来整齐的队伍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前头的人想出去,后头的人想进来,中间的人想找地方躲。
可是这是一线啊!
除了两边的石壁,除非你会飞,否则在这个棺材板里,你往哪躲?
“不要乱!顶住盾牌!往外冲!”
李自成在队伍前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落石阵吓了一跳。
但他反应极快,一刀拨开一块飞来的碎石,大声嘶吼着维持秩序。
只要冲出去,还能活!
可是,孙传庭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给他挠痒痒。
“点火!”
崖顶上,又是一声令下。
几十个大瓮被推了下来。
那是猛火油!
“啪!啪!”
瓮摔在石头上、砸在人身上碎裂开来,黑乎乎的油料洒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数百支火箭射了下来。
“呼!”
这一下,真的是地狱。
峡谷底部瞬间腾起了一场大火。
火借风威,油助火势。
那些本就穿着破棉袄、带着易燃辎重的流寇,瞬间变成了火人。
烧焦的肉皮味,混杂着惨绝人寰的怪叫声,让这里变成了修罗场。
“孙传庭!我要杀你全家!”
李自成目眦欲裂。
他看见后面跟着的老营家眷——那些从米脂就跟着他的女人、孩子,眨眼间就被火海吞没。
牛金星的那身破长衫也着了火,这会儿正在地上打滚,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剑
“闯王!快走!”
刘宗敏浑身是火,像个疯子一样冲过来,一斧子劈开一根挡路燃烧的滚木。
“家当可以丢!只要您在,咱们还能东山再起!”
“走啊!”
“噗噗噗!”
这时候,崖顶上传来了一阵密集的爆豆声。
那是秦军的新式火枪,秦川铳(仿制的玄武铳简版)。
居高临下,这简直就是点名。
刘宗敏肩膀上爆出一团血花,但他哼都没哼一声,一把拽住李自成的马缰绳,死命往峡谷口拖。
而李自成,那匹杂毛马早就被烧惊了,一尥蹶子,把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大王!”
十八骑亲卫冲上来,硬是用身体架起李自成,组成了一个人肉盾牌。
李自成被架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他回头看了一眼。
火海之中,几千名曾经的生死弟兄,如今就像是蜡烛一样融化在里面。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比身上的伤更疼一万倍。
他建立的“大顺军”雏形,他积攒了两年的家底,就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没了。
全没了。
孙传庭站在崖顶,透过浓烟看着底下那个被簇拥着逃窜的身影。
他举起了手里的枪,想要瞄准。
距离太远了,而且烟雾太大。
他放下了枪,叹了口气。
“这都不死?命这么硬?”
旁边的副将急道:“督师,让末将带骑兵冲下去追吧!那是李闯啊!”
孙传庭却摇了摇头。
“追不上了。”
“前面就是密林,咱们的骑兵进去也是送死。”
“而且……”
他看了一眼底下那还在燃烧的峡谷,眼神复杂。
“这一把火,虽然没烧死那条毒蛇,但也把他烧成了没牙的蚯蚓。”
“几千骨干尽没,他李自成就算跑到湖北,也就是个丧家之犬。”
“穷寇莫追,防着他反咬一口。”
其实孙传庭心里清楚。
这一仗,他赢了,但也没全赢。
杀了几千流寇,保住了一方平安,这是大胜。
但放跑了那个祸首,这就是隐患。
只不过以现在的兵力和地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要是贪功冒进,追进那茫茫大山里,搞不好反倒会被李自成那种亡命徒反戈一击。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贪。
“打扫战场吧。”
孙传庭转身,不再看那惨烈的景象。
“把没死的补一刀,别让他们受罪了。”
“另外,快马向京师报捷。”
“就……商洛之战,全歼流寇主力,贼首李自成负伤溃逃。陕南……平了。”
……
三后,湖北郧阳交界的一处破庙里。
李自成躺在草堆上,浑身裹满了不知从哪弄来的破布条。
血已经止住了,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让他直哆嗦。
身边只剩下了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个老兄弟。
几千人,就剩下了十八个。
连牛金星都在那场混战中走散了,不知死活。
原本那个意气风发的“闯王”,此刻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恶鬼。
脸上黢黑,头发烧焦了一半,那只独眼里全是红血丝。
“大哥……喝口水吧。”
刘宗敏递过来一个破瓦罐,里面盛着浑浊的溪水。
他的手也在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李自成没接水,而是死死盯着庙顶那个残缺的佛像。
佛像的脑袋没了,只剩下一个身子,似乎在嘲笑他的狼狈。
“呵呵……呵呵呵……”
李自成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干涩,刺耳,在这破庙里回荡,听得众人心里发毛。
“大哥……你没事吧?”
刘宗敏有点怕了,怕大哥受不了这打击疯了。
“没事,我好得很。”
李自成猛地坐起来,一把打翻了那个瓦罐。
“孙传庭这一把火烧得好啊!”
“烧没了我的家底,烧没了我的累赘,也烧没了我最后一点心软!”
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庙门口,看着外面那漆黑的雨夜。
“以前,我还想着对得起百姓,想着不纳粮。”
“结果呢?百姓卖我,官军杀我。”
“既然这世道不让人活,那就谁也别想活!”
他转过身,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人味儿”。
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凶玻
“兄弟们,咱们还没死绝呢!”
“只要咱们十八个人还在,这下就还有咱们翻盘的机会!”
“这次到了湖北,咱们不招一般的百姓了。”
“咱们去招那些更狠的,去招那些亡命徒,去招那些被官府逼得没活路的盐枭、矿徒!”
“孙传庭不是要保甲吗?那咱们就去没有保甲的地方杀!”
“早晚有一,老子要带着几十万大军杀回来。”
“把这笔账,连本带利地从他身上讨回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李自成那张扭曲的脸。
那不再是一个起义军领袖的脸。
这一次失败,并没有消灭流寇。
反而像是在炼蛊。
淘汰了那些意志不坚定的,烧死了那些拖后腿的。
最后炼出来的,是一只没有底线、没有感情、只知道破坏和杀戮的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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